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心理專家熊醫生的頭像,是一隻粉色的雪莉玫。
早年程音曾經參加過一個心理咨詢項目,加熊醫生的微信隻是為了進咨詢群。她們的對話框一片雪白,從來沒有聊過一句。
程音並沒有寒暄,而是直接發起了5元轉賬,附言:掛號費。
兩秒鍾後,轉賬被退回,對方發來信息:本校學生5元,校外人員自費20元,謝謝。
程音笑了,重新發起轉賬,這次對面總算收了錢。
音頻電話立刻撥過來,第一句話就是:“你見著本尊了?”
程音唬了一跳,心理醫生不愧新時代神婆,應該找機會介紹她和江媛媛切磋。
熊醫生笑:“你會主動聯系我,必然發生了重大突破。”
“怎麼能叫突破……”程音無語。
說的好像在搞什麼科研項目,她現在隻覺得頭痛,季三竟然成了柳世的高管,那這份工作,她到底幹還是不幹?
《當上司是曾經被自己騷擾的受害者》,這職場她要怎麼混。
“當然是突破,看過哈利波特嗎?對付博格特隻有一種方法:你必須直面自己的恐懼,才能真正將它克服。”熊醫生引經據典。
“也不能叫恐懼……”程音嘟囔。
恐怖片的男主哪有那麼長的腿,湿透的白襯衫那叫一個風光無限,從彭伯裡莊園池塘裡走出來的達西不過如此。
輕輕一想,她便老臉一紅。
“所以,他對你來說,仍具有很強烈的吸引力。”醫生語氣平平無奇,程音的臉更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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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熊醫生面前,她向來有一說一。
“好像,比從前更加強烈了。”
剛才他幫她處理傷口,都沒怎麼碰到她的手,她卻仿佛在亞馬遜河遊泳遇到了超級電鰻,當場被電得七葷八素。
“會影響你工作嗎?”醫生問。
“日常工作應該影響不到。”畢竟後勤組位於地下一層,和18樓的距離,是字面意義上的天上地下。
“那麼,你會和從前一樣,忍不住糾纏他嗎?”醫生又問。
“那怎麼可能!”現在不比當年,曾經他是她媽媽的學生,又是她家的寄宿客,不管她怎麼胡鬧,他都不可能真的翻臉,所以她才有恃無恐。
如今他們身份懸殊,有隔了十萬八千裡的上下級關系,夢裡發發瘋也就罷了,光天化日之下,她還要臉。
光是想到當年自己那些壯舉,程音都覺得無地自容。
“最後一個問題,從這家公司辭職,你有其他工作機會嗎?”醫生問得十分無情。
“好了,我知道了,”程音果斷總結,“有困難自己克服,睡不好吃點褪黑素,沒有什麼比賺錢養娃更重要。”
“嗯,解鈴還須系鈴人,這其實是個好機會,也許你很快就發現,男神長大後毛病一堆,根本不合你的胃口。”
“行,那祝我消化不良,”程音聊完輕松了不少,“謝謝醫生。”
第11章 點心
心理疏導多少有用,當晚程音順利入眠,睡眠質量也還說得過去。
但第二天一早,她明顯醒在了錯誤的時間。
窗外靜謐,天空像一隻龐大的深色水母,將整個世界溫柔包裹。
水母有毒,回憶也是,人剛睡醒時最為脆弱,千般滋味紛至沓來,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誰能想得到,季三居然一直在北京,就跟她在同一個城市。
現在還跟她同一棟樓辦公……
難以置信。
程音曾無數次想象,假若他日相逢,季三會是什麼模樣。
油膩發福絕無可能,他是她見過最自律的人,大概率還保持著年少時的清峻。
職業選擇也不會有懸念,肯定是高校或研究部門——曾經季辭信念篤定,要讓所有的盲人重見光明,為了追逐理想,他全年無休,幾乎住在了實驗室。
記憶中的三哥,永遠穿白色實驗服,眼下淡淡青影,英俊而疲憊,看起來像一個剛剛值完夜班的醫生。
醫生是怎麼變成總裁的,程音想不明白。
又不是晉江小說,哪有人三十出頭就能混上一個帶O的頭銜?這需要才華、運氣、勤奮,以及最重要的——出身。
她怎麼從來不知道,季三有一個那麼顯赫的小姨?
一整個早晨,程音就在胡思亂想中度過。
窗外逐漸大亮,晨曦透過薄窗簾,照進了二十平米的小屋。鹿雪翻了個身,閉著眼睛移到程音的被窩,窸窸窣窣一陣亂鑽。
懷抱一旦被填滿,雜念也就沒有了生存的空間,程音瞬間清醒——她還得起床做早飯,送孩子上幼兒園,再擠上早高峰的地鐵一號線。
從昨天開始,她已經正式成為了一名打工人。
程音將鹿雪的被子掖好,輕手輕腳下了床。往小書包裡放小水杯的時候,她忽然想起昨晚季辭的表情。
震驚。
是震驚吧?在得知她有女兒的那一刻。要是他知道這是她一夜情的成果,且一切發生的緣起,僅僅因為那個男人跟他長得像……
程音一凜,決定這件事必須爛在心裡,連她自己都不允許再想起。
這天進公司的時候,程音留了個心。
她特意沒走大門,從物業的側門進了柳世大廈,以免在早高峰的人群中,和某人迎面相遇。
這是庸人自擾,她也知道,畢竟去18樓和去地下室,走得根本不是同一條路。
但她實在心神不寧,既緊張,又雀躍——正是後者讓她警鍾長鳴。
人不能連續兩次掉進同一個坑,她絕不允許自己對他繼續痴迷。
哪怕裝,也得裝得毫不在乎。
程音成功地裝了十分鍾。
這十分鍾裡,她走進空無一人的辦公室,開了燈,開了機,幫每個人的保溫壺裝滿了熱水,然後在座位上呆坐了片刻。
到底還是按捺不住,打開了公司的內網頁面。
首頁的新聞中心,有高層的每日動態,大幅照片滾動播放。
夜裡她視力差,幾乎沒怎麼看清季辭的臉,正需要高清攝像頭來做個佐證,昨晚發生的一切究竟是真是幻。
新聞圖片明白無誤地告訴她:此季辭便是彼季辭,不是她做夢。
季總的外貌變化不大,氣質已然判若兩人,從清冷犀利,到溫潤持重,至少從外表看來,脾氣比之前好了許多。
程音一張張仔細端詳,發現他右眼角多出來一道深紅色的傷疤,沿著眼尾輕輕上挑,像美妝界流行的桃花妝,為他溫和神情又添了兩分笑意。
假的笑意,並未真正融入眼中。他如今的眼神,帶著上位者常有的審視與深思,她其實看不太懂。
那道疤痕之前也沒見過,應是為利器所傷,位置危險,再延長半公分,就會傷及眼球。
光看那道疤,都能想到當初傷有多重。
程音對著新聞圖片出神,突然身後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
新人的座位必然最差,最差的座位必然對著門口,即使程音身手敏捷,迅速關掉了頁面,還是被江媛媛當場抓了包。
“偷看我家季總!”她發出快樂的尖叫。
程音矢口否認,江媛媛哪裡肯聽,像一個找到了同擔的老粉,歡喜地扒拉著程音的胳膊,與她交流心得。
“超帥吧?”
“還行。”
“一眼就迷上了吧?”
“沒有。”
“是不是想調去總裁辦,貼身服務18樓?”
“不想。”
“拉倒吧你,不想你臉紅什麼?音姐,請你誠實一點,喜歡季總又不丟人。在這座大樓裡,不喜歡季總的女人,不是拉拉就是瞎,你是哪種?”
“我瞎。”
不但瞎,而且因為瞎,被你們季總拋棄了——拋棄這個詞可能有點過,但他當年離她而去,一半原因是因為她瘋,另一半原因,恐怕真的是因為她瞎。
一個剛滿二十的年輕人,讓他去當一個十七歲少女的監護人,少女還有眼疾,是個正常人都會退避三舍。
江媛媛卻以為程音在玩笑,繼續念叨她的夢想——祈禱有朝一日能調出後勤組,去總裁辦或者公關組,這樣可以每天見到活的季總。
音姐這狀態,她可太懂了,她每天早上到了公司,第一件事也是打開新聞中心,吸點最新的圖片續命。
“姐,我這裡存了一些好貨,你要不要?”江媛媛用肩膀推了推程音,笑得像個不懷好意的藥販子。
“不要。”她戒了,早戒了。
“你看這張,這制服誘惑,這指節,這眉骨……”
江媛媛不放過程音,十七八張圖片扔進了她的微信。程音看都不看,整個對話框左滑刪除。
不能碰,碰了就會死。
如果可以,她這輩子都不想踏上18樓。
然而職場,從來都是一個喜歡強人所難的地方。
一小時後,程音出現在了18樓。
不去不行,後勤組每天一驚喜,今天剛開張一小時,就又捅了一個全新的簍子。
捅婁子的員工名叫尹春曉,是程音在後勤組見到的第三位同事,一進門就讓她感覺到蓬荜生輝。
尹女士裡外皆名牌,渾身香水味,脖子上一串耀眼澳白,顆粒大到能引發頸椎病。
單論那一身行頭,在北京城就能買下十平米的房子,為什麼如此貴婦願意在地下室打雜,程音一時沒懂。
按照王組長的說法,這是老天爺給後勤組派來的考驗。
尹女士做事隨性,線條粗疏,處處體現了十指不沾陽春水,在家估計從來不幹活。
所以,發現問題的也不是她本人。之所以她會發出一聲高亢的尖叫,是因為在倉庫裡遇到了一隻老鼠。
叫聲很慘,充滿柯南風味,王強和江媛媛卻充耳不聞,明顯習慣了這位女高音歌唱家的表演。
隻有程音,出於禮貌和好奇,決定移步去倉庫看個究竟。
隻掃了一眼,她臉色就變了,立刻跑回去叫來了王強。
鬧耗子的地方在倉庫的T區。
後勤組的倉庫管理混亂,所有常溫儲藏的點心,都胡亂堆放在T區的貨架,歸屬於“糖”這個分類。
問題是T開頭的不僅有糖,還有其他。程音從貨架頂端拎起一個綠色紙袋,袋身被老鼠咬了個口子,狀似白砂糖的細顆粒撒了出來,和架子上的甜點混作了一堆。
仔細看,不少點心袋上都有咬痕,這耗子鬧了應該不止一天。
“剛才國際部領走的點心,包裝完整嗎?”程音問。
尹春曉並沒有聽懂程音的問題,但王強懂了。他抓起那個綠色紙袋,果見背面印有三個大字:鐵滅克,襯著個觸目驚心的骷髏圖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