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幾年來,宋玉章雖然走南闖北,惹了不少禍,騙了一些人,也有了許多感情,此時也終究自我承認了自己其實是沒什麼見識的,在那之前,他從未想過要去國外看看。
可見人的眼界需要不斷開闊,宋玉章的思緒從來都是雜亂中帶著條理,他喜歡獨自思考,像是與自己做爭鬥,及到天黑時,宋玉章心裡的念頭已塵埃落定了。
定下來。
宋玉章坐起身,身上還是海上那身舊衣裳,香氣纏綿而疏淡地圍繞著他。
定下來。
從此時此刻起,宋玉章就是“宋玉章”了。
宋玉章的眼睛越來越亮,他一直都是得過且過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隨心所欲,此時終於有了明確的目標,他那渾噩漂浮的人生也終於像是有了方向。
在海上漂泊時,宋玉章之所以毫不驚慌便是因為他的生活本就如海上的一葉孤舟一般,飄到哪算哪。
如今,有人將他拉上了岸。
那就上岸吧!
宋玉章不是個忸怩的性子,痛痛快快地就作出了決定。
心裡有了定數,宋玉章原本病怏怏的身體也像是一下有了氣力,他放下那本流氓詩集,興致勃勃地去那原本無甚興趣的衣帽間轉了一圈,他挑了頂帽子戴上,帽檐寬闊,遮住了他大半張臉,隻露出了他直挺的鼻子與嘴唇,宋玉章想到了那詩人所描述的紅嘴唇,心裡不禁有些痒痒。
“定下來”這三個字似乎具備某種魔力,令宋玉章的身心在那一瞬間便釘到了實處,他很安心的,有些想人了。
他再一次地想起了傅冕。
真是可惜。
其實他是有無數次機會可以幹了那高貴的公子哥,但他舍不得,怕自己離開後傅冕會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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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玉章對著鏡子,微微抬起了臉,搖了搖頭,認為自己有時還是太優柔寡斷了,同時也認為這頂帽子戴在他頭上真是挺合適。
這麼擺弄了自己一會兒,晚蘭來敲了門。
“五爺,孟二爺來找您了。”
宋玉章摘了帽子出去,門已經開了,晚蘭俏生生地立在一邊,她身旁又俏生生地立了個高挑的小白臉。
孟庭靜換了一身鴉青色長衫,身段風流面容俊俏,膚色是尤其的白皙動人,臉上還帶著笑容,卻像是冷冰冰的不懷好意。
“玉章兄。”
孟庭靜大聲道,他的聲音大,也帶著一股子笑意,在巨大的房間裡幾乎造成了回聲,宋玉章看到他還挺高興,那天他醒時,也是這人的一聲“玉章兄”,一切陰差陽錯的源頭。
宋玉章記得他的名字,原來他姓孟麼,宋玉章信步過去,態度很親切柔和地同他打了個招呼,“庭靜兄。”
這人是宋家大哥的小舅子,宋玉章在碼頭上也聽出來了。
孟庭靜瞥眼看了身側的晚蘭,晚蘭是孟素珊身邊的丫頭,對孟庭靜是熟之又熟,伶俐而幹脆地關上了門。
門一關,孟庭靜就變了臉色。
他伸出手,很突然地掐住了宋玉章的脖子。
宋玉章因為毫無防備,稀裡糊塗地就讓對方控制住了,同時臉上也露出了自然的詫異,“你……”
孟庭靜沒跟他廢話,掐住宋玉章的脖子“噌噌”向前進了兩步,“咚”地一聲將人推到了牆面上。
宋玉章畢竟身體還尚未恢復,於是沒有選擇反抗,隻不解地看向孟庭靜。
孟庭靜正凝視著他,神色忽陰忽晴的,宋玉章已很清楚對方隻是認錯了人,而並非被他辜負的某位舊情人,可現在看了孟庭靜的態度,他又有些吃不準了,難不成是兩者兼而有之?那應該不大可能。
孟庭靜的心思正是在烈火油鍋裡翻騰著。
自小,無論是在學堂,國內國外都好,還是出了學堂在孟家管事,他都是自負聰穎,什麼事都攥在手心,什麼人也騙不過他。
他媽的,竟讓這騷裡騷氣的玩意鑽了個空子!
可是能怎麼著,去找宋晉成,說是他搞錯了,英國的宋玉章壓根就沒有上船,面前的這個不知道是個什麼玩意兒。
他孟庭靜竟然被騙了過去!
可笑!可惡!可恨!
孟庭靜的癖性一貫的是暴烈如火,這暴烈之中又粗中有細地蘊涵著刺骨的陰毒,所以此時他的心情正是冰冷與滾燙之中交替著,鼻尖聞到一絲淡淡熟悉的香氣——這混蛋還穿著他的舊衣裳!
孟庭靜在盛怒之下依舊很有分寸,故而宋玉章隻感覺到了被控制的奇異,並未感到過於疼痛,他低聲道:“這是怎麼了?我惹你了麼?”
他的聲音與態度都是柔軟而溫和,帶了些調情似的親昵,不知道是他天生如此還是刻意為之。
孟庭靜慢慢抬起了臉,此時他面上已全是冰寒之色,一字一句地吐出來都像是帶了刀子,“你他媽的好好說話。”
宋玉章見他仿佛是氣得狠了,一張臉白裡透紅的,有些桃花蔓開的豔麗,這樣高傲又壞脾氣的公子哥越是怒氣衝衝,在宋玉章的眼中就越是可愛,比在船上木頭一樣呆呆的要可愛多了。
對於俊俏的小白臉,宋玉章從來都不害怕,目光中射出一點溫柔而無奈的神採,孟庭靜仿佛是特別受不了他這樣的神情,掌心立即緊了力道,宋玉章順著他的力道被迫仰起了臉。
孟庭靜的掌心像是被什麼輕輕撓蹭了一下,他一低頭,便見宋玉章那橄欖似的喉結在修長白皙的脖頸中慢慢滾動著,一呼一吸之間,像一尾活潑的小魚,孟庭靜真想割開他的脖子,將這尾魚揪出來,活吞了!
第14章
“五爺,孟二爺,大爺請你們下去聊聊天。”
晚蘭聲音清脆,屋內的兩人都聽得清楚,孟庭靜心裡正猶豫著,被他掐住脖子的宋玉章倒是不慌不忙地來了一句——“馬上來。”
孟庭靜立即瞪向了宋玉章。
宋玉章還是老樣子,笑,隻是笑得很無奈,“先下去吧,大哥叫我們,有什麼事待會說。”
孟庭靜難以置信宋玉章竟然會如此鎮定,不過也是,這人若不是有些城府,怎麼會敢認“宋玉章”這個名,若無其事的,一點破綻也不露,在碼頭時與宋明昭對答如流,沒露半分怯。
孟庭靜神色變幻,最終還是甩袖子放了手。
桎梏解除,宋玉章摸了摸脖子,不覺得疼,反而是止不住地笑。
孟庭靜神色不善,“你笑什麼?”
“那你掐我做什麼?”
“我問你話,你就回答!”
宋玉章手放下了,他看著孟庭靜餘怒未消的臉龐,收斂了笑容,面色肅然,“我笑……”他邊說邊往門邊靠近,拉開門之後才將話說完,“我笑你生氣的樣子還挺好看。”
宋玉章說完就溜,步履輕快而從容地向下,邊下樓邊搖頭,這小白臉忽然發的是哪門子瘋,是氣他在船上誤會了兩人的關系,言談舉止多有冒犯?那也不至於氣成那樣吧?在船上不也沒發火嗎?忽然怒氣衝衝地跑來……算什麼意思?
宋玉章下了樓,在佣人的指引下去了待客的廳,宋家人都在,還多了個美麗女子,倚坐在宋晉成的身邊。
“你大嫂。”
“大嫂好。”
孟素珊看到宋玉章也是一呆,她回過神,臉不由自主地一紅,“你就是五弟吧?長得真好。”
宋玉章秉持著寡言的原則,隻微笑著一點頭,在留給他的空位上坐下。
“庭靜呢?”宋晉成張望了一下回廊。
宋玉章依舊是不言不語,佣人給他倒茶,他低聲說了句“謝謝。”
“庭靜哥上樓跟你說什麼了?”宋明昭道。
“沒說什麼。”
宋明昭笑了笑,“看來你跟庭靜哥在海上相處的那兩天相處的挺好啊,他一來就找你呢。”
“是麼?”宋齊遠單腿翹起,瞥眼看向宋玉章,“五弟,不錯,這麼快就交著朋友了。”
“誰同他是朋友。”
孟庭靜的聲音破空而來,宋家眾人齊齊地看了過去,孟庭靜面色平淡地對他們笑了笑,“我應當算是他的救命恩人吧?”
“庭靜,你真是……”孟素珊笑了一聲。
孟庭靜面不改色地在宋玉章身邊坐下,仿佛兩人在樓上真的是“沒說什麼”,“玉章兄,你說對嗎?”
宋玉章手上端著茶杯,微一點頭,“庭靜兄說什麼都是對的。”
看樣子孟庭靜與宋家的關系很好,說是叫兩人下去說話,宋玉章成了鑲邊的,孟庭靜卻是做了主角。
“我聽說你還把陳家的公子也救了。”
“是,他從法蘭西回國,坐的也是牡丹號。”
“那可真是巧了,你也算救了自己未來的妹夫。”
“八字還沒一撇的事,說不準。”
孟庭靜翹起腿,腳尖像是無意間蹭了一下宋玉章的褲管,“玉章兄,你說呢?”
宋玉章一直保持著手拿茶杯的姿勢,聞言仍是一動不動,“姻緣的事,還是問月老吧。”
闲談幾句後,時間差不多了,宋晉成要送客,孟庭靜當然是推脫,來回幾句後,宋玉章忽然道:“大哥,我來送吧,”他看向孟庭靜,笑容溫和大方,“畢竟是我的救命恩人。”
宋家大,停車的地方離門廳挺遠,宋玉章走在孟庭靜身側,柔軟的草坪踩在腳下,他有點心疼,“庭靜兄。”
孟庭靜沒理他。
“你是為了翰民兄衝我發火的麼?”
宋玉章瞥眼看人,孟庭靜的側臉在夜色中仍是冷若冰霜。
“庭靜兄?”
孟庭靜一言不發,大步流星地向前走著,及至車前,他才回了頭,目光鎖在宋玉章的臉上,仿佛是要在宋玉章臉上打下什麼印記,“明天上午10點,我來接你。”
宋玉章沉默一會兒,俯身替他拉開了身側的車門,“還是我來接你吧。”
孟庭靜道:“少廢話,10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