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程音立刻予以反駁:“我配嗎?”
“他倒是比太子靠譜。”
“傅董能讓我有活路?”
“萬一能成呢,一步登天。”
“凡人登不了天, 豪門的手段,你應該懂。”
尹春曉語塞。
尹女士今年將將四十歲,年輕時憑借還算美貌的旺夫相,一舉嫁進了豪門,潮汕傳統的生意人家。
南方人講究多子多福, 尹春曉吃虧在肚子不爭氣,隻能坐視外面二房三房添丁進口,天天示威到她眼前來。
男人算有良心,留著發妻名分, 缺點是生性好酒,每飲必醉,醉了回家會動拳腳。
他晚上不宿外室, 回家隻揍發妻, 外面的也不鬧著上位,誰也不想當這個常年的家養沙包。
所以尹春曉要出來工作, 不管工作內容如何,至少維持一種自食其力的幻覺。
仿佛自己還能有個退路。
“你年紀輕輕的,心態怎麼像個老婆婆。”
尹春曉被嗆聲也不生氣,隻是好奇程音怎麼如此老氣橫秋。從一般規律來說,老天賞給一個女人一副嬌美皮囊,多數時候是為了讓她去走一走紅顏薄命的冤枉路。
偏偏這女人看得如此通透,絲毫不受紅塵誘惑。
今晚那首合唱,季總的信息素簡直呼之欲出,稍微對男女之事有些感知,都應該接收到了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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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音竟然還能如此老僧入定,出家去當尼姑算了!
程音這個尼姑,當起來難度可不小。
半夜梁冰發來消息,告知她次日上午的會議,季總令她一同隨行。
Yin:為什麼我也去?
涼冰冰:你比較熟悉情況。
Yin:不是說要控制人數?這麼高的級別會談。
涼冰冰:所以我不去,改你去。
梁冰又扔來一份長達二十頁,寫滿了數字的政.府工作報告,讓程音連夜讀熟,萬一會上問到,她可以憑借自己傲人的記憶力,顯示出柳世工作之到位和用心。
涼冰冰:你是面子工程。
太好笑了,哪有她這樣的面子,穿得破破爛爛,根本上不了臺面。
程音自從開始租房,日子過得比往常更緊巴,同一套衣服反復洗穿,連王強這種資深直男都看不下去了,送了她一條大花圍巾,叫她“小姑娘別整天灰不溜秋的”。
去政府機關拜訪,人ῳ*Ɩ 民公僕大可盡情樸素,但柳世作為商業訪問團,還是要講究一個體面正式。
程音對著自己開線的衣袖發愁,尹春曉翻了個白眼,從箱子裡扯出一條正裝小黑裙:“借你一天,窮鬼。”
窮鬼腰細胸.大,拉鏈拉到背後還得深吸一口氣。
尹春曉煩得直咂嘴:“姜曉茹那個紙片人,每天還穿大深V,你這女的,太暴殄天物。”
程音正色:“賣藝不賣身。”
她真以為季總是叫她去賣藝。
話說回來,對於她脫胎換骨般的變化,季辭應該比任何人都吃驚。
程音小時候很煩需要背誦的科目,簡稱一個“懶”字,每次都試圖逃避耍賴,偷奸耍滑。
她的好記性永遠用在偏門左道,能背誦偶像男團成員的星座和愛好,熟記哈利波特中的每一個古怪咒語,幾十萬字的耽美小說倒背如流,卻死活背不出一篇《滕王閣序》。
後來她離開北京,除了升學,人生沒有任何出路,才決定從此發奮向上。
記憶是可以訓練的。
高中的圖書館裡有一本翻得破舊的《終極密碼》,教人如何搭建屬於自己的記憶宮殿。
選擇自己最熟悉的場景,規劃既定的記憶路線,將一切需要背誦的東西與之相結合,一旦訓練有素,便可過目不忘。
那個場景必須刻骨銘心,才會適用於任何高壓場景,永遠都不會搞錯細節。
她選的,是季辭和她住過的那間小屋。
為了記住,也為了遺忘。從此它和無數需要記憶的素材相關聯,常年被信息的洪流所衝刷,一遍一遍,直至面目全非。
她已忘記它真正的模樣,譬如此時此刻,它就是一篇政.府工作報告,包括五個方面、六大板塊。
她又一次推開那間小屋的門,隻是為了有朝一日徹底離開。
上天所剝奪的,便是它所賜予的。
這便是程音那令人驚嘆的記憶力的由來。
所謂人靠衣裳,王雲曦對程音今日的賣相格外滿意。
原本她手裡隻有一張好牌,還有可能是別人的牌,畢竟姜曉茹和柳亞斌一度過從甚密。
如今她又抽到一張SSR,要模樣有模樣,要能力有能力,完全可以在18樓叱咤風雲。
“跟大領導出門,眼快,手快,腿快,嘴不能快。”
“盯緊領導和秘書,隨時關注需求,要既沒有存在感,又隨時隨地出現。”
“你就當自己是鼠標鍵盤,要讓領導用得順手,認準你這個牌子,你就立住了。”
她臨時給程音傳授心法,《行政人員須知之如何當好一個影衛》,說完又把程音從頭到腳看了一遍。
嗯,體健貌端,盤靚條順,能進儲秀宮當個好宮女。
“去吧,別緊張,季總挺喜歡你的。”王雲曦最後拍了拍她。
“季總對誰都和氣。”程音立刻撇清。
“這麼多年,第一次見他跟人唱歌。”
“冷門歌,碰巧撞上了。”
“他以前根本不在意行政部派誰跟著。”
“曦總,”程音正色,不再與她繼續打啞謎,“上次我跟您表過態了,無論如何,我選擇跟著您。”
王雲曦總算揭過這一頁,目光下移:“裙子不錯,鞋差了點,我那有雙新鞋買錯了碼,回頭拿給你。”
王雲曦穿35,她穿38,這碼錯得未免有點離譜。
程音並不戳穿,笑得很甜:“謝謝曦總!”
門外停了兩輛車。
上午約的是市委領導,出席人員十分精簡,梁冰既然缺席,程音還得暫代秘書。
按照梁冰的囑託,她上了季辭的車,發現居然再無旁人,包括浙分的周總,都在另一輛商務車上。
程音縮了縮腳,疑心自己是否僭越。
卻聽季辭溫聲道:“到後排來。”
坐定,又聽他問:“關於今天要見的副市長,你了解多少?”
這個問題出乎意料,但她確實做過功課,於是一一回復,包括履歷,興趣,政策理念……最後這個部分是她從市政.府新聞網站獲取的。
季辭全程安靜聆聽,目光專注,專注得讓她都有些不自在,最終不得不移開視線,盯著司機的後背匯報工作。
“很好。”最後她聽到他這樣說。
她小時候寫作業糊弄,很少從季辭那兒得到贊美,大部分時候聽到的都是“重做”。
“很好”二字過於悅耳,程音忍不住看他,發現他竟然在笑。
眼角的紅痕輕挑,笑意還不淺。
“還能更好。”他繼續教她,“看新聞是個好習慣,不過最好自上而下地看。”
“什麼意思?”
“我國的體制特徵,講究頂層設計。先看國家的五年規劃和遠景目標,再看省一級,市一級,逐層往下。這樣一來,對方在想什麼,愁什麼,打算做什麼,你會摸得更準。”
程音點頭。
“人們常說,所有的投資機會,都在新.聞.聯.播裡,就是這個意思。”
“一家公司的發展機會,也一樣吧?”她忍不住接話。
“是,個人的發展,也遵循同樣的路徑,”季辭笑意溫和,“記得我以前跟你說的嗎,考試,不是被動應戰,你要當出卷人。”
她當然記得,也許當時沒往心裡去,但後來他們天各一方,控制不住思念的時候,她會反復回味他講過的每一句話。
父親缺位,母親忙碌,很多道理沒人和她細說,除了三哥。
如今三哥成了季總,一切時過境遷,她沒想到還有機會繼續聽他講課。
“無論寫報告、談生意還是做決策,你都要知道受眾是誰,訴求在哪,目的是什麼。搜集盡可能多的信息,做出權衡之後的判斷。你要盡量知道每個人的動機,每件事的因果,誰受益而誰受損,不停地換位思考。”
他一邊說,她一邊用心記,簡直都想用筆寫下來。
或許是她的表情過於專注,季辭忍不住笑了,打趣了一句。
“是長大了啊,以前跟你說這些,三分鍾就會不耐煩……”
何止不耐煩,還要搞些有的沒的,施展幼稚的風.騷,試圖對他撒嬌賣痴……
程音覺得自己仿佛又社死了,季辭恐怕也想到了她過去鬧得那些妖,話說一半停住,抿了抿嘴角,露出忍笑似的神情。
她確定自己是又社死了。
以季辭的水平,自然用不著程音出來賣藝,這次會談似乎隻是帶她見習。
她全程扮演了一個花瓶。
副市長親切務實,常年招商引資,很懂得如何跟企業負責人聊天。聊到投機處,發現自己和季辭還是校友,又留他在食堂一起吃飯。
“下午我要去趟兒童福利院,你要是沒其他安排,一道去看看。”
如今下基層調研,講究“四不兩直”,本來副市長就打算微服私訪,正好帶個懂行的,更見成效。
他又點了後排就坐的程音:“年輕人一起去吧,熱鬧點,小孩子喜歡。”
程音在副市長破例留飯時,已經自動自發,打開手機給王雲曦發信息。
等季辭被問下午有沒有安排,他還沒回答,程音已上前半步,聲音不大不小:“季總,下午暫時沒安排。”
其實有安排,季辭的檔期從來爆滿,但優先級她心裡有數。
難得遇到大領導心血來潮,是天上掉下的機會。
於是他們吃了頓食材一流、烹飪二流、賣相三流的公務員飯,共同奔向了兒童福利院。
福利院在幾重山外,距離西溪湿地不遠。
樓是新樓,像個大型的公立學校,硬件條件並不差。但院長沒料到會天降一個突擊訪問,好一通手忙腳亂,又要安排匯報,又想領著參觀。
副市長卻說,再去看看上回那些有眼疾的小孩。
季辭眉心一跳。
福利院多棄嬰,殘疾是孩子們被遺棄的主要因素。這家福利院由於照顧眼疾兒童富有經驗,全套設施又做了便利化改造,收下了附近區市不少有眼病的孤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