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她很快就在那樣苛刻窒息的環境下，從小時候那胖乎乎的樣子，抽條成纖細苗條的身形。
學習也不能認輸。
參加各種補習班，聽名師講課，在學校裡每一次考卷拿回來，但凡不是滿分，就會被關進書房裡，把錯題抄100遍才能出來。
床頭永遠貼著成績單，每天起床和睡覺前看到的，都是最新的考試成績。
她媽媽說，要激勵自己，不能放松警惕。
可隻有林窈自己知道，她就快撐不住了。
然而光這樣都還不夠。
還要學著友善、懂事、乖巧、人緣好。
不管在學校還是在親戚朋友面前，都要戴著假面。
她不知不覺，成了連自己都厭惡的討好型人格，一直到高二那年時念、時煜家出了意外。
第一次在時念面前，產生了卑劣的想法。
原來時念也會倒霉，其實時念也不一定是主角。
她也並沒有過得比自己更幸福。
那個告訴媽媽，要讓她努力和時念爭的胖和尚，好像說的沒錯。
看吧，時念也會像她一樣倒霉。
久違的平衡感，盡管是那麼的不敢示人的、卑鄙陰暗的想法。
Advertisement
但也第一次，終於有了，能平視對方的感覺。
於是，同情和不忍心佔據了上風。
她違背媽媽的意願，悄悄地用平時存的錢買了一大袋零食，放在時家門口。
卻剛好被回家的父母撞見。
她被狠狠訓了一頓。
她媽媽倒沒有狠心到，這時候落井下石，要把零食拿回來。
隻是母女倆都早已習慣了和時家攀比、和時家鬥。
夏聽南早在那麼多年的攀比中入了魔，不願看著她對時家姐弟低頭，哪怕隻是留下一包零食也不行。
更無法忍受，她在分班考試最關鍵的時候，還去分心管時家的事。
爭執中，夏聽南甩了一個耳光在她臉上，打完，兩人都傻了。
她那時並不是多想管時念、時煜姐弟。
但就是反叛的心理逆生出來。
於是，有什麼東西，在林窈心裡爆炸。
她扭曲到無法認清自己的內心。
分班考試果然一塌糊塗。
在學校裡變本加厲地跟遷怒時念，跟時念爭。
甚至……還因為想要看時念身邊重要的人被搶走，而去追逐祁砚野。
還……故意勾引時煜。
是……
她那時就壞。
做盡了綠茶的勾當，故意拿著書本，假裝不會，讓時煜給她講題。
明明，她當時還不知道時煜考上了國獎，心裡一邊鄙夷時煜成績都沒她好，一邊又會拿著習題冊湊近，故意靠近他，臉頰假裝不經意地蹭過他的掌心。
後來，她終於自食其果。
連大學都沒考上。
虛榮心讓她鬧著要出國。
而被夏聽南從幼年時期高壓的管教形成的叛逆心理，也在那一刻到了爆發的極致。
逼著父母賣了股票基金，拿了一大筆錢出國，然後就再也不聯系。
她去了國外，再沒回過國。
換了手機，再也不聯系家人。
不管是她窮到差點把自己賣了，還是第一次賺了大錢、紙醉金迷。
從此以後，都和這個家無關。
杳無音信。
她是勇敢、擁有旺盛生命力、打不倒的人。
也是這個世界上，最膽怯、不敢面對的人。
父母的背影漸行漸遠，林窈抬起頭，眼淚也隻是懸在眼眶。
不讓淚水落下。
……
……
目送父母離開後，林窈進了小區。
家裡的密碼鎖還是沒改，她掃了指紋，將一張早就準備好的、餘額千萬的銀行卡，裝在信封裡，放在了進門的鞋櫃上。
林窈沒有一絲留念。
拉過門，將思念和從前所有的壓抑痛苦回憶，都留在了那扇鐵門後面。
她回到酒店，定了當天半夜的機票。
從錦城飛往M國。
這一次離開，她不會再回來。
……
時間還早，去周圍轉轉吧。
當這個念頭在林窈腦子裡莫名跳出來的時候，她已經打開APP找了輛網約車，開往青龍山。
青龍山上的青龍寺，向來是錦城香火最鼎盛的寺廟。
隻不過，上香講究早，所以當林窈爬上青龍山已經下午，日頭都快落山。
平時人聲鼎沸的寺廟，隻有拍照的遊客兩三個。
林窈也不知自己為什麼會莫名地，想要上青龍寺看看。
大概是……當年夏聽南總是每周都來青龍寺，聽一位遠近聞名的得到高僧講學佛法。
然後，又得高僧指點，每每總是告訴夏聽南，林窈命中與時家人犯衝。不但要離得越遠越好，而且要與對方爭，爭個輸贏。
林窈小時候還曾被她媽帶著上山幾次，見過那位法號空安的大師。印象中是個有些胖的和尚，看起來白白淨淨的，笑起來也很有感染力。
一看佛法就很高深。
她那時候不明白，為什麼長的如此慈祥的大師，偏偏讓她一定要和時家鬥。
許多年後，林窈都不再見那空安大師，也不知他去了哪。就連她媽媽，也再尋不到對方蹤影。
林窈不知不覺逛到了寺院後山，忽然聽到從後山門外傳來的聲音——
“哎喲，你們別動手……憑什麼打我！我當年也是青龍寺的主持！”
“去去去，什麼主持，你行騙的事都被信眾揭穿了……空安，你這樣的騙子還回青龍寺幹什麼，汙了我們佛門清淨地！”
“就是，你別想進去找空釋主持！他和你身份有別，以後不許打著青龍寺和空釋主持的名號在外面招搖撞騙，要不然，見一次打你一次！”
空安？
林窈聽到後山門開，下意識躲到了石柱後。
兩個僧侶打扮的人，提著鋤頭，氣衝衝地從後門離開。
她從石柱後走出來，推開後山門，看到了跌倒在門後的胖和尚。
和記憶中一樣的，白白淨淨的胖和尚，如今卻明顯增加了歲月的洗禮。身上的僧衣再不似從前那般幹淨整潔，甚至還有破爛布丁，而白淨的臉少了慈祥佛法，多了髒汙破損。
空安和尚正趴在地上，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撿著拉扯之間，被弄斷了散落滿地的佛珠。
“什麼嘛，我什麼時候騙人了，是他們佛法不精，經不住人心考驗！”
“我告訴那些人的都是實話……怎麼能算騙！”
“我說那麼多，還不是想證明我不比師兄差！要是他們肯聽我的，經歷了那些考驗，早就已經佛法大成。是他們自己執迷不悟，我有什麼錯！憑什麼說我騙人……憑什麼不讓我當主持……我這輩子憑什麼比師兄差，為什麼你們都隻能看見師兄，看不見我！”
胖和尚趴在地上，顫抖著手一顆顆地撿著黑色的佛珠。
直到，其中一枚，恰好滾在林窈腳邊。
她彎腰，撿起了那枚佛珠。
空安和尚順著林窈的動作，抬起了頭，“是……是你。”
他聲音顫了顫，認出林窈。
見周歲而知成年。
更何況，當年他見過林窈不止幾面，從她還未出生到她十歲之前。
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這輩子唯一對不起的人。
空安和尚在略吃驚一秒後，下意識就低下頭，從地上狼狽爬起來準備跑。
“你跑什麼。”
林窈叫住他。
“胖和尚，你的佛珠不要了。”
空安和尚停住腳步，轉過頭來，忐忑地看向身後穿著白色羽絨服，手裡捏著那顆黑色佛珠的年輕女孩。
夕陽正往下落。
金色的陽光，穿過樹影，照射在她指尖的那顆黑色佛珠上。
那一刻，許多過往的記憶湧上來。
一眼而已，他仿佛從眼前女孩的身上，看到了從前的自己。
從出生就被另外一個更優秀的人壓著。
他明明天賦異稟，卻因為有空釋這個師兄的存在，從不被大家看好。
一如眼前的女孩，他早就算出她的人生，知道她的命盤時運。
他想和師兄爭一爭，也想讓女孩和天命人爭一爭。
所以，是藏了私心的。
就算沒有騙其他人，也騙過女孩的母親。
一個勁兒的拱火，想要證明著什麼。
空安和尚深深地吐出一口濁氣，走到林窈面前，抬起袖子擦了擦自己沾了泥汙的臉，朝她行禮：“林施主。”
林窈眼神微動。
他竟然知道她是誰。
所以，他應該清楚知道，當年他對她媽媽說了什麼。
“他們說……你是騙子……”林窈將佛珠收回來，攥緊在掌心中，開口問他，“我都聽到了。”
“你為什麼要騙我們？為什麼當年要故意跟我媽說那種話？”
回答她的，是空安的沉默。
林窈的情緒卻崩潰。
尤其是，想到從前她媽居然對這麼一個騙子和尚言聽計從，想到從她媽見過空安和尚，就開始對她苛責要求。
窒息的童年。
“你知不知道，你害了多少人？你知不知道，我從小就要活在另外一個人的陰影裡……原來，都是你因為在騙人。”
“你為什麼要騙她……為什麼要騙我們……”
“對不起……”
終於，空安和尚哽咽的聲音。
“我當年，隻是太想贏。你不會明白，我上面有才華橫溢的師兄，他一直壓在我頭上，我隻是想要證明我不比……”
“誰說我不明白！”
女孩的聲音，在後山的山門下，顯得更加蒼涼。
“你以為就你最苦嗎？”
“你以為就你倒霉？”
“這世界上比你苦比你更倒霉的人，現在就在你眼前！”
“我從小到大就沒順遂過，永遠都是最走霉運的那個……莫名其妙的比不過別人，莫名其妙的什麼都是最差的，明明努力了考試也考不過，大學也考不上，賺錢就欠債。就連原本疼愛我的父母，也因為你，對我變得冷漠苛責……就連……就連我以為自己轉運了，好不容易有一個人，他好像喜歡我……”
“但其實，也不是……他原來沒有我以為的那麼喜歡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