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當初你替我擋了那一刀,我就發誓,絕對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你,我也不行。」
他黑漆漆的眸子盯著我,聲音很輕,卻也不容置疑。
「所以,周周,我最後問你一句。」
「你願意跟我走嗎?」
我盯著他,從唇瓣到鼻梁,再到含著期待的眼睛。
陳時的眼睛很漂亮,眼角微微勾起,總是含水,帶著萬種風情,蠱惑人心。
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被他的眼睛吸引,而後陷入深淵。
直到此時我才明白,陳時,一個冷血無情的資本家,沒有任何地方,值得我去愛。
我湊近了,一字一頓地告訴他。
「我不願意。」
25
為陳時擋刀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那時他剛剛二十出頭,帶了幾分少年意氣。
那日,我和他商定一個合同,興高採烈想去慶功。
繁華的大街上,他哥哥明目張膽地派人將我倆打暈,扔到了漆黑偏僻的小巷。
那裡守著四個油膩的壯漢,他們接到命令,毀了我,加剁掉陳時的一隻手。
Advertisement
那夜風雨交加。
暴徒憤怒地揪著我的頭發往水裡摁,意識漸漸模糊,眼前蒙著薄霧,身上的痛和絕望讓我幾乎快死了。
直到看到泛著寒涼的刀刃。
幾乎沒有猶豫,我掙扎著,飛撲上去,替陳時擋下了那一刀。
警笛響起,我們撿回一條命。
我在醫院醒來,一睜眼,就被陳時死死抱在懷裡。
他的眼淚淌進我的衣衫,越過胸脯,透著冰涼。
從那天起,陳時變了。
他不再與人為善,不再留有餘地,手段狠辣殘忍,令人心驚。
變成了一個一切為利益服務的,徹徹底底的商人。
陳時聯姻的時候,曾經和我說過。
江家在國外根基深厚,他需要借江家的勢,達到更高一層的位置。
那時的我問他。
「所以就連婚姻,也要被用來做利益交換嗎?」
陳時笑了,摸摸我的腦袋,「有什麼不可以?」
——有什麼不可以的嗎?
面對被權力與金錢浸透腐蝕的陳時,我居然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
我那一套真心理論,在他眼裡,像小學生過家家,幼稚得不值一提。
26
陳時把我囚禁了。
四個保鏢輪番守在房間門口,不允許我出去。
每當我走到玄關,都會看見他們恭敬又緊張的神情。
「讓您出去,我們工作就沒了,周小姐,請您可憐可憐我們。」
彪形大漢說著哀求的語調,違和得不得了,也成功阻攔了我的腳步。
陳時說得對,我的軟肋太多,隨便拿捏住一個,都足夠讓我掙脫不得。
出不去,隻能和系統聊天。
它滿心滿腹地不解:「都這程度了,結個婚不是順手拈來的事嗎?隻要你說句話,他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你死。」
我笑了笑,口腔湧上早已習慣的血腥,面無表情地吞咽下去,又熟練地拿紙巾擦去。
我輕聲說。
「如果想結婚,何必等到現在?
「哪怕一開始,我和陳時說了,他都絕對不會讓我死。」
他一定會像今天這樣,用盡全部技巧,挖空心思地挽留。
會給我一場最盛大,最難忘的婚禮,在所有人面前顯示出他的深情,不計一切代價地留下我的性命。
——自始至終,我都不是不能活。
——而是根本,就不想活。
系統呆住了,滋滋的電流音響了許久,才傳來愕然的語調。
「為什麼?」
「你知道陳時為什麼那麼自信,我永遠不會離開他嗎?」
「因為這個傻逼任務。」
「我來到這個世界,就是為了陳時,這十年裡的一切也都在圍著他轉。」
「離開他,我也會死,所以我不得不永遠跟在他身後,當一條最忠心的狗。」
「可這是任務要求...!」
是的,這是任務要求,是我活下去的代價。
我轉了個話題問它:「你覺得,這種攻略任務,有存在的意義嗎?」
「我們給予了你又一次生命,換取想要的數據,很公平。」
是啊,很公平。
求生是生物刻在基因裡的本能,任務給了我求生的機會,我應該感恩戴德才對。
——可為什麼,身在其中,感覺到的,隻有壓抑呢?
十年,我圍著陳時轉了整整十年。
沒有自由,沒有自主,一切行為的出發點不再是自己,而是陳時。
這兩個字幾乎成了我人生的噩夢。
陳時說,他身邊的人來了又走,最後沒背叛他的,隻有我一個。
可你知道嗎?陳時。
我也想過背叛,想過離開,想過以你為跳板,走向更高更好的位置。
可也隻能是想想。
因為偷來的人生,我除了陪著你,沒有別的選擇。
「我厭惡這樣的生活。」
「比起讓我沒有尊嚴,沒有自由,沒有選擇地過後半生。」
「我寧願,選擇死亡。」
27
過了好久,系統才小聲說。
「可不管怎樣,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隻要活著,一切都有希望。」
「我知道。」
我輕輕笑了下,「所以一開始,我也期待過陳時能主動娶我,期待過我在他眼裡,能壓過所謂的利益與考量。」
期待過他對我的真心,能給我一個,屈服於這可悲命運的理由。
可我終究還是失望了。
這孤獨的異世裡,我依舊沒有得到任何純粹的真心。
「我很累了,不想再壓抑自己,順從這可笑的命運。」
「其實,死亡對我來說,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28
最後一天,我起得很晚。
穿戴好衣服,拎著鋤頭去了橋邊,那畝玫瑰田。
保鏢想攔我,我當著他們的面,給陳時打了電話。
他聲音很溫柔:「想明白了?」
「陳時,你來找我吧,酒吧門口的石橋。」
我輕聲說,「我有話對你說。」
陳時愣了下,答了聲「好」。
聲音聽著,隱隱有些興奮。
其實按照我現在的身體,幾乎連鋤頭都拿不動了。
我費力地拖著,一步步往樓下走。
老板娘的兒子看不下去,主動接過鋤頭。
「你去哪兒,我送你過去。」
我道了聲謝。
陳時的訂婚宴在中午。
我的死期也在中午。
橋上灑著太陽的金光,閃閃地,映在石橋扶手上。
那年輕人將鋤頭遞給我,面色擔憂。
「你真的沒事嗎?」
我搖頭,扯著蒼白的唇角,朝他道了聲謝。
身體好疼啊,疼到我幾乎蜷縮著靠在橋墩上,額頭汗涔涔的,汗水珠子般滾落。視線逐漸開始模糊,我咬著嘴唇,喉嚨湧上來的血和唇瓣咬出來的血混雜著,身體近乎冰涼。
我平息了好久,撐著石墩子站起來,擦掉額頭的汗和唇角的血。
強撐著身子,用鋤頭松了松玫瑰的土,蹲下來,親吻帶刺的枝幹。
餘光裡,在石橋的另一邊,出現了陳時的身影。
29
他快步朝我走過來:「臉色怎麼這麼白?沒休息好嗎?」
他扶住我,眼睛裡是毫不掩飾的焦急與擔憂,像眼前的我,真的是他捧在手心的瑰寶。
我把鋤頭扔在地上。
血紅色的倒計時,時針那一欄已經空了。我的人生開始按秒倒數。
我借著陳時的身體站定,看著他道貌岸然的臉,突然笑出了聲。
沒人比我更了解,這幅好看的皮囊下,藏著一顆多麼冰冷與殘忍的心腸。我輕聲開口了:
「陳時,你知道嗎?我這兩天一直在後悔,當初為什麼要靠近你。
「你那麼自私,那麼卑劣,那麼無恥,所有人對你的好,都是你利用與交換的工具。」
「周周..」
陳時愣住了,「你說什麼?」
我站直身子,迎著風,昂著頭,直白地看向他。
「我說,你無恥,卑鄙,下流,哪怕高高在上,也掩蓋不了內裡黑透了的心腸。」
「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一定不要再遇見你,一定不會!」陳時沉穩的面具逐漸瓦解,露出猙獰的內裡。
他崩潰地搖晃著我的身體:「周琦,你早該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我自私,我涼薄,我無情,可我從沒有拿這些手段對付過你。」
「我手段不狠,我活不到現在,周琦,你明白的,你該是最明白的那個人!」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來指責我?為什麼連你也要離開我?」
他的眼角猩紅,死死抱住我,下巴靠在我的肩膀,淚水流下來,落進我的衣衫。
——像那年我為他擋刀後一樣。
「我們一起走過了那麼多年啊,周周。」
「你為什麼要否定我和你的一切,你對我那麼重要,重要到我願意為了你做任何事。」
「周周,為什麼要對我那麼殘忍…..」
殘忍嗎?
可陳時,這才幾句話而已,不動筋脈,不傷筋骨。
哪有我被命運反復折磨來得痛。
我對命運的恨,找不到載體,隻能施加在你身上。
反正你也不無辜。
我的聲音突然溫柔了,拍著他的肩膀,輕聲問。
「陳時,那你娶我,好不好?」
他的身體僵硬住了,許是一瞬間衡量得失與利弊。
我微微笑了下,打斷他的思考。
「不用急著回答我,你慢慢想。」
我咽下唇齒間的腥澀,看著瞳孔右下角,那逐漸清零的數字。
「讓我自己一個人靜一靜吧,陳時。」
「你回去慢慢想,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再來找我。」
「我永遠在這等你,永遠都不會離開。」
永遠。
兩個字裹了血珠,在唇齒間吐出,映著瞳孔上鮮紅閃爍的數字,說不清的違和。
我給了陳時一個虛無縹緲的夢,讓他捧在手心,視若珍寶。
直到夢被敲碎的那天。
30
陳時被我趕走了。
他衣衫凌亂,頸肩還有我吐出的點點血花,隻是他太慌亂了,沒有在意。
陳時會娶我的。
他對我有著真心,隻是需要想,需要思考,需要反復權衡,需要考慮得失與利弊。
而我,恰好不需要被權衡的真心。
我靠著石墩,唇角溢出鮮血,漫延到脖頸,衣襟。
知道我死了,陳時的表情應該會很精彩吧。
他會崩潰,會哭,會難過,會為他的離開,為他一瞬間的遲疑,悔恨終生,不得解脫。
這不算報復。
我不恨陳時。
隻是惡劣地希望,哪怕他另結新歡,哪怕他移情別戀,哪怕他遇到更多更優秀的人,他的心裡,也永遠留有我的位置。
——哪怕是悔,是恨,是午夜夢回躲不掉的魔障。
我勾起了唇角。
想起了我那個毫無道德插足旁人婚姻的小三母親。
其實,我和她,沒什麼兩樣。
31
我搖搖晃晃地站上石橋邊緣,迎著湍急的江水,嗅著玫瑰味的風。
我最喜歡紅玫瑰。
別人不送我,沒關系,我可以自己買,放在床頭呵護,嗅著它的芬芳入睡。
命運妄圖奪走我的尊嚴,將我的一切價值附加在陳時身上,我改變不了,也沒關系。
我可以選擇站在這裡,作為一個「人」而死,而不是做「狗」苟活。
倒計時隻剩最後十秒。
我張開雙臂,迎著烈日與清風,衝著急促的江水,和卷起的浪沙。
微笑著,一躍而下。
就讓我做一場不會醒來的夢。
夢裡的我自由,熱烈,正大光明行走在陽光下。
不再為了任何人,而是單純地為了自己。
去學習,去讀書,去戀愛,去演講,去比賽,去做任何想做的事,見任何想見的人,唱任何想唱的歌。
沒有系統,沒有任務,沒有所謂的攻略,更不會有隨意被抹殺的人生。
轟轟烈烈,一輩子,隻為自己而活。
陳時番外
1
周琦死了。
外面亂糟糟的,圍著警察。
我站在人群外,聽著那熟悉的名字,擰眉看向華生。
「他們說,誰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