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蕭津渡離開了招待所, 徑自回了公司。
調查組的人無法阻攔他更無權扣留他,所以隻能尾隨他的車子一起進入了蕭安大廈,再上他辦公室去。
蕭津渡自然也無法叫安保來把他們全部請出去。
他倒在辦公椅, 抽了根雪茄出來,在幾個工作人員面前徑自點上。
“自己坐。”他忙裡偷闲說了句。
幾個人對視一眼,兩位坐在了辦公桌前, 一位到會客區坐。
“請蕭先生配合一下。”
蕭津渡沒吱聲。
“你們真的,不認識嗎?那那些你們見面的證據, 你打算怎麼自圓其說呢?”
蕭津渡夾著煙, 笑了聲。
自圓其說?
天知道他此刻是種什麼樣的心情, 他被騙的事,尚且沒人來為他解釋、自圓其說,他們卻找上門來,要他來作證這段離譜至極的關系其實是真的。
那個人, 他捧在手心這麼久的人,其實姓甘,而那個偶爾會在二人口角之中跳出來, 基本作為反面人物出現的一個女人, 是她本人。
蕭津渡真有種天旋地轉之感。
她騙了他足足一年, 他把心肝都給她了最後發現她是個沒心沒肺的。
而他們, 好像是來為他報仇的,查到他們來往密切, 來找他, 要利用他嘴裡的話來為她的罪作證, 要他把她親手送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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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津渡真是覺得老天這一手格外可笑, 格外荒謬。
他知道自己就算承認了和她關系匪淺,哪怕說兩人是男女朋友關系, 也沒什麼用,他能說出什麼對調查組有用的事情嗎?他根本就沒有任何相關信息,她姓甘這件事,她尚且是瞞著他的,更別說有關於她在背後如何操縱甘氏的事,他哪裡能有證據去給她定罪?
這理由說出來,他們肯定沒人信,還真是隻有自己丟了臉,丟了感情,什麼都丟了。
“蕭先生。”調查組人員提醒他回答。
蕭津渡輕吐口煙氣出來,“是,認識,我倆是鄰居。”
“除此之外呢,你們關系這麼密切,是男女朋友?”
“不是。”
“您確定?”
“問點有用的,是不是和案情沒半毛錢關系。”他笑了聲,盯著那個人看。
對方噎了噎。
這幾年蕭安海內外也不是都很順,罰款和調查時不時都有,但蕭津渡都沒這麼煩過,他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格外煩躁,是自己心情不好呢?還是怕他們真的找到了她的罪證。
他難道還慌嗎?被她如此欺騙卻還要去擔心那個甘氏的,女總,被定罪,他有一種擔心一個陌生人的離譜荒謬感,清晰地感覺自己有點瘋魔。
但是總而言之,比起蕭安出事他這一刻看著這些咄咄逼人的嘴臉,恨不得把他們掃地出門,他們就一副她有罪的意思。
“對方有跟你提及關於此次案情的一些細節嗎?”工作人員切了方向繼續詢問。
蕭津渡吸著煙,淡淡吐字:“沒有。”
“和甘氏集團相關的話呢?”
“沒有。”
“蕭先生,請你配合一些。”
“要我無中生有?”
四目相對,或者是六目?總之,他在眾多視線中泰然自若。
幾秒後,詢問又再次開始。
“我們查到您不久前飛了一趟美國,而當時那位甘總在美國出了車禍,您去的日子是她車禍後的第三天,後面她出院的那天,你回了國。這個行程,您記得嗎?”
“記得。”
“對方是被她自己家裡的四哥開車撞的,也就是和她有競爭關系的甘家四公子甘銜聿,那位四公子此刻還被美扣留在拘留所。所以住院期間,到今天,這中間難道她沒有跟你說過任何關於她家裡,集團的一些內部情況?”
蕭津渡的心在那幾秒裡,砰砰響起了幾聲驚天巨雷。
自己家裡,四哥,開車撞的。
腦海中似電光般閃過一句話——甘氏女總和甘氏鬧得很差,甘家的人為了奪權,做了很離譜的事。
而之前,她隻跟他說,是一個普通的事故,甘家的二哥已經去給她處理 ,他不用操心。
是她家裡人,撞的她……
“蕭先生?”
“我不知道她的車禍,是家裡人造成的。”他聲音幹澀而麻木,“她隻告訴我,是普通事故。”
“為什麼?”他們明顯不信。
蕭津渡摁了摁眉心,仰頭呼氣,“甘家和蕭安有世仇,最近又一直有競爭,這些你們應該清楚,我倆來往是瞞著家裡人的,她不敢告訴我事故的原因,怕我……生氣。”
是吧,她根本不敢告訴他真相,所以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說是普通事故。
工作人員對視一眼,又問:“那在住院期間,她有提及關於甘氏集團的一些內部話題嗎?比如甘氏集團大權的歸屬權問題,內部一些秘密安排,流程,她對自己的一些未來的安排。”
“沒有。”
“您再想想。”
“沒有。”
“出院後呢?你們兩家最近的鬥爭白熱化了,是為什麼忽然又有了爭鬥呢,私下裡你們應該有交談到一些內容。”
“通話內容你們自己去聽,我不想重復。”
“已經聽了,沒什麼有用的,我需要您線下和她當面的溝通內容。”
蕭津渡看過去,“她出院後我一直在國內,她在紐約,我倆除了電話微信,還能怎麼聊天?當面聊?我有超能力嗎?”
工作人員再次看了看彼此,知道問多了疏忽了環境因素,故而轉頭切了方向繼續問:“回國後,就在今天,甘小姐給你發了微信,約你見面。”
蕭津渡哼笑:“又取消了,你們隻看一半啊?”
“期間你們有見面嗎?”
“懷疑這個呢?”他嗤笑了下,“真嚴謹,不好意思,沒有。”
他笑容嘲諷極了,工作人員提醒:“蕭先生,這是正常的調查程序,我們理解您的心情,但是請您端正一下態度,配合一下。”
“我夠配合了,一直想讓我無中生有就好笑了。”他坐直起來往辦公桌一靠,夾著煙的手指了指他們幾個人,“我看著像那種,落井下石,編造內容恨不得把我女人摁到井裡淹死的人嗎?”
對面冷靜詢問:“你們兩家有世仇,那您為什麼考慮和她走在一起。”
“這就不關案情了吧?老子就算在談戀愛,還得跟組織報備啊?”他樂不可支地往後一靠,煙霧後的臉盡是嘲諷,“我樂意跟誰談跟誰談。”
“你們的關系,這樣的交情很不尋常。她跟你有來往後,開始和家裡鬧翻,和集團鬧翻,期間一直和您沒有斷了聯系。她有說過,徹底離開集團後生活如何安排嗎?”
“怎麼你們是覺得,她背叛甘氏是為了投靠我蕭安,完了我又是那種無恥之徒,招惹她是為了弄垮甘氏,我跟她不是真的,我就是目的不純唄?”
他眼神如萬年寒冰般滾滾冒著寒氣,寒得空氣都似裹挾著利刃,格外尖銳扎人。
場面一度靜寂,死一般的靜寂。
人走沒多久,下班時間就到了。
蕭津渡拿了煙,車鑰匙,去了車庫。
車子開到原來去了一次的那招待所,在附近路口停下,抽煙。
綢緞般的夕陽灑入車窗,隔絕在冷氣之外,炙熱和寒冷在無形之中打著酣暢淋漓的仗,像極了一個在裡面寸步難行一個在外面抽著煙,自由自在。
一個小時裡,落霞餘暉從車窗左行到右,跳下車身,鑽入路邊林蔭下。
夜幕降臨,繁星點點,車內男人指尖猩芒紅點與星空遙遙相對。
蕭津渡想起了他提過好幾次的他們一起去非洲草原看星星,她都沒怎麼認真答應。
或者說,她其實很多事情,幾乎從頭到尾沒有一個事情是認真地,正兒八經地答應他的,更別提在一起了。
他應該慶幸從頭到尾沒有表白,沒有變成笑話一場,還是如何?她這樣的出身,對他若即若離就對了,讓他怎麼也摸不透就對了,一直無法從甘氏盡快離職就對了,一開始在北郊,對他那個態度,就對了。
一切讓他糾結反復不解難受的情況在這一刻,好像萬物復蘇般的清明合理了起來。
是他蠢。
繁星不知幾時被千絲萬縷的雨絲取代,那撲面而來的雨砸在擋風玻璃上似流星一般,鋪天蓋地,浩瀚壯觀,足以將過去的一年的所有畫面衝刷個幹幹淨淨。
蕭津渡幾次把腳放到踏板上,手往啟動鍵上摸,準備離開……又幾次挪開腳,挪開手,重新續上煙。
一盒煙見底的時候,是深夜十二點了。雨早已經停了,天變得霧蒙蒙。
十二點半,招待所裡走出來一個人。
路燈將她的水墨旗袍點上絢麗的色彩,她像一隻出奇絢爛的蝴蝶,掙脫了牢籠飛至屬於自己的廣袤世界。
地上未幹的水坑被她的高跟鞋踩進去,水痕蕩漾。
幾步後他發現她腳有些跛,一瘸一拐地走得很慢,是她無法避開那些水坑。
記得她兩天前才在電話裡和他說,她已經差不多好了,現在能走路不需要拄拐杖和輪椅。
怎麼會忽然走不了了。
蕭津渡啟動車子跟在後面,幾秒後想通,大概率是她在裡面坐太久了,從下午,到晚上十二點半,坐這麼多個小時,把她剛好的腳又坐壞了。
她一個踉跄,差點摔了,穩了穩,再繼續緩慢地挪動雙腿。
蕭津渡摁開了車大燈。
燈柱飛射出去,照亮了一整條僻靜的長街,兩道高聳蒼鬱的樹木往地上投下層層疊疊的影子,黑暗與光明中她形單影隻,看著猶如幻影一般。
知道有車子在後面,甘望舒起初以為隻是路人,雖然這麼晚了應該很少有人在這種地方,但她也沒多想。
隻是走了幾步,發現車子一直在身後沒有超車,那速度跟隨著她的腳步在挪動,保持著一定的,生疏的距離,那一刻她心口就生理性地漏了一大拍,知道是誰了。
此刻為她亮起的燈柱讓她更加步履蹣跚像七八十歲老人,行動實在是緩慢,艱難。
她裝作不知道,拖著鈍疼的腿走了大概有二十米。夜空飄下銀色雨絲,不大,像霧一樣。
車子好像停了,燈柱不再移動。
甘望舒知道他察覺下雨了,但是她沒停,繼續走著。
打開車門,走到車頭,蕭津渡望著那踽踽而行的單薄身影,心中不知何意的火伴著這雨,滋滋作響。
“沒話說?”他終於開口,“那我可走了,甘總。”
甘望舒徐徐停下了腳步,掙扎幾秒,回頭。
雨中吹來縷縷溫涼的清風,有種讓人懷疑此刻還未入夏。
那會兒是蕭津渡最開心的時候,她要離開甘氏了,很快就能回國了,他們的好日子馬上就來了。
而今看著她被雨絲打湿的發……蕭津渡隻覺得胸口一陣陣如心髒病暴發一般的刺痛。
甘望舒往回走,一瘸一拐地往回挪動大約五米的距離。
在男人炙熱得發燙的灼灼目光下,她終於到了他面前一米的位置。
她強撐著擠出一絲微笑,對上他漆黑如墨的眼睛,“對不起,騙了你。”
蕭津渡的眼睛一瞬就充血了,仿佛心頭火燒到了瞳孔,目眦欲裂,明明是那個人,又不是那個人,這種感覺……
他覺得整個人被生生割裂開來,靈魂和肉身無法再融合,異常異常地痛苦。
笑了聲,他問:“對不起?甘總好大的面子,一句話頂這麼多事兒。”
甘望舒眼底彌漫起滾滾熱意,笑容卻更加明媚了,“嗯,對不起。起初,起初是覺得,見一面罷了,不會再與你有交集了,所以沒必要弄得大家,在北郊那樣的地方,尷尬不自在。”
“多少次了,”他嘶啞的嗓音裡夾著血腥氣,“這一年,見了多少面,你有多少次,有機會說。”
“對,是我沒說……前幾次總是以為是最後一次了,後面,想主動告訴你,但似乎總找不到合適的機會,你每次都在幫我,我覺得掃興不敢說。”她點點頭,“對不起,是我在耍著你了,是我騙了你了。”
蕭津渡死死凝視著她,像要把她這副武裝起來的渾身都對不起他的樣子撕碎開來,把他的藍望舒還給他。
雨霧垂直落在二人中間,在燈下綺麗地飛舞,可這明明滾熱的盛夏卻在這一刻宛若數九隆冬,這縹緲薄霧猶如傾盆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