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姜濃呼吸微緊,過去拽著燕杭就往外走:“麻煩送我去個地方。”
燕杭這一聽還以為是去新聞臺,誰叫自個還是姜濃的御用司機,所以也沒問目的地。
等上了車,系好安全帶後。
姜濃就坐在副駕,臉是白的,對他說:“去塘西鎮。”
燕杭剛要導航,又覺得這地址不像是新聞臺,立刻反應過來:“啊?這過去都得後半夜了,主持人也得出差嗎?”
“是我外婆出事了。”
姜濃烏錦的長發是散的,襯得眼睛極黑,像蓄起了清水一樣:“別墅裡沒有其他人,燕杭,我等不及傅青淮回來。”
……
從瀝城連夜趕去塘西鎮的路途遙遠,隨著時間流淌而過,窗外環境也越發烏漆嘛黑的。
姜濃在中途,主動給傅青淮打了個電話。
她盡量克制著語氣裡的一絲顫抖,隻是說明了具體情況,不敢往壞處想,說得趕過去。
傅青淮那邊明顯是跟人在談生意,聞言便起身,走到了個無人的僻靜環境裡跟她說:“地址給我,別怕。”
有他這句話,就跟一下子吃了定心丸般。
姜濃抬指壓了壓眼角的酸意,嗯了聲。
願以為說完就要掛電話了,誰知傅青淮沒有,清冽的語調緩慢地跟她找著話題聊。
漸漸的,姜濃被分散注意力,幾乎問什麼就答什麼:“我是外婆養大的,後來到了該上學的年紀……外婆無力撫養我了,就想幫我找個好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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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好那時汪婉芙想要收養個孩子,又都是江南水鄉的人,就託人找上了外婆。
傅青淮看過她詳細的人生資料,又怎會不知道?
他問的事都不露聲色地避開姜濃的忌諱,通話到手機還差幾秒斷電,才掛了電話。
旁邊專心開車的燕杭也順耳聽了不少,就沒傅青淮那麼心思缜密:“你家這麼困難的嗎?”
姜濃發白的手指握著手機,側臉看向他。
燕杭有口無心問:“你外婆還有家人嗎?”
姜濃怔神了會,看向旁邊的車窗不知何時已經起了一小片的白霜,偶爾有車閃著尾燈霧蒙蒙的路過,在這寂靜裡,她抬起僵冷的發白指尖想摸玻璃上的霜花,觸及到卻是股涼意。
半響,才啟唇低低的說一句:“我有一個舅舅,親舅舅。”
……如果沒有這通電話,姜濃已經整整七年未踏入塘西鎮了。
她清楚記得最後來的那次,也是寒冬臘月的白霜天,還沒進家門,汪婉芙那邊已經給舅舅打電話通風報信。
她背著書包,還穿著校服被攔在了巷子外,看著舅舅身姿狼狽地蹲在角落頭裡抽完半包煙。
哪兒都是霧蒙蒙的,包括舅舅那張臉。
姜濃知道不能哭,小手緊緊掐著腿。
直到舅舅將猩紅的煙頭碾滅在白牆的縫隙裡,對她求道:“你也知道,家裡舅媽容不下你,都給你找了個好人家了,就別跑回來了——這兒留不住你,也是你外婆的意思。”
姜濃止步不敢往前,表情茫然地站在原地,想將口袋皺巴巴的錢拿出來說:“我很快就長大了,會養活自己的。”
舅舅眼神失望,搖搖頭:“別再來塘西鎮了。”
“到了。”
燕杭的一句話瞬間將姜濃猛地驚醒過來,腦袋磕磕碰碰在冰冷的車窗上迷糊睡了過去,抬起蒼白的臉,額頭還有明顯的印子。
外面天色徹底大亮,等車子停穩的瞬間。
姜濃都顧不上其他的,解了安全帶就推車門下去,誰知燕杭沒有把車停在平穩的街道地方,早間又下了一場急雨,高跟鞋落下那瞬間,險些就被硬生生絆倒。
麻木的膝蓋軟下一刻,被人抱了起來。
姜濃恍惚地感到天旋地轉的,隨即鼻尖碰到對方純黑色的西裝,一股熟悉的冷欲梵香氣息撲面而來,她先是震驚到不可思議,眼睫毛帶著顫意慢慢地,往上看。
是傅青淮那張在白霧朦朧下的俊美面容,映著天光,輪廓線條異常明晰。
“你。”怎麼在這?
尾音都沒說全,身後,開了半宿車的燕杭先松泛筋骨走下來,指節曲起漫不經心敲著冰冷的車門說:“人家有私人飛機,比我們快。”
第36章
接到她那通電話之後。
傅青淮就已經終止了談判桌上的生意, 連夜啟動私人飛機趕了過來。
將人抱在懷裡,修長冷白的長指碰到她發愣的臉側,是冰的,被寒風吹得都失了正常血色, 於是接過一旁秘書及時遞來的羊絨料子大衣裹著。
“燕杭說你路上睡了, 就沒吵醒。”他清冽微啞的聲線傳進她耳朵裡, 要平時低三分:“醫生給外婆看過了,是冬日地滑,不小心摔傷了膝蓋。”
姜濃半天才徹底回過神, 要沒他抱著,自己恐怕也得摔破膝蓋骨。
聽到傅青淮說外婆人是沒事的, 懸了一路的心終於落地,隻是聲音莫名的有些哽咽:“謝謝。”
這個謝,倒是惹得傅青淮看了她眼。
姜濃此刻像是忘記了兩人在昨日,發生了實際性行為,是徹底, 連身體都屬於過對方。
她還沒有習慣理所應當的使喚傅青淮這個合法新婚丈夫, 哪怕被扶著走近記憶中的深巷,看到那暗青色的房子門前佇立著舅舅的熟悉身影。
姜濃都沒意識到這次回來,跟以往是不同的。
“囡囡。”解成祈冒著寒霜等了多時,七年不見,他裹著黑色羽絨服的身形削瘦了不少, 雖然眉眼間依稀能看出和姜濃不愧是血脈至親, 面相生冷,卻異常的清峻標致。
他對姜濃是客氣的,也不懂什麼頂級豪門、位高權重的傅家之主這些。
把傅青淮,就是當成是新姑爺一般對待。
將人引進門, 先張羅著請姜濃坐:“你外婆服了藥沒醒,姑爺請了醫生來看過了——”還帶了一群穿黑西裝的人,買了不少貴重補品。
解成祈沒機會說完,見姜濃淡聲道:“我去看看外婆。”
解成祈自然不敢攔,房間在隔壁,怕寒氣進去,門窗都是緊閉著的。
姜濃輕輕撩起布簾而入,一眼就看到躺在床上面色蒼白的外婆,走過去,放輕動作去看了她被子下受傷的膝蓋,見已經包扎好,才頭重腳輕的坐在了旁邊。
她低下頭,像小時候似的,最喜歡用額頭輕輕貼著外婆手背。
好似這樣就有歸宿感了一般,去哪兒都不怕了。
不知過去多久。
木格窗戶外傳來燕杭的聲音,鬧著要去坐烏篷船。
解成祈忙著說,冬季湖面有冰劃船危險,可以去吃吃橋頭那家的芡實糕。
姜濃分神聽著,直到外婆的手動了動,嗓音含混不清地傳來:“囡囡?”
她抬頭,淚意瞬間浸上了眼睛:
“外婆,我在的,您還疼嗎?”
佟書蘭躺著瞧了半響,剛開始險些以為是老花了眼,怎麼平時電視新聞上才能見到的小人兒,突然就冒了出來,她去碰姜濃的臉,摸摸額頭:“不疼了,你這孩子又跑回來做什麼,叫你養母一家知曉了要不高興的。”
送出去給了別人的孩子,佟書蘭心底門兒清,換誰也不希望還和之前家裡密切聯系。
姜濃搖了搖頭,輕聲說:“我就回來看看您。”
佟書蘭:“看一眼就走,這家沒養你幾年,別被拖累了。”
話音落地。
光線偏暗的室內許久無聲,厚重的布簾隔斷了外面的步聲,唯有木格窗棂被寒霜撲打落了一層白霧。
解成祈去廚房泡了杯茶,想給姜濃暖身子的。
他溫了又溫,直到厚重的布簾出來了個人,才端著上前:“囡囡。”
姜濃指尖接了茶,看到玻璃杯裡有幾片桂花和金桔,在熱氣裡蕩漾著。
解成祈沒忘她對桂花粉過敏,兒時又喜甜貪吃,他就會用冰糖泡上一杯黃顏色的金桔,往裡灑點桂花幹浮在面上,拿來哄她。
姜濃也沒忘,垂眼看了半響,才抬起看著滿臉薄紅的解成祈。
“舅舅跟我出來是吧。”
隨即,她又轉向一旁對著客廳全家福看的傅青淮說:“外婆想見你。”
……
垂著的布簾重新被撩起。
佟書蘭側頭看過去,先前暈沉沉的沒細觀察,這會兒掠一眼,隻覺得他生的好,哪怕就穿著簡單的黑襯衫西裝,在深冬的凜冽日光下也精致得像是書裡畫卷才有的人。
隻是眉骨間如覆霜雪,又不愛言笑,像是個不好相處的。
而佟書蘭卻對他異常滿意,畢竟活了大半輩子了,還有什麼是看不透的。
招了招手,讓人坐在床邊;“聽囡囡說,她和你已經結婚了?”
“是。”傅青淮對她是有敬意,清冷料峭的身影側過來時,佟書蘭嘆氣說:“姜濃這名字,是她養母家取的,被領養前她都沒有名字,我和她舅,都喊她囡囡。”
他淡色的眼瞳向來沉靜,但在這時浮上了幾秒的訝異。
佟書蘭有意說起一些事:“不是不取,是囡囡的媽難產去世前,說想等她親生父親來取。”
可是等到了姜濃快上學的歲數,那人還沒有出現。
佟書蘭是江南水鄉聞名的教書先生,早年喪夫,獨立撫養一雙兒女,可惜兒子解成祈不成器,隻能窩在這小鎮上,女兒倒是爭氣考了出去。
不料臨近畢業時,卻跟初戀分手,肚子裡懷著姜濃跑了回來。
說起這些往事,佟書蘭啞了嗓子,一字一句:“姜濃無論是打小就倔犟的脾氣,還是外貌都像極了她素未謀面的親生母親……可我從她出生起就知道,這孩子不該被困在這裡,她舅扶不上牆,舅母又是個尖酸刻薄的,我靠那點退休金是養不好她的。”
兒時的姜濃生得軟糯,愛吃沾了蜜糖的甜食和軟的。
半大點的時候,最愛抱著蒲扇坐在門前,聽到巷子外有滴滴的車輪聲,就知道是賣糍粑的老爺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