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跨世紀 3495 2024-11-18 17:41:50

「別讓醫生費事了,」宗彥咬了要牙,額角暴起青筋,「我寧願忍到死。」


 


我知他能做到。


 


隻要他想,他就總能找到方式逼迫我。


 


畢竟他才十幾歲就敢朝自己開槍。


 


那一年,是翰哥落葬的第三年,我終於找到很好的機會為他復仇。


 


那人被逼得狗急跳牆,臨死前還重重地傷了我。


 


我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宗彥卻一點好臉都不給我,他拿冷眼睇我,說:「為了 給他報仇,你是不是連命都可以不要。」


 


我解釋:「這是意外來的,我也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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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彥抿了抿唇,說:「那你以後可不可以不要再受傷。」


 


我明明已答應他,說,好,他卻嫌不夠,忽然奪過手槍,在我反應過來之前,扣 下了扳機。


他的肩膀多出一個血洞。


 


我驚痛不已,他卻像是感覺不到痛,任鮮紅的液體汩汩地從那個血洞裏面往外流。


 


「何叔,你說的,我們相依為命,所以我們的命是相連的,痛也是相連的,你受 傷,我就這麼痛。」


 


那時他就會逼我,逼我學會惜命。


 


因為他知道,我忘不了他那一身的血,忘不了他說,我受傷,他就這麼痛。


 


「...我用手幫你。」


 


最終我歎息著妥協,並且在這句話說出口的時候就清楚,這隻是一句自欺欺人的 粉飾。


 


 


宗彥的眼淚突然雨點一樣向下砸。


 


他吻著我,像是世界末日前最後一個吻那般吻著我,我的舌根發麻,漸漸地大腦 也麻了,像吸入某種致幻劑,陷入暈眩,陷入狂熱——


 


他那與某張臉殘留著某種相似的五官還是深深地刺激了我。


 


我認識翰哥的時候,他比現在的宗彥也大不了幾歲..


 


「何駿聞。」


 


宗彥發了狠地咬我,叫我回神。


 


他說:「叫我的名字。」


 


我張了張嘴,叫不出口。


 


高興時,生氣時,心疼他時,教訓他時,我在任何時刻都可以叫他。


 


唯獨在這樣的時刻,我不可以,我恥於面對。


 


我一把勾過宗彥的脖子,將他的頭死死摁在自己的頸窩。


 


——別說話。


 


——我們都別說話。


 


或許宗彥的眼淚就是這個時候開始往外冒的。


 


眼淚伴隨著他極致的失控,我感覺自己也快要瘋了,心跳激烈得像是正在透支生 命。


 


宗彥把我推到供桌上,牆壁上就掛著宗文翰的黑白照。


 


桌面震顫,上面的東西稀裏嘩啦掉了一地。


 


宗彥太惡劣,用領帶禁錮我的雙手,從身後扼住我的脖子,強行讓我抬起頭,讓 我看著牆上的照片。


 


汗水蟄眼,我在模糊的視線中看見翰哥的笑容,他仿佛也凝視著我。


 


凝視著這般荒唐而失序的施予與承受。


 


「放鬆點,你太興奮了。」


 


宗彥像是冷笑,扶在我腰上的手瞬間嵌進皮膚裏,令我痛了一下。


 


「今天是他的忌日,我們這樣,是不是很對不起他?」


 


「你...我忍耐著喘息,閉上眼,「簡直不孝。」


 


「你說我對他還是對你?」


 


宗彥捏著我的下巴,把我的臉轉向他,「Daddy, 我都已經這麼努力讓你舒服, 還要怎樣才算孝?」


 


我用力甩脫他的手,他眸光一暗,俯身堵上我的嘴巴。


 


夜色已經濃到不能更濃,樹枝在風裏晃動,刺破天邊渾圓的月亮。


 


月亮黃得飽滿,如同半熟的蛋黃,被樹枝一刺便流心,淌下一地濃墨重彩的光。


 


 


藥效猛烈,到最後我都不知與他在這棟屋裏昏天暗地地做了多久。


 


我們累得一同昏睡了過去,衣服也顧不上穿,以彼此最不設防、最裸露、最無廉 恥的模樣絞纏在一起,如同緊緊絞纏住一個秘密。


 


我比宗彥先醒來。


 


他趴伏在我胸口,似乎仍不夠安穩,眉頭微微地蹙著。


 


我撫了撫他的發,然後將他輕輕推開,下床穿衣。


 


胸口兩邊有點破皮,襯衣的布料輕輕摩擦過去,都能感到刺痛。


 


宗彥似乎總是對這個地方情有獨鐘..


 


我加快速度將衣服穿好,走出臥室才意識到,又是晚上了,隻是不知幾點。


 


狂風暴雨般的席捲過後,家中一片狼藉,下樓時我被丟在樓梯上的衣服纏住腳, 差一點就栽倒。


 


翰哥的黑白照砸在地上,我甚至想不起它是什麼時候從牆上掉下來的,玻璃碎在 相框裏,把他那恆久不變的微笑割得四分五裂。


 


我歎了口氣,把照片撿起來,收拾好,然後坐在沙發上點了支煙。


 


煙抽了半包,最後一隻煙蒂丟進煙灰缸的時候,我終於打出那通電話。


 


「準備一下吧,」我說,「今晚就送阿彥離開。」


 


12


 


1999年,宗彥和我,三年未見。


 


三年前那個混亂的夜晚過後,我讓醫生為他注射了令他陷入深睡眠的藥物,然 後,送他上了飛機。


 


其實早在那之前,我就已為他出國一事鋪平了所有的路,原本我想同他達成共  識,後來發現這共識達成不了,那麼早一日、晚一日便沒什麼區別。他遲早要走。


 


為防止他偷偷溜回來,我令人藏起了他的證件。


 


本以為到達之後他會有一番折騰,沒想到他出奇地馴順,接受了我的一切安排


 


隻是再不肯與我聯繫。


 


我把他送走,但我沒想過與他失聯。


 


我還想像長輩一樣時不時關心他的生活,可他連我的電話也不肯接。


 


他說過,如果我不要他,他也就不要我,或許他真的在認真踐行。


 


後來,從大洋彼端回報過來的消息,都顯示他在那邊過得很好。認真念書,成績 拔尖;交了不少新朋友,生活不至乏味。


 


但顯得我的掛念多餘了。


 


最掛念他時我飛去L 城看了他一眼。


 


真的隻是看一眼。


 


那時節,L城下著大雪,我坐在車裏,看見他懷中抱著幾本書,冒雪跑進學校大 門。


他們學校門口有段很長的臺階,有個戴貝雷帽的女生撐著傘追上去,好不容易追 上卻被臺階拌了下,他立刻抬手將人扶住。


 


女生仰起頭對他笑,俊男靚女,大雪紛揚,好似偶像劇中最浪漫一幕。


 


之後,宗彥紳士地接過女生手中的傘,兩人並肩走在傘下,離開了我的視線。


 


我升起車窗玻璃。


 


這樣很好,錯誤終究會被糾正,這才是宗彥該經歷的青春。


 


當天夜裏,我飛回了港城。


 


 


 


世紀即將交替,末日流言甚囂塵上時,有個從大陸回來的朋友突然給我帶來不可 思議的消息,他說,他在那邊見到一個很像翰哥的人。


 


我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行李,隻身一人過關出港。


 


去的路上,我不斷提醒自己,不要懷抱太大希望,畢竟翰哥的黑白照片已經在牆 壁上掛了將近九年。


 


甚至在找到那座小城、那條街道、那間理髮店的前一秒,我都還在這樣想。


 


直到我邁進去。


 


那個穿著黑色襯衫、正在低頭給人理髮的男人向我投來一眼,說:「歡迎光臨, 剪頭髮嗎?」


 


他看我的眼神好陌生,隻是在看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後,偶然間走進他理髮店的客 人 。


 


可我知道,他是宗文翰。


 


他那雙多情的眼睛沒有變,隻是有了少許歲月的痕跡。


 


他右邊臉頰那條已經很淡的刀疤也還在,那是好久好久之前——久得都像上輩子 了——他替我擋刀時,不小心留下的。


 


我努力咽下心裏的激動,說:「嗯,理髮。」


 


於是宗文翰叫來了一個更年輕的理髮師。


 


我問:「你是老闆嗎?我等你,可以嗎?」


 


宗文翰眼裏掠過一絲驚訝,但很快就沖我笑了,「可以呀,那你先坐,我剪完這 個頭就好。」


 


我也不知道這樣算不算找到他,他失憶了,完全不記得我這個人。


 


13


 


之後大半個月,我幾乎每天都到附近來,有時是洗頭,有時是在速食店與他偶 遇,同他聊天。


 


他大概覺得我這人奇怪,待我都隻是客套。


 


直到有一天晚上,他剛剛關上店門,一輛摩託車呼嘯而過的同時,街道上響起一 個女人的尖叫聲:「啊!!!我的項鏈!!」


 


早就聽說沿海這一帶飛車黨猖獗。


 


我下意識地拔腿去追,而宗文翰已經騎上他的摩託,沖我喊:「上車!」


 


我飛速跳上他的車後座。


 


油門加到底,我環住宗文翰的腰,幾乎就要被夜風砸出眼淚。


 


街景與時間都在飛速後退,一秒一年,兩秒兩年,直到退回到某年某月某時某


刻,那時我們也是這樣馳騁,在港城漫長的沿海公路上,從晦暗的生活裏偷得一 線天光。


 


幾條街後,我們成功追上那兩名飛車黨。


 


宗文翰在一個街角別停他們的摩託,我們一人對付一個,最終將那條金項鏈搶了 回來。


 


歸還項鏈後,宗文翰靠著摩託,掏出煙盒分給我一支,說:「想不到你打架這麼 猛啊。」


 


我心說當然,好多招數都是你當年教給我的。


 


我實事求是地說:「比不上你。」


 


他笑著吐了口煙,搖頭,「我不行,這兩年我時常覺得自己老了,打不動了。」


 


那一刻我感到好難過。


 


九年,怎麼會分別九年呢?


 


曾經那個一人一刀就敢從巷頭砍到巷尾的「玉面閻羅」;


 


曾經那個同我刀山血海地闖過的生死之交;


 


曾經那個渾身浴血,拼了命地要我活下去的宗文翰,


 


怎麼會笑歎自己老了,又怎麼會與我相逢不相識?


 


我沉默了好久,突然說:「我好像還沒同你講過,你其實好像我哥哥。」


 


宗文翰驚訝挑眉,「親兄弟?」


 


「不是,」我認真地看著他,「但他是我最好、最好、最好的哥哥,比親兄弟還 要要親。他和你年紀也差不多。」


 


宗文翰撣著煙灰笑一笑:「說出來你可能都不信,其實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幾歲。


 


「三十九。」


 


我斬釘截鐵,他神色迷茫。


 


我補充:「如果他還在…今年該三十九了。」


 


宗文翰又笑,很是瀟灑地說:


 


「好吧,既然我們這麼有緣,說不定我真的就是三十九呢?」


 


14


 


在這座陌生的沿海小城,我與已經陌生了的宗文翰僅有一夜的相知相交。


 


就是這一夜,並肩作戰助人搶回項鏈的這一夜,他說請我喝酒。


 


我們坐在熱鬧的燒烤大排檔,就像過去無數次坐在港城的路邊攤一樣。


 


杯酒下肚,宗文翰和我聊起了些自己的事。


 


他說,他是八年前從港城來到這裏的,也沒什麼特別的原因,就是跟著朋友過來 打工。


 


他做過很多工作,後來遇見一個很好的師傅,教他理髮美髮,他便徹底安定下 來,盤下了這間小理髮店,用來糊口很不錯。


 


在來到這裏之前,他在港城一個很偏僻的小漁村裏養傷,養了差不多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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