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作為兩岸三地聯合經濟論壇的東道主,榕城早早做好了市政工程。大人物頻繁光臨,讓榕城居民也與有榮焉。
早起在菜市攀談。
有人說昨天看到了特首的車,好威風,前後七八輛黑色奔馳。
“那算什麼。”另外一人反駁,“你不知道以前孟老在的時候,這是常規配置。”
“孟老是誰?”
“孟澤平啊,榕城孟家,你榕城人不知道?”
“系唔系呀?他那麼大排面?”
“人家好不容易上位排面大點怎麼了啊?我要是跟他一樣有錢,我每天食海參鮑魚啦。”
“難怪你窮咯,眼界這麼低。隻知道海參鮑魚。”
“那你想怎樣嘛?”
“我肯定要像他二兒子一樣啰。這次經濟論壇,他可是要當咱們榕城代表的。”
連續三天的活動都在榕城會展中心舉行。
媒體展露出來的繁忙隻是冰山一角,真正在為這次經濟論壇幹活的人披星戴月,嘴巴燎了泡,腳底磨出繭,一個個在最後一天的時候都跟鬼似的,互相見面隻看得到對方厚重眼袋下的一大坨青灰。
方尖兒是其中一個。
她快忙瘋了。
因此聽說今晚結束後全員聚餐的時候,她無動於衷,目光呆滯,隻想回家好好躺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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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同事同樣有氣無力:“那可是人均1288的自助,我覺得錯過這次機會,我這輩子不可能花自己錢去吃的。你真不去?”
“不去,12888我都不去。”方尖兒說。
“哦。”同事點頭,“那我努力把你那份吃回來。”
結束後兩撥人就地告別。
方尖兒原本想去會展中心門口打車的,想想最近這裡成功打到車的概率,又心不甘情不願地往地鐵口走。
太慘了。
打工到這個點,還要擠沙丁魚罐頭地鐵,站七站路再轉線,繼續站三站路……想到這,方尖兒就已經氣餒。
開始在心裡權衡往外走兩條街再打車的打算和擠地鐵哪個對她更仁慈。
正在路邊糾結,忽得有輛黑色轎車遠遠對她打了下雙跳。方尖兒左看右看確信這棵樹底下隻有她一個人,眯了眯眼。等近了這才發現,車頭立著一個小金人,車身加長加寬,特徵明顯——oh shit,是可怕的孟總的車。
腿上酸軟瞬間拋到腦後,方尖兒立正站好。
車窗在她面前徐徐下降,露出司機大叔板正的身影和白手套:“方小姐?”
“哎,你好!”方尖兒連忙應聲。
“這邊不好打車,不如送您一程?”
方尖兒很心動,非常心動。
偷偷瞟向後車廂,那裡看起來不像有人。
想也對,孟鶴鳴那樣的人物,這個時候一定是在參加什麼高級晚宴。經濟論壇都結束小半天了,還在會展中心幹嘛?!
思及此,方尖兒果斷抱拳:“多謝多謝,我正想著偷個懶不去擠地——”
拉開的車門裡露出男人矜貴的側臉。
方尖兒咽了咽口水:“……鐵。”
門都開了,這時候轉頭就跑好像更不對。
方尖兒硬著頭皮坐進去,隔著幾丈遠:“……呃嗨,孟總。這麼巧。”
說完方尖兒更想打自己的嘴。
都上了人家的車了說什麼“巧”,嘴巴沒用不如捐了。
她一臉挫敗地抹抹臉。
好在男人沒有為難她,如常與她打了個招呼。
養尊處優的人骨子裡就會散發金錢的味道,什麼是金錢味道呢?大概就是高高在上,矜貴自持,周全但拒人於千裡之外——這些是方尖兒一直確信的。
不過每次見到孟總時閨蜜都在場,這是第一次方尖兒獨自面對,因而產生了比往日更深的距離感。隻覺得眼前的男人像本深沉晦澀的書,普通人打開隻會望而生畏。
閨蜜真乃勇士,居然和這樣的人談情說愛。
她想了想最近的地鐵站,寧願身體受累,也不想精神折磨。
至於抵達地鐵站中間的這段小小路程。
她如常搬出閨蜜,用來緩解尷尬。
“呃,最近央儀好像回杭城了……哈哈。”
哈哈個屁哈哈,現在是哈哈的氛圍嗎?!
男人沒什麼情緒:“嗯,杭城是個不錯的地方。”
“是啊是啊,杭城很不錯的。我們土生土長的杭城人,要不是工作原因,也不會願意跑這麼遠。”方尖兒擦了擦額頭的汗,“不是說榕城不好的意思。就是……”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愛自己家鄉是很正常的事。”男人將紙巾遞過去,“方小姐不必緊張。”
你氣場那麼強,下午還在主席臺上發言,和各行業大佬談笑風生,這會就跟我面對面了,我怎麼可能不緊張?!方尖兒槽多無口,表面還在裝:“沒有沒有。”
她深吸一口氣,繼續搬出閨蜜:“這次她回杭城還挺久的……”
男人斂眸:“是挺久。”
“因為有工作嘛,沒辦法的事。”方尖兒感慨說。
“工作?”
男人沉緩的聲音在忽然安靜的車廂裡尤為明顯,方尖兒很輕易捕捉到那個上揚的尾音。
她慌了一下:“孟總不知道嗎?她有個福利院的公益活動,正好為下本繪本做做宣發。啊,她沒說?”
“沒說。”
“……哦,大概是不好意思吧。”方尖兒硬著頭皮道。
電光火石間,方尖兒終於想起一件要事。
閨蜜和孟總好像,又吵架了。
吵架,所以信息溝通不及時。
哦,可以理解。
她望向窗外,很不幸,錯過了第一個地鐵站。
在心裡默默計算下一個地鐵站的位置時,車頭忽得偏向高架,順暢地匯入了車流。
撲街……
下不去了。
方尖兒叫天天不靈,有些絕望地閉了閉眼。
她很想在此時給閨蜜發信息求助,但前提是她要有膽子在孟總面前掏出手機。
糾結間,左側傳來衣料摩擦發出的輕微響動。
她望過去,看到男人調整了坐姿。
他的脊背微微陷入座椅柔軟的皮革裡,看起來像在放松,也像是承受某種痛苦時將身體放在一個暫時能得到慰藉的位置。她這才注意到,扶手箱上有一盒止疼藥,鋁箔紙摳破了兩格,散在一旁。
方尖兒後知後覺:“啊,孟總。你生病了?”
“沒有的事。”男人神情不變,在停頓後忽而再度開口,“除了工作。她最近還好?”
思緒飛速旋轉。
恐怕,這才是邀她上車的真正目的。
方尖兒豁然開朗。
她要為好友的愛情保駕護航。
於是鼓足勇氣反問:“孟總為什麼不自己問她呢?有時候吧,吵架是很正常的一種遞增感情的模式。關鍵是要看吵了以後雙方怎麼表現,如果有人低頭……”
男人垂下的眼眸看不出情緒。
方尖兒義正言辭:“當然我不是叫你低頭的意思。我是說如果有人,這個有人不一定是你對吧。就比如我和我前男友吵架,每次都是他低頭,等我氣消了心滿意足了,我倆又能如膠似漆。”
男人沉默半晌,由衷地說:“聽起來方小姐很有建樹。”
“還好吧。”方尖兒被誇得有點得意,“所以孟總你不如試試——”
“可惜不適用於我們。”他低笑出聲,嗓音裡拖長濃濃倦意。大約是真病了,手掌抵在胸口咳了起來。
不知怎的,方尖兒望著男人深陷在黑暗裡的形單影隻,產生了那麼點憐憫的情緒。
要是讓十分鍾前的她知道,自己此刻正在可憐一個有權有勢人生除了坦途還是坦途的資本家,一定會打爆自己的狗頭。
她在心裡嘆了口氣。
想,算了,要不一會還是跟閨蜜說說他的慘狀吧。
第59章 漣漪
吃好晚飯上樓, 央儀接到了方尖兒的電話。
她正在調試一塊新買的手繪板,將手機放在桌邊,開了免提。
“不是很忙嗎?怎麼想到我了?”
方尖兒剛逃出生天, 拖著疲憊不堪的語調說:“因為你給我忙碌的生活多添了一份色彩,我非常感謝你。想著一定要打個電話報答你的大恩大德。”
央儀被她陰陽怪氣笑了,指尖轉著筆:“嗯嗯, 我等著呢, 是什麼恩德?”
方尖兒不答反問:“你猜今晚誰送我回的家?”
“真命天子?”
“確實。”方尖兒說,“不過是你的。”
啪嗒一聲,筆飛了出去。
央儀彎腰去撿, 表情淡了下來:“怎麼是他。”
“這次吵這麼大?榕城鋪天蓋地都是這次經濟論壇的新聞, 你都不知道嗎?”方尖兒震驚。
回來後, 榕城的事就與她無關了。
央儀如實道:“沒怎麼關注。”
“那你一定也不知道你家孟總病了。”方尖兒說。
重新撿起的筆放在桌角,央儀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筆端, 心不在焉。
“看起來好可憐。”方尖兒用心渲染, “不知道止疼藥還是退燒藥, 哐哐磕, 人看著也倦——”
“我們這次吵得挺嚴重的。”央儀鋪墊。
“看出來了。”方尖兒說,“你回杭城好久了。”
靜了靜。
央儀委婉道:“所以以後別提他了。”
“……”
勸和的話在嘴邊滾了一圈。方尖兒雖然不知內情,但作為朋友, 無條件站在央儀一方好像是她唯一能做的事。畢竟之前趕跑張劍,央儀也是一句不問, 出人出力。
打定注意,方尖兒隔空安慰:“那等你想提的時候再說吧。你的車——”
她問:“不回榕城的話準備怎麼處理?”
“給你開吧。”央儀隨口道,“要是不想開, 二手處理了也行。”
聽這話的意思,是不會回頭的了。
方尖兒點頭:“行。我幫你做主。”
至於今晚她跟孟總說的那些胡話, 什麼總有人低頭,什麼再續前緣如膠似漆,孟總不也說了麼,不適合他們。
方尖兒按回肚子裡。
提醒自己,下次見著孟總記得繞道。
這晚過後,一切理應回歸正規。
就是隔天上班,方尖兒聽說大老板找她。
她平日跟大老板根本沒什麼接觸,僅有的見面機會就是年會上遠遠看那麼一眼。
上司也不明就裡,傳達完消息意味深長地看著她。
方尖兒隻好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試探:“不是吧,現在辭退規格搞這麼高?”
上司見她也不知道內情,聳聳肩:“去吧,說不定是好事。”
上司之所以是上司,是因為嗅覺比她敏銳。
下午見到大老板果然是好事。
儒雅隨和的中年人坐在沙發椅上,請她喝茶,問她之後的工作打算,有沒有晉升的想法。
方尖兒想當然有了,人往高處走是人之常情嘛。
她點頭。
大老板爽快地說:“看你更想在哪個部門發展。”
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落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