第27章
她發覺,周家的糖蒸酥酪,做的極是……清淡。
鬱暖不曉得為甚,她嫁來周家隻兩天,吃的東西便已然清淡到了一種程度。
她甚至懷疑自己進了甚麼尼姑庵,油膩的葷腥也少,素食少油少鹽,就連甜點都是無糖配方。
不經懷疑人生。
她聯想到前些日子周涵斷斷續續送來忠國公府的點心,也是一個樣子,不仔細品嘗根本吃不出太多甜味,好在皆很精致,用料也考究,原汁原味的乳香和麥香,她也覺得還成。
吃一次兩次還行,吃久了,鬱暖就覺得,這不可以。
作為一個嗜甜愛好者,沒有半斤砂糖怎麼能入口呢?
放那麼少糖看不起她咯?
於是她猶豫一下,稍稍冒著危險,柔弱地同鄭氏解釋道:“母親,媳婦覺著,這糖蒸酥酪比起娘家的,仿佛不大有甜味。”
說完,她便松了一口氣,在人設允許的範圍內,仿佛沒什麼不對的。
鄭氏正沉默著醞釀氣勢,剛想開口教訓人,聞言卻轉臉對她溫和一笑,熱切道:“沒有甜味,是不是更好吃了?這糖蒸酥酪奶味更重些,口味純然綿厚,我料想你應該喜歡。”
鬱暖一頓,默默道:“是,是很喜歡。”
鄭氏滿意點頭,含笑道:“這便好。”
說罷,鄭氏立即轉頭,刷一下變臉,用截然不同的冷漠怨婦神情對著周涵道:“你知道自己做錯了甚嗎?”
周涵道:“不知。”
鄭氏氣笑了,把桌子拍得啪啪響道:“你給我想想,到底做錯了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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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涵還是道:“仍不知。”
他甚至有些冷淡。
雖然完全和木訥老實沾不上邊,但鬱暖認真覺得周家幾個兄弟討厭他很有道理。
這麼拽真的好嘛,雖然他很少刷存在感,甚至能不說話就不說話,但他的態度本身就是個大問題啊。
怎麼會有人這麼說話的?
嗯?
鄭氏氣得發抖,狠狠瞪著他道:“新婚第二日,你給我說說,你去哪兒了!留阿暖一人在家,你好意思?我都不好意思!她好歹是你新婚妻子,你得了便宜竟不知上進,敢丟下她一人獨守空房,叫我往後見了南華郡主如何說道!你到底怎麼想的!成日就知道學學學,也沒見你學出朵花兒來!”
周涵:“嗯。”
若非顧忌儀態,鬱暖覺得鄭氏大概白眼要翻進房梁上,摳都摳不下來那種。
鬱暖又舀了一勺糖蒸酥酪放入口中,舌尖軟軟的,輕輕一抿,滿口都是奶香味,帶著點微微的酸甜,配著杏仁的酥脆,比起加了糖的糖蒸酥酪,別有一番風味。
然後她便聽到鄭氏呵呵冷笑:“給我去,今日在屋裡好生反省,好生陪著阿暖,不準離她半步!”
鬱暖吃著酥酪抬臉,懵逼:“…………”
可是她又做錯了甚麼?
周涵點頭,誠懇道:“是,母親教訓的是。”
鬱暖頓時覺得鄭氏不得了,是要幹大事的。
鄭氏滿意點頭,對鬱暖道:“叫他好生伺候你,你身子弱,可不要多動彈,今兒個想怎麼使喚便怎麼使喚,讓他給你端茶遞水,捏肩捶腰的,甭害羞,隻管吩咐,新婚的小夫妻倆怕什麼啊?最怕的就是生疏,旁的倒不是要緊事體。娘是過來人,最曉得你們這種新婚夫婦愛別扭,這可要不得啊!”
鬱暖有些食不知味。
她隻好垂著蒼白的面頰,輕聲道:“是,母親教訓的對。”
她又接著努力暗示道:“不過,夫君勤奮刻苦,是阿暖樂見的,何況阿暖既為人婦,便要一心為夫君好,如何能為著自己那點私心,便壞了夫君仕途呢?為了夫君,阿暖是甚麼苦頭都願吃的,故而母親不必勉強。”
她說著又做出一副楚楚可憐的神情,似是受了極大的委屈,但卻努力表現出不在乎的賢惠樣子來。
她作這幅樣子,倒是顯出周涵的不是來,把自個兒摘得幹幹淨淨。
若是鄭氏接領子,定然會知道下一步怎樣做,才能叫他難堪不已。
然而,鄭氏卻溫柔微笑道:“娘已說過他了,往後叫他改過,不準再讓咱們阿暖再獨守空房了,好不好呀?”
鄭氏的語氣像在哄小孩子。
鬱暖一噎,她覺得鄭氏可能理解能力有問題,難道她暗示得不夠明顯嗎?
奇怪。
但她也隻好慢吞吞垂眸,輕聲道:“是。”
她微微一抬眼,便見男人隻淡淡看她,不置可否。
隻一眼,她便有些心驚肉跳的,立即閉嘴。
她也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好怕的,但盡管接受了自己的結局,可想想原書裡那些和他作對之人的下場,便還是有點膽顫。
她是極怕疼的,故而見他那副表情,便有點喘不過氣,隻怕他懲罰自己。
感受到他的目光挪開,鬱暖才松了口氣。
不過……她怎麼覺得,鄭氏有點怪怪的?
仿佛原著裡,鄭氏是支持鬱大小姐和離的,理由便是和離能讓周涵丟大臉,更能羞辱他,而且能讓周涵避免與鬱大小姐相處,鄭氏便變著法子讓他們倆不要獨處。
然而,現在鄭氏看似在教訓周涵,但完全是在把他們倆往一道籠絡。
鬱暖垂眸沉思,幾乎神智無知。
出了鄭氏那兒,她隻跟在他身後,像是一條小尾巴,磨磨蹭蹭的。
他的個子很高,寬肩窄腰,從背後看莫名有些威嚴難以親近,鬱暖站在他身後,便有些壓力。
周涵的院子,地處周家偏僻地方,故而現下四周極為清淨,亦無主院那般人來人往。
鄭氏仿佛鐵了心,甚至派了個貼身的大丫鬟站在門口把守,叫他們安心獨處,非必要不必出門。
鬱暖一回屋,便對他淡淡頷首道:“母親所言,你大可不必掛心,你我做事,分開便好。”
她慢吞吞繞進書房,從眾多兵書史書中,艱難地抽出一本封皮顏色古怪的史書,自覺這本應該比起旁的書籍,不那麼乏味。
她緩緩脫了鞋,露出玉雪一樣軟綿綿的雙足,感受到他的目光,她立即機敏地把腳縮進裙子裡。
她躺在稍遠的繡榻上,側著身子背對他,腰線纖弱有致,烏黑的發絲散落,露出半截凝白細軟的脖頸,瞧著莫名嬌氣。
然而,她已經半盞茶功夫沒有翻頁了。
因為她不怎麼看得懂。
她發覺,這本史書是用顎語摘抄的,格式都很奇怪,盡管旁邊有他的草批,但她仍舊看得費勁。
一部分原因是他的字體太草了,雖然很有章法,但她真的……覺得眼睛疼。
然而,作為長安有名的才女兼神女,號稱懂幾種古文字和顎語的鬱大小姐,她怎麼會連這種小破書都看不懂呢?
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才女人設必須穩。
她刷地翻過一頁,裝得很認真。
卻聽男人在她身後,嗓音優雅冷淡:“這幾頁是總目。”
“……”
鬱暖隻覺耳邊嗡嗡亂響,尷尬到難以自拔。
第34章
隔天,便是鬱暖三朝回門的日子。
昨兒個對於鬱暖而言,實在太過煎熬,因為她發現自己一旦靠近周涵,便會不由自主,行走在崩人設的邊緣。
她的後背冷汗直流,一張臉緊緊崩著,卻不敢有分毫偏差。
他話很少,並不似她想象的一般,會再與她搭訕幾句。
除了一開始簡略指點她,從第幾頁開始翻,會有她感興趣的事物外,男人幾乎不曾與她,有更多的交流。
不過好在,他並不曾就她疑似根本看不懂顎人文字這點,作出任何表態。
氣氛安靜得嚇人。
鬱暖沒有照著他給的頁數翻看,而是硬著頭皮,裝模作樣一頁頁慢悠悠翻過去。
顎人的文字她是看不懂,但他在一旁給出的批注,雖是隨性的草書,但其實隻要耐心看,還是能看懂大半。
叫她有些難受的是,他批注上寫的東西都……非常具有侵略性。
看過原著鬱暖也曉得,乾寧帝在中後期,幾乎把顎人殺得片甲不留,壯年人死傷過半,剩餘老弱舉族遷徙往極北深處,並割讓了部分富饒的土地,俯首稱臣,年年還須進貢全族一半以上的產物,幾乎民不聊生,而往後成長起來的青年一代沒有充足的資源,已然從根本上絕了再與本朝抗衡的資本。
雖則強者恆強,弱者愈弱,物競天擇,這個道理完全沒錯,但他這般冷血果斷的做法確實,叫她有些害怕。
然而,這本顎語史書裡,他給的批注皆絲毫不遮掩,不鹹不淡分析了顎人部族各處弊端,並且每處都在居心叵測分析怎麼把顎人的弱點利用最大化,又從內而外各個角度,再從歷史因果政治制度各方面,簡略抨擊了顎人茹毛飲血的野蠻愚昧。
她發覺,陛下真的非常毒舌啊,全篇沒一個髒字,非常利落客觀的分析比較。
但她總覺著,仿佛顎人全族都被嘲諷得體無完膚。
他的批注,可能是個很厲害的地圖炮了。
放在現代,他每個批注旁邊,少說得打十個括號解釋說明,才能避免被噴,類似(並不是說顎人野蠻,隻是說,你們皆是茹毛飲血的下等種族)。
……不過聽上去還是很冷淡囂張。
她認真覺得,自己可能實在比較倒霉。
為什麼隨手抽一本書,都能看到這種與政治中軸相關的批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