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陸煜看著她側臉道:“明早再走。”
陳嬌點點頭。
兩人已經到了花圃前,旁邊樹下有張長椅,陸煜率先走到椅子前,道:“坐吧。”
陳嬌便走過去,坐在了遠離陸煜那一側,兩人中間還能再坐倆孩子。
陳嬌是大家閨秀,讓她招待任何女眷她都遊刃有餘,招待未婚夫,她做不來言笑晏晏,便低下頭,手裡輕輕攥著帕子,並不掩飾自己的局促。
陸煜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但總不能兩個人都沉默。
“去年年底,你父親被罷官了,你可知曉?”陸煜想到一個話題。
陳嬌點頭,舅舅跟她說過了,那樣一個小人得到報應,陳嬌隻覺得痛快解氣。
不過,生父被罷官,她也就沒了官家小姐的名頭,不怪太夫人、衛氏看不上她。
想了想,陳嬌嘆道:“大表哥,這門婚事,是我高攀了。”
陸煜皺眉。他提陳知府隻是為了讓她高興,沒想到她居然誤會他在嫌棄她的家世。
他別開眼,對著花圃冷聲道:“你本不喜我,礙於形勢而嫁,倒是我委屈了你。”
這話冷飕飕的,仿佛寒冬一股強風,吹得陳嬌全身都僵了。
“母親早逝,父親不慈,若不是舅舅舅母憐惜,我在這世上與孤女無異,大表哥天之驕子,任誰都會覺得是我高攀於你,大表哥何必冷嘲熱諷?你若仍介懷去年拒婚之事,那我向你賠罪,是我有眼無珠行了吧?”
陳嬌扭著頭,一鼓作氣地道。
陸煜抿緊了唇,他哪裡冷嘲熱諷了?是她自己說不喜歡他的。
Advertisement
他手指握拳,對著花圃苦思該如何回應。
陳嬌隻當他不想聊下去了,便噌地站了起來,背對他道:“大表哥慢坐,我先失陪了。”
說完,陳嬌快步朝守在遠處的紅杏走去。
小姑娘腳步飛快,轉眼走出好幾步了,陸煜見了,下意識地叫道:“表妹!”
陳嬌頓足,仍然背對著他。
秋風吹拂,她白色的裙擺輕輕搖曳,就像枝頭最後一朵小花,隨時可能會隨風飛走。
陸煜嘆了口氣,明明是她先誤會他的。
“我沒有冷嘲熱諷之意,若我措辭不當,我向表妹道歉。”陸煜走到她身後,看著她白皙的耳垂道。
陳嬌也不想與他置氣,有些事情既然避不過去,那就趁此機會說清楚。
陳嬌轉過來,直視他胸口道:“那大表哥是不滿去年被我拒絕一事?”
陸煜沉默,他沒有不滿,至少現在沒有,他隻是不懂,自己哪裡不招她待見了。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陳嬌垂眸解釋道:“大表哥向我提親之前,你我說過的話屈指可數,每次見面,大表哥亦是冷臉相對,你分明對我無情,我又為何要對一個不喜歡我的表哥動心?因為你容貌俊美,因為你是侯府世子?我若真因這兩條動心,大表哥就高興了?”
陸煜啞口無言。
確實,提親被她拒絕時,陸煜的憤怒便源於他的這些條件,外面那麼多閨秀都傾慕於他,他自然而然地以為自己足以配得上表妹,她沒有理由拒絕。
陳嬌抬頭,看了他一眼。
陸煜莫名尷尬,下意識回避她的目光。
他心虛,說明他知道錯了,至少不會再記恨她的拒絕。
拔掉了一根刺,陳嬌心裡也舒服了,低下頭,她放柔聲音道:“大表哥救了我兩次,我清譽受損,大表哥仍然願意娶我,我很感激,婚後我會努力做個好妻子,也希望大表哥忘了曾經的恩怨,善待於我。”
陸煜有千言萬語,譬如他的“冷臉相對”並非刻意針對她,譬如他對她並非無情,譬如他早就不再因為被拒婚怨她什麼了,可到了最後,他隻說出了一個字:“好。”
商量好了,陳嬌笑了笑,故作大方地抬起頭,問他:“那大表哥還是繼續逛這園子嗎?”
秋光明媚,她笑靨如花,杏眼潋滟似水,陸煜一怔,然後,目光又落到了她頭上。
陳嬌奇怪,忍不住抬手摸向腦頂,這一摸,陳嬌終於察覺有異,將那東西取下來一看,竟是一朵掌心大小的玫紅菊花!
她在平西侯府時從來沒有戴過這玩意兒,今日突兀地簪朵花,豈不是擺明了要戴給陸煜看的?
陳嬌咬牙,回頭瞪了一眼紅杏,自言自語又解釋似的道:“這丫頭,越來越沒規矩了。”
嘴裡嗔著丫鬟,她臉早已緋紅一片,比她手中的花更嬌豔。
未婚妻沒有特意為他打扮,陸煜有些失望,但,看著她難得的羞惱模樣,陸煜又很喜歡。
“無礙,這花很襯表妹。”拿走她手中的菊花,陸煜輕輕地道。
陳嬌呆住。
陸煜順手將那花重新戴到了她頭上。
第87章
在花園門口分開,陸煜回前院客房了,陳嬌回了自己的閨房。
陳嬌快步走到了梳妝鏡前,她都不知道自己戴朵菊花是什麼模樣。
幸好,鏡中映照出來的她,還是挺好看的。
坐在椅子上,陳嬌取下那朵花,腦海裡不禁浮現陸煜替她戴花時的情形。
這麼親昵的舉動,他果然是有些喜歡她了吧?
陳嬌有點小開心,隻要陸煜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般冷漠,她得到他的心就容易了。
第二天,陸煜走了。
陳嬌沒有去送,反正下個月就要成親了。
平西侯府。
陸煜歸家後,先去給太夫人、母親請安,因為他執意要娶陳嬌,太夫人、衛氏都很不滿,很少給他笑臉了,似是要用這種方式逼陸煜內疚,減少對即將進門的陳嬌的寵愛。陸煜習以為常,請了安便從萬福堂退了出來。
傍晚平西侯、陸煥一起從軍營回來了,陸煥二十了,也有了差事。
父子三人落座後,平西侯問了問靈州的情況,陸煜言簡意赅地回答。
陸煥暗暗觀察兄長,怎麼看都看不出一絲喜意,好像這門婚事對兄長而言隻是責任。
陸煥的心情非常復雜,怕兄長喜歡表妹,又怕兄長不喜歡,表妹受委屈。
“大哥,表妹還好嗎?”平西侯走後,陸煥忍不住問兄長。
陸煜想了想,道:“隻見了一面,似乎長高了。”
陸煥垂眸,他問的是表妹的心情,又不是這個。
“怎麼,你還沒忘了她?”陸煜看著弟弟,聲音冷了下來。
陸煥心中一緊,他喜歡表妹可以,可他繼續惦記準嫂子,兄長就算不喜表妹,也不會高興。
“沒,我,我隨便問問。”陸煥沒敢看兄長,說完匆匆離去。
陸煜望著弟弟的背影,想到家裡三個弟弟都喜歡過她,也是有些煩躁。三弟四弟都好說,等陳嬌過門後,他該督促父母早日替二弟訂門親事才行。
八月很快過去了,陸煜出發去靈州迎親之前的那個傍晚,平西侯派人送了兒子一本書,裝在匣子裡,顯得有幾分神秘。
陸煜好奇地打開匣子,書封上竟然還沒有字。
他取出這本指頭厚的書,打開,看到序言,陸煜臉上微熱。
臨睡之前,陸煜仔仔細細看了幾頁,看得氣血浮躁無心再看,他才將書放回匣子,留著婚後有空再觀摩。
陳嬌坐了幾次花轎,這次是最累的,一坐就是整整五天,而且花轎比馬車更顛簸,五天熬下來,陳嬌骨頭都快散架了。
進涼州城之前,迎親隊伍在驛站歇下,陳嬌小憩了半個時辰,喜婆估摸著吉時將新娘子叫醒,重新梳頭上妝,一切準備好了,再送上花轎。
花轎進城的路上,百姓們得知是平西侯世子娶妻,都簇擁過來看熱鬧。花轎裡面,陳嬌昏昏欲睡,心裡隻有一個念頭:快點結束吧,她隻想好好睡一覺!
到了侯府,與陸煜拜堂時,陳嬌眼睛都半眯著,直到跨進新房,要掀蓋頭了,陳嬌才偷偷掐了自己一把,努力讓自己打起精神來。
紅蓋頭被挑開了,陳嬌害羞地低著頭,周圍觀禮的女眷們紛紛誇贊她美若天仙,陳嬌十分懷疑。連續五日趕路,她臉色很差,喜婆幫她塗了厚厚一層脂粉,雙頰再塗上胭脂,裝扮完了,陳嬌看著鏡子,根本認不出那是自己。
陸煜也險些沒認出來,但他很快就收起了驚訝,面無表情地坐到陳嬌身旁,繼續其他禮數。
終於忙完,賓客都走了,陳嬌立即取下重重的鳳冠,吩咐丫鬟們備水伺候她洗漱。
臉上幹淨了,頭發也通了一遍,陳嬌實在太困,忘了叮囑完紅杏何時叫醒她,便躺到新床上睡了起來。
前院賓客喧囂,這邊鬧中取靜。
陳嬌睡得天昏地暗,該用飯了,紅杏試圖叫醒她,陳嬌直接將被子拉了起來,捂住耳朵。
紅杏也趕了五天的路,深知自家姑娘疲憊,幹脆不叫了。
快一更天的時候,陸煜喝完最後一碗酒,不再陪客,佯醉告辭。
陸煥坐在賓客當中,看著兄長一步一步走出廳堂,他突然拎起酒壇子,朝那些還想攔住兄長勸酒的賓客們道:“來,我陪你們喝!”
表妹要變成嫂子了,要變成大哥的女人了,陸煥不想清醒,寧可醉死。
剛剛跨出門的陸煜,聽到了弟弟的聲音,也聽出了弟弟的悲苦,可那又如何,她不喜歡弟弟,他娶她,問心無愧。
當陸煜的身影出現在後院,紅杏心裡咯噔一下,轉身就往內室跑,這會兒她也不憐香惜玉了,抓著陳嬌肩膀就一陣猛搖:“姑娘快醒醒,世子來了!”
陳嬌被她晃得難受極了,反手就拍了過去。
紅杏胳膊挨了一下,見姑娘閉著眼睛,眉頭痛苦地蹙著,她不敢搖了,隻焦急地對重新躺下去的新娘子道:“姑娘,世子來了!”
陳嬌睜開眼睛,盯著頭頂的大紅喜帳看了會兒,她徹底清醒了,一手搭在額頭,無力地道:“請世子在堂屋稍等,你趕緊去備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