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這麼想來,她已經是身經百戰,絲毫不懼了。
“他倒是有這個想法。”央儀如實相告,“可是我覺得還太早了點。哪有人這麼年紀輕輕就結婚的。”
李茹狠狠瞪她:“我跟你這麼大的時候,孩子都能打醬油了!早什麼早!再說,你早,對鶴鳴來說還早嗎?”
央儀無辜地眨眨眼:“我小時候還會打醬油呢?”
對著這個裝傻充楞的女兒李茹氣不打一處來,拍她腦袋:“就會跟我打岔!”
央儀扯著李茹的手耍賴:“媽,你能不能聊點快樂的。”
“結婚怎麼不快樂了?”
“我要是真嫁去榕城,那——麼遠。你快樂?”她擺出少女姿態,“快樂的話不是親媽。”
“……”
這個話題真被她這麼扯了過去。
李茹果然不提。
榕城的日子過得奢侈,精神卻緊繃。回了杭城就是主場,腦袋什麼都不用裝。
舒舒服服睡過午覺,央儀趿著拖鞋去樓下幫李茹照看小苗圃。小小一方苗圃長了長豆和茄子,還有一茬小蔥。種花家的基因在體內覺醒,她蹲著澆水時不可避免地幻想,孟宅那一大片綠茵地用來種菜該多好。
她的白日夢被連續門鈴聲打斷。
央儀是很受長輩喜歡的類型,長相溫柔漂亮,說話柔聲細語,看起來就是“別人家孩子”的剪影。
從小來家裡做客的客人都要圍繞她誇一籮筐的話。
Advertisement
央儀深覺受之有愧。
畢竟在她眼裡的自己,是上學時候會跟好友討論哪個班的誰特別帥,誰喜歡裝,放學後偷偷遛到小吃街吃點家長眼中絕對杜絕的“垃圾食品”再心滿意足回家的普通學生妹。
啊還有,她還逃過一節無聊的補習班。
隻不過逃完以後沒想好上哪玩,嫌遊樂場熱嫌網吧髒嫌商場人多,課到一半又灰溜溜回去了,無辜地報到:“對不起老師,我遲到了。”
然而就是這樣的她,隻要來央家拜訪的客人都會說一句不愧是央老師家的千金,書香門第,知書達理。
這句話很通用,適用於幾歲到二十幾。
央儀這晚上聽了不下八遍。
等最後一撥客人離開,她兩腮肌肉都僵硬了。
扭頭問李茹:“我們家什麼時候這麼門庭若市了?”
“還能因為什麼。”李茹道,“你爸要升官了。”
央宗揚從書房出來,正好聽到這句,立馬斥責回去:“別瞎說。什麼升官,我就是個形象大使。”
“形象大使?”央儀歪了下頭。
李茹附在央儀耳朵邊,偷偷說了文宣部三個字。
等央宗揚去倒茶走遠了,李茹才說:“放以前這不就是京官?雖說隻是大使,但要我說這個位置才更安全。”
不知怎的,央儀想到進可攻退可守這六個字。
往前一步可以觸碰核心利益,後退則摘得幹幹淨淨,確實是個難得的好位置。
她不想央宗揚再經歷一次被人栽贓黯淡下場的局面,隻是還有些好奇:“怎麼輪到爸爸了?”
“他盛名在外唄。再說,之前和他不對付的人沒在位置上了,新上任的這位私底下很看重你爸。”
“也是因為我爸盛名在外?”央儀問。
“不,是因為人家的小兒子以前是你爸的學生。”
聽到這層關系,央儀詫異。
她一直覺得央宗揚是很注重避嫌的人,因此才顯得之前的栽贓特別虛,那麼久都沒找到實打實的證據支撐。
“我爸這次怎麼同意了?”
李茹放低聲:“因為大半年前就內定了,推不了。”
恰逢央宗揚泡完了茶路過,朝她倆:
“又嘀嘀咕咕什麼?”
“沒有的事。”李茹道,“和女兒講家長裡短。”
那些政治風雲央儀聽著一知半解。
她託腮窩在沙發裡,不知怎麼,突然想到孟鶴鳴和她說的那些——
住建部要換人。
你怎麼知道?
它隻代表一種可能,剩下仍需佐證。不過很多時候比別人快這一步,你就贏了。
第52章 破裂
佛羅裡達州的療養院裡。
護工將兩位沉默寡言的男士, 連同他們的保鏢請進別墅。
一層鋪滿長絨地毯的會客廳寂靜無聲,保鏢在此待命。那兩位奇怪的男士則由護工帶領,繼續進入更裡層的康復理療區。
與主走廊垂直交通的另一條走廊通向醫護團隊的辦公室, 那裡急匆匆出來一名醫生,與走在前面的男士打過招呼,用英語很低地交談起來。
他們在聊居住在這棟獨立莊園的病人, 威廉·孟先生。男士聲線低緩, 比起這的美式發音,他的口音更偏向於純正的英倫腔,舒緩均勻得宛如老派紳士。
但他面容又的確年輕, 與他骨子裡散發的沉穩與篤定不那麼相襯。
而他身後那位就更年輕了, 眉眼裡還能看出濃重的少年氣。隻是他看起來像懷著什麼心事似的, 自從進入這裡後一句話都沒說過,唇角保持著僵硬幅度的弧線。
護工在心裡感嘆。
神秘的東方人。
將人帶到房間門前, 他先進去看了眼威廉·孟先生。那位同樣不怎麼喜歡說話的老先生此刻坐在雪茄椅上, 有兩名專門的護工替他按壓腿部肌肉, 另一名則在為他閱讀新聞。
他這個年紀其實不算大, 聽說是多年前遭遇一場打擊突發腦溢血,影響到了某些神經中樞。來這以後他時常昏睡,清醒的時候少, 這幾天便是少有的其中之一。
常年擁有一支完善的醫療團隊並非普通有錢人可以承擔的。料想這位孟先生家底應該萬分殷實。
不過他長年獨居於此,幾乎無人探望。
護工算了算日子, 他在這工作兩年多,不長不短,這是第一次見著訪客。
訪客來頭很大, 從兩排肅立在側的保鏢就能看出端倪。
他跟威廉先生說了。
威廉先生同前一刻聽新聞一樣,沒什麼反應。
護工隻好退出, 告訴門口尊貴的訪客,裡面的先生已經同意他們拜訪。
終於和醫生聊完,孟鶴鳴謝絕了陪同。
轉頭同他那位弟弟,說了這趟長途飛行以來的第一句話:“走吧。”
路周抿唇,跟隨在後。
自從抵達大洋彼岸,他就陷入一種奇異的自卑感裡。成長到這個歲數,這是他頭次走出國門。
以往出現在課本上的單詞變成生動的字符一個個跳進耳朵,變得格外陌生。尤其是在見識到他哥的遊刃有餘之後,他的尷尬和局促愈發增長。
有些生長過程中與之俱來的見識不是通過短暫的金錢堆積便能得到的。更枉論他和他哥之間並不是簡單的一夜暴富和上流老錢之間的差距。
他的財富,本身就是孟鶴鳴帶來的。是他作為孟鶴鳴幼弟的附加價值。
沮喪讓人心生嫉妒。
他一言不發地跟著走進房間。
這間房正對花園泳池,碧藍色的水面被夕陽普照,橡樹投下一片陰影。盎然的景色與房間裡的暮氣宛如兩個世界。他停在幾步之外,看到坐在雪茄椅裡的男人——六十多歲的模樣,面目自帶威嚴。
他的視線緩緩移過來,先落在他身上,混濁的水色蕩開些許清明,而後往前。
“出去。”
在觸及到他哥的身影時,沉厚的嗓音隻餘這兩個字。
他哥似乎習慣了,沉緩地笑:“看來過得不錯,中氣十足。”
男人不理他,視線再度越過他的肩,落向後面。
“你,過來。”
路周知道他在指自己,邁腿往前走了幾步。
那些護工大約是聽不懂中文,被毫無顧忌地留在了原地。他們低頭幹著自己的事,對眼前場景興趣缺失。
最終,他停在數米開外。
他對這位名義上的父親沒有感情,更不了解。
以初見面的印象來看,路周並不覺得黎敏文說得會有用——嘴巴要甜,多叫幾聲爸,他會記得你的。
他問記得有什麼用?
黎敏文說,他不那麼喜歡孟鶴鳴,說不定會修改遺囑。
如今看來,隻有不那麼喜歡他哥那句話有可信度。
“爸。”路周低垂眼眸,還是這麼叫道。
“再近點。”男人混濁的眼睛死死盯著他,而後朝另一側揮手,“你們都出去。”
頓了頓,他指向具體的一點:“你也出去。”
他哥表情很淡,沒什麼所謂。
轉身離開的背影顯得那麼利落。
很快,這間房隻剩他們父子二人。
男生蹲到雪茄椅邊,很乖順地又叫了一遍:“爸。”
快到晚餐光景,房門才終於打開。
太陽西斜得很快,此刻已是暮靄沉沉。路周從房間裡出來,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深棕色的美式沙發上,百無聊賴玩著火機的男人。砂輪在他指尖發出很輕的碰擦聲,火苗時不時燃起,在未開燈的房間跳動。
燃燒的瞬間,能看清男人陰鬱沉默的眼。
等滅了,一切又陷入昏暗中,顯得更加沉鬱。
嗒得輕響,火機金屬殼被扣上。
男人偏頭望過來:“聊完了?”
老孟總,路周在心裡想,原諒他即便嘴上乖巧,心裡仍然無法把這個隻見過一面的男人當成自己的父親。在房間裡的那段時間,老孟總昏昏欲睡的時候更多。
他點頭:“聊完了。”
“媽交代的事,都說完了?”男人又問。
路周心想他怎麼知道媽偷偷交代過什麼。
但一想孟鶴鳴這個人,又解釋得通了。
他那麼敏銳,什麼都瞞不住他。
就譬如他和央儀的那點事,根本無需放在臺面上說,隻要深究他望向她時的眼睛,就能看出渴望和痴迷一樣。
路周垂下眼:“說完了。”
男人起身,立到窗前。
他似乎根本不關心談話的具體內容,慢條斯理地松了松束在領口的溫莎結。
路周討厭被他掌控的節奏。
他望著男人的背影:“你不問爸是怎麼說的嗎?”
“沒什麼可問的。”男人連頭都沒回,“他隻是年紀大了,不是腦子出問題。什麼對孟家有利不會分不清。”
正如同得知孟鶴群的噩耗後,外面都傳是他動的手腳。孟澤平再看重大兒子,卻還是因為後繼無人而妥協。
決定將公司交給他的那天,孟澤平眼裡沒有一個父親該有的慈愛,反而透著冰冷,重重拍了拍他的肩:“明天自己到董事會報到。”
“您不在乎外面怎麼傳嗎?”孟鶴鳴問,“如果他們說的是真的呢?”
孟澤平冷冷地說:“你做這件事的時候怎麼沒想過要給我們孟家選擇的餘地。”
即便他認為謠言是真,兄弟內鬥導致長子隕落。
他還是會把公司交到合適的人手上。
至於黎敏文派路周來哄老頭。
孟鶴鳴想,一些幼稚的小手段罷了。
從小沒養在身邊的狗,掂不出幾斤幾兩,怎麼可能委以重任。孟澤平那樣的老狐狸,骨頭硬心也硬,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至多就是多分點遺產。
他不在乎。
遠處的海岸線沉在暮色之中。
孟鶴鳴將火機揣回褲兜:“既然該說的都已經說完,該談談正事了。”
聽到這句,正在落座的男生身形一僵。
他原以為,在飛往美國的十幾小時裡,他的哥哥就會開始跟他談論關於他逾矩的這件事。
然而事實是一上飛機,他哥便著手處理接下來數天的公務。同坐在客艙裡的他無所適從,除了一杯接一杯喝空乘提供的飲料再無其他事可做。
中間有幾小時的休息時間。
他緊張地等待,依然沒等來任何一句責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