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開了個頭,後面便全亂了。
這是蘇傾娥全然不曾想到的。
鍾念月卻絲毫不意外。
自古天下百姓最苦,可人身上從來都有善有惡。他們有可愛時,也有可惡時。
於這樣的境地之中,人的自私、侵佔爭奪都是本能。他們都想要更大可能地活下去。若無規矩桎梏,就極容易失控。你指望用善心去感化得人人都守規矩講禮貌嗎?那不如靠做夢來得快。
鍾念月歪頭叫住了一個禁衛:“我同你說話,你聽麼?”
那禁衛躬身道:“陛下吩咐了,姑娘的話自是聽的。”
“那一會兒若是有災民失了控,你且去將那個秦姑娘抓住罷。”她輕嘆一口氣,“到底是個姑娘呢。”
蘇傾娥死都不幹她的事。
死了最好。
但不能是因著賑災,在這裡出甚麼難堪的意外罷?
禁衛應了聲,眸光微動,深深地看了一眼鍾念月。
不曾想她將那檔子危險都考慮到了。
那廂很快亂成了一鍋粥。
而這廂漸漸有女子來排起了長隊。這些女子大多瑟縮,眼神麻木。站在隊伍間,也不敢搶了人先,倒是規矩又安靜。
隻等領到錢時,才能見她們激動地望著鍾念月,朝她走近些,似是這樣真能沾了那貴人的福氣,隨後才心滿意足,同手同腳地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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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廂一時成了鮮明對比。
不知過去了多少個女子。
有個婦人到了鍾念月面前,她瘦得幾近脫了相,她攏著那一吊錢,手指都輕顫著。她的目光顫動,渾濁的眼珠轉動了兩下,問:“貴人、貴人可有話賜?”
眼底透出希冀的目光。
鍾念月也不知曉說什麼好。
旁人的困境,哪裡是三兩句勸慰安撫的話就能起效的呢?
那兩句“願無災,耕種有收”,於她貧瘠瘦弱如燈枯的身軀來說,好像都成了一種奢望。
鍾念月便隻道了聲:“多吃兩口飯罷。”
婦人笑了下,好像從這話裡沾得了什麼福氣,於是心滿意足扭頭要走。
走到一半,她又頓住,回來,朝鍾念月跪地叩頭道:“多謝貴人賜話,願貴人能覓得這天底下最好的夫君,做個快活人。”
鍾念月點點頭道:“我記著了。”
知縣禁不住回頭看她。
這貴主兒倒是應得一派認真。
與這廂對應的是另一廂的尖叫聲。
蘇傾娥實在抵不住這群人的無理索求,她提了提裙擺,惱怒地扭頭回了馬車。
她咬咬牙,不敢再出去,道:“早知如此,我們又何必施粥呢?便也與她一般,隻說要分福運給百姓不就成了?”
“她有皇帝,你有什麼?”相公子嗤笑道。
鍾念月沒想到蘇傾娥跑得那麼快。
她眨眨眼,眼見天色要晚了,便也起身回到了車輦之中。
明日還會有更多的女子來排隊。
此舉實在太妙了。
不僅能免去不少百姓典妻、殺妻之舉,那些死了男人的,在這世道裡一人難活下去的,自然也會在這時候,反成為那些沒有女子的落魄戶的香饽饽,如此也就解了更長遠的圍困了。
“如何?”晉朔帝端坐在那裡,出聲問鍾念月。
鍾念月道:“沒什麼滋味兒。”
“可朕卻覺得念念有大將之風,壓得住場子。”
“陛下哄我?分明是知縣壓住的。”
知縣聽見這話,也不由在車輦外躬身一笑,連忙擺手推拒功勞。
孟公公聞聲失笑。
姑娘還妄自菲薄呢。
他算是瞧出來了,姑娘這三言兩語能挑動三皇子的怒火,卻也三言兩語便能換得旁人的好感……這好似是刻在骨子裡的天賦。
那知縣不就分外受用麼?
晉朔帝又道:“今日又打朕的旗號?好用?”
“好用。”
“你說你數次為朕擋災,何來數次?”
“陛下不愛吃的,我替陛下吃了。陛下不愛玩的,我替陛下玩了。陛下覺得庸俗扎眼不美觀的,我替陛下收藏著了。也算是擋災了吧。”
“……”晉朔帝氣笑了,道:“你又說常伴朕身側,染了一分帝氣?染在何處的?朕瞧瞧。”
鍾念月累得倚住車壁,伸出袖子給他:“陛下自己聞罷。”
晉朔帝眼皮一跳,不動聲色地緩緩低下了頭,還當真嗅了嗅她的袖間。
“是不是一股子銅錢味兒?”鍾念月問。
晉朔帝聲音低啞道:“不是,是香氣。”“桃子剛剝了一層柔軟的皮,露出一個尖兒,透出來的那點香氣。”
這人怎麼還描述得這麼生動?
好似她外衣真給扒了一層下來似的。
鍾念月本能地抽回了袖子:“……是麼?”
晉朔帝:“嗯。”
他道:“沒有朕身上的帝氣。”
鍾念月心道那不是胡亂糊弄瞎編的嗎?就是越瞎編,才能越能氣死蘇傾娥啊。
反正女主都不做人,她也不做人了!
晉朔帝淡淡道:“朕來替你想一個法子,你裹著朕的衣袍,睡上一宿,不是就沾染上帝氣了麼。”
我覺得你在驢我?
好。
那我就再試試你。
鍾念月道:“衣裳是死物,能沾得什麼?還不如我抱著陛下睡一宿呢?”
晉朔帝:“好。”
鍾念月一噎。
怎麼輕易就應了好呢?不該是罵她好大的膽子嗎?
鍾念月嘴上騷完,一時又不知該怎麼接下去了。
孟公公在一旁嘴角抽搐,心道他算是看透了。
陛下恐怕一早就盼著姑娘小孩兒心性,拿他扯大旗,他再從姑娘身上找便宜回來佔呢。
卻說那得了話的婦人回到家中。所謂家,也不過是個臨時搭起來的破草屋。
她的丈夫端了兩碗粥回來,正與她的公公分粥。
見她回來,二人便伸出了手:“錢呢?”
她不開口。
隻一步上前,做了她素來不敢做的事,端起一碗粥,仰頭便往嘴裡灌。一口接一口,吃得滿臉都是。
多吃兩口。
且再多吃兩口。
她打了個嗝,笑道:“隻一吊,再兩吊,還要等,等後頭再去領。隻能我去。”
她兒子在一旁饞得哇哇大哭。
她又打了個嗝,笑著心道,原來隻要多吃兩口就多些力氣了,得等我好了,才有你的啊!
而這廂眾人回到縣衙中。
鍾念月決口不提馬車上的話了,隻等有宮人伺候著晉朔帝更衣,她在屏風後偷偷摸摸站了會兒,然後拿了人家的外衣便要走。隻用這個行徑當做委婉的表態――衣服就夠了,別的就免了。
晉朔帝那樣聰明,一定明白的。
宮人們顫巍巍地眼看著她把陛下的衣裳拿走了。
屏風裡的晉朔帝卻特地在那裡多立了一會兒,然後才從後面轉了出來,問:“走遠了?”
“陛下,姑娘走、走遠了。”
晉朔帝應了一聲。
他又坐下處理公文,翻看書籍,如此消磨了一陣,方才緩緩起身,入了鍾念月的房中。
鍾念月今日累得不輕,早早歇下了,連飯食都沒吃上兩口。
而晉朔帝在她床頭坐下,替她掖了掖被角。
皇後她作天作地(穿書) 第111節
鍾念月朦朦朧朧之中聽得有人道:“念念拿了朕一件衣裳,朕拿念念一件衣裳,不過分罷?”
孟公公:“……”
高還是您高啊陛下。
從一開始您就是想要人家的衣裳罷?
第70章 癖好(不如改日念念先穿給朕瞧瞧...)
“我昨個兒好像迷迷糊糊地, 見著陛下了?”鍾念月坐在鏡子前,香桃給她梳頭時,她疑惑地出了聲。
香桃與書容平日裡, 都被孟公公安排著去了別處待著。
她們也知曉, 許是陛下身旁有什麼事,是她們不夠資格知曉的, 自然也就乖覺地自己待著了。
隻晚間, 她們才又回到鍾念月身旁伺候著。
昨個兒有沒有人來, 香桃睡得正香, 是渾然不知的。
但書容知道。
書容心下輕顫。
憶起晉朔帝來時的舉動,總覺得心底有些說不出的慌。
但她不敢在鍾念月面前說假話。
於是書容抿了下唇, 顫聲道:“是, 陛下是來過。”
鍾念月一下坐直了:“來做什麼了?”
“倒也、倒也沒做什麼……”
鍾念月笑道:“是不是將他自個兒的衣裳拿回去了?果然,陛下也隻是嘴上說說罷了。”
書容忙搖了搖頭:“沒呢。還在。”
“還在?”鍾念月轉頭一瞧。
不遠處的椅子上, 還放著被她團吧團吧抱走的晉朔帝的外衣。
那豈不是晉朔帝昨夜一來,就瞧見了被她隨手放在那裡的衣裳?
鍾念月心下有一分心虛。不過很快她便又理直氣壯起來, 震聲問:“那陛下來做什麼的?”
書容有些不好說出口。
總覺得這話若是說出來,便有了毀姑娘名譽的嫌疑。
她結結巴巴道:“姑娘、姑娘瞧瞧, 屋子裡少了什麼?”
鍾念月聽她這樣說,心下疑惑得緊,忙叫香桃也不用急著梳頭了,她且先站起來,四下打量、搜尋。
“不曾少什麼啊……何況我這裡的哪樣東西不是他備下的?說起來,本也該是他的東西。取便取了……”
鍾念月的聲音到這裡戛然而止。
鍾念月疾步走到了那屏風前。
這交江縣的縣衙自然遠不比京中住處的豪華,裡間許多擺設、家具都有缺失。
連個掛衣裳的架子都沒有。
於是鍾念月換下來的衣服, 便都是掛在那屏風上的,與晉朔帝一致。若非如此, 她也不能偷偷摸摸就將晉朔帝的外衣給拿走了。
可如今那屏風上頭……
少了件衣裳!
不是外衣,倒也不是裡衣,而是夾在中間那一件短襦。
他拿我的衣裳作什麼?
鍾念月愣了愣,又覺得別扭,又本能地有些耳熱。
他要從我身上沾什麼氣?
古人不都說女子屬陰麼?他倒不怕?
鍾念月疾步跨出了門,不多時便到了晉朔帝的門外。
孟公公一見她,連忙道:“哎喲,姑娘怎麼起得這樣急?連頭發都還未梳好呢。不急不急,今個兒交江縣中的情形已經有了好轉,姑娘且寬心罷。”
鍾念月聽他這樣說,倒還臉紅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