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冷笑道:「本宮幫駙馬盤一盤,駙馬之所以認定當初救你的人是趙靜兒,一是因為本宮那日自稱叫靜兒,二是因為丟了一枚玉佩剛好被你撿到,但後來你找趙靜兒完璧歸趙時,她並沒有否認對吧?」
沈懷銘下意識地看了眼趙靜兒,但趙靜兒避開了他的目光。
我笑:「駙馬可知,那塊玉佩是伍匠師的手筆,他這個人的怪癖是會把自己的名字刻進玉的裏面,隻有透光才能看見,也是一種風尚,可惜別的匠人都沒他做得好。」
我決心讓沈懷銘當個明白鬼,拍了拍手,秦翀立刻捧著那塊玉佩上前。
早在他們罰跪的時候,我就讓秦翀去了趟二公主府,取了這枚玉佩過來。
沈懷銘指尖微微發顫地拿起來。
我又支使秦翀:「把燈給他拿去。」
沈懷銘將玉佩湊在燈前,我好整以暇地問:「看見什麼了?念出來。」
沈懷銘聲音顫抖,一字一頓道:「寅申年、七月初七、贈、嘉陽……伍。」
他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看著我,又去看趙靜兒,好像要背過氣去。
這個時候趙靜兒臉上的怨毒再藏不住,我漠然看著她,說:「你看看你,真是不聽姐姐言吃虧在眼前,本宮記得小時候就跟你說過,既然要當伺候人的角色,就要把伺候人這份工作進行到底,不要太不敬業了,半道出家當人姘頭,落得什麼好?你是不是戀姐夫癖啊?小妹,你心理變態。」
趙靜兒面對我的奚落冷笑起來,反問我:「你反倒來問我!趙宣琬,這麼多年你把我當成人過嗎!你讓我當你的奴婢時,可有想過我是你妹妹?」
我嘆了口氣,說:「事到如今本宮也就不瞞你了,說實話,沒有,一點都沒有。」
趙靜兒瞪著我。
我接著說:「不過呢,本宮當時想,要是你生性確實隻是怯懦一點,不像你娘那樣算計人,本宮就算不能把你當妹妹,也能把你當一個陌生人,好歹給你該有的東西,結果你讓我很失望。在掖庭散佈流言、誣陷我行巫蠱之術、故意中毒說是我幹的……這些就罷了,歆瑤十二歲時被推下錦鯉池,也是你做的吧?」
趙靜兒不做反駁,沉默了好一會兒,也不知道有沒有在後悔,後悔自己千萬算計卻落得這個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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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擺了擺手:「本來父皇知道你倆的事,立即就要處死你倆,但本宮替你們求了情,父皇才勉強同意留你們一條命。」
沈懷銘和趙靜兒抬頭看著我,不相信我會這麼好心?
我說:「秦翀,把你的刀拿來給駙馬用一下。」
秦翀悶聲悶氣道:「不給,我怕臟。」
我好氣又好笑,瞪他一眼,他才不情不願地從懷裏掏出一把匕首,丟到沈懷銘身前。趙靜兒拿起另外一把,驚疑不定地看著我。
我這才笑道:「君無戲言,留且隻留一條命,不如你們商量一下,留誰的命?」
我話音未落,沈懷銘忽而暴起,一刀捅進了趙靜兒的心窩。
可憐趙靜兒還在猶豫,就被自己那半真半假的情郎了結了性命。
沈懷銘殺了她,瘋癲似的笑,跪著爬到我面前來,真像個瘋子:「宣琬、宣琬……你看我,我殺了她,我替你報仇了。」
我一時間愣是不明白其中的邏輯在哪裡:「為本宮報仇?」
他自顧自地說:「都是她,她欺瞞我,害你傷心,她死不足惜!」
誰能想到半個時辰之前死不足惜的還是我呢?我忍不住嘆氣,世界上難道真的沒有真愛了嗎?我又拍了拍沈壞銘的臉,笑著問他:「你是不是覺得,這算你將功折罪,自己能活下來,還跟本宮過日子?」
沈懷銘哽了一下,道:「若是公主不嫌棄……」
我忙說:「嫌棄。」
也不知道沈懷銘哪來的自信,命根都沒了,還想跟我重頭再來。
我轉頭問陳女官:「說起來大雍律謀害皇室判幾年?」
陳女官說:「判淩遲。」
我說:「哦!那就拖出去開剮吧!」
沈懷銘被帶走後,一開始還能聽見他淒厲地哀嚎,到後來就沒聲了。
我說:「趙靜兒放火想要燒死本宮,算謀害長姐,又跟姐夫茍合,但到底姓趙,給個體面點的全屍,等下拉去亂葬崗扔了。駙馬嘛,反正是別人家孩子,你們怎麼方便怎麼來好了。」
我嫌屋子裏沾過血,太晦氣!提著裙角回了宮。
回宮後不久,陳女官來稟報:「公主,駙馬已經去了,請您節哀。」
我尋思駙馬沒了,不好表現得太開心,便勉強痛苦問道:「多少刀?」
陳女官也很痛苦,道:「不到三百刀就咽氣了。」
我聽到這個消息以後忍不住批評大理寺:「這種情況應該把人養好了再動手,虧父皇還說要割他三千刀,這也太便宜他了。」
陳女官勸我寬心,駙馬死的時候可痛苦了,嘴裏一直念叨著我的名字。
我:「呸。普信男,真下頭。」
9
沈懷銘死了之後不久沈家就也倒了,父皇自登基就勵精圖治,哪會願意一直受制於人?現在農工水利,科舉點兵無一不在父皇和舊部叔伯們手中,這些前朝世家就沒有一點用了。
安分一些的,現在還在京中,做著四五品的外圍官慢慢往上爬。
不怎麼安分的,被父皇發配去窮鄉僻壤,不經營好了不準回來。
最突出的就是沈家,被父皇公佈了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論(的一部分),直接激起民憤,抄家滅族,男充為奴,女沒入教坊司,盤根錯節存在了那麼多年,終於一朝大廈傾倒,不知有多少人看著熱鬧拍手稱快。
反正我是聽說坊間有寫我忍辱負重為了扳倒沈家甘願嫁過去的話本子了!
我還買來看了,寫得確實不錯。
但他不應該寫我是個五大三粗的魁梧女子,人家雖然能開四十石大弓,但總體來說還是挺弱柳扶風的。
我在這裏看話本看得津津有味。
陳女官從花園外進來,道:「公主,暗衛統領秦翀前來拜見公主殿下。」
我奇道:「他來做什麼?」
秦翀入內後先見了禮,說是看看我擺脫沈懷銘後過得好不好。
我愣了下,隨後猜想或許是父皇讓他來的。
我啼笑皆非,隻好先招呼秦翀坐下,又吩咐人給他倒茶。
秦翀喝了兩口就誇:「公主這裏泡的是花茶?還加了蜂蜜?真是又甜又香,好喝。」
我被他逗笑了,我出行雖說喜好華貴,口味卻平民許多,那些雨前龍井、金壇雀舌、鳳凰單樅給我喝總覺得苦澀,隻有泡些花茶,多加蜂蜜才喜歡。
偏偏沈懷銘不喜歡,品茶是風雅事,喝完還要長篇大論一番,我已經許久沒聽過這樣接地氣的評價了。
秦翀見我笑了,頓時臉紅起來,嚅囁道:「微臣僭越了。」
我擺了擺手:「秦統領哪裡的話,若是喜歡,我讓人每樣給你包一點帶走。」
於是秦翀還真的用充滿期待好像小狗狗的眼神打包走了我三斤花茶,活像家裏喝不起茶來公主府打劫。
我好奇又好笑,但卻並不討厭他。
秦翀走前不好意思地拎著那些花茶,小聲提醒我:「微臣看陛下的樣子,這些日子少不了要多多叨擾公主殿下。」
我站在門口笑得露出一口小白牙,對他揮揮手帕:「父皇的人就是我的人,秦統領不要見外,常來玩喲。」
秦翀連忙轉過身,夕陽下的耳尖紅的透明。
10
秦翀果然信守承諾,隔三差五造訪公主府,我扳著手指算,照他這個頻率,該不是一下值就往我這裏跑,休沐日就更不用說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大公主家臣。
掬月忍不住跟我咬耳朵:「公主殿下,那個愣頭青該不是喜歡你吧?」
我笑而不語。
掬月過了會兒又小聲嘀咕:「不過公主殿下還是看清點好吧,萬一又是個想踩著公主殿下謀前程的可怎麼辦,要是他真的跟那姓沈的是一路人,我看他的本事可比姓沈的還高呢,至少還能裝得這麼……」
陳女官打斷她,訓斥道:「誰許你編排公主殿下,這是什麼規矩?」
掬月吐吐舌頭,乖乖住嘴了。
我託起腮幫子發呆,一時半會也有點苦惱。
秦翀是不是喜歡我,我一時半會也拿不準,說起來也好笑,我長這麼大,除了一門心思喜歡過沈懷銘之外,居然還不明白情情愛愛是什麼滋味。
我覺得這也不能怪我,主要跟我從小到大的生活環境有關。
良妃雖說是宮裏位份最高的妃子,但她太識趣,太知道自己的身份了,直到我出嫁前,宮中諸事她還要來問過我的意見,我出嫁時她是第三傷心的人(第一是父皇,第二是元新)。
所以我從小就被迫成了一個……女管家。
別人家女孩子這麼大的時候琴棋書畫詩酒茶,刺繡揮毫身影秀美,而我,大公主,柴米油鹽醬醋錢,算賬數銀子的樣子很市儈。
歆瑤十六歲時都情竇初開喜歡上了良妃母家旁支的一個漂亮少年,我十六歲時還滿心記掛著沈懷銘,並且把那種見色起意的執念當成是愛情。
現在掬月這麼說,我自己也很迷茫,我感到困惑,我想停止思考,但卻不知不覺地回憶起秦翀跟我相處的點點滴滴來。
秦翀論樣貌,是偏英武些的長相,劍眉星目,論美貌比不過沈懷銘,但論氣概和身板,大約能甩沈懷銘一百條長安街。
而且此人極其、極其……直心眼,或者說是鐵憨憨也不為過。
幾天前我說過一次,小時候有一次出宮,在朱雀大街買過福香齋的荷花酥,宮中禦廚雖然也有這樣的手藝,但味道卻不一樣,故而念念不忘至今。
——結果他居然連著好幾日趁天還沒亮就去福香齋「蹲守」,一定要買到第一籠新鮮的荷花酥送到公主府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