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季嬤嬤低下眼來:“少夫人息怒。”
沈令蓁默了半晌,嘆著氣搖搖頭:“嬤嬤跟隨阿娘多年,你會如此,想來也是聽從了阿娘的吩咐,我不怪你。隻是眼下,我須得問你一句,霍家究竟還有什麼與我息息相關,而我卻不知情的往事?你一件件如實告訴我。”
季嬤嬤搖搖頭:“再沒有了,少夫人。”
可光是一些無關痛痒的舊事,又何必費盡心力地瞞著她?沈令蓁狐疑地看看季嬤嬤,總覺得十年前,又或是二十七年前的戰亂中,或許還有什麼隱情。
“少夫人,國公爺從前常說,人要活在當下,不執念於過去,也不杞人憂天於將來。老奴覺得,您與其思慮這些,倒不妨看看眼下的事,想想今日大姑娘為何會與姑爺和老夫人先後起了爭執。”季嬤嬤面露笑意,“大姑娘一慣與您不對付,這回吃了苦頭,想必是姑爺終於替您出了頭。姑爺因了對舒家的虧欠,此前一直對大姑娘的莽撞多有包容,眼下肯為您說話,這說明了什麼?您該為此高興。”
沈令蓁支吾著,心道自然是說明霍留行鍾情於她。這個她已經知道了,但卻並沒有特別高興啊。
霍留行那份甘願為她舍命的感情,對她而言,實在沉重得不知如何回報。
回想起今早的窘迫,她摸了摸鼻子:“嬤嬤說的對,這眼下的事都沒梳理好呢。”她嘆口氣,“嬤嬤,你可曉得,怎樣才可對一個人生出男女之情?”
季嬤嬤一愣:“您是問,怎樣才可對一個人生出男女之情,而不是怎樣才可讓一個人對您生出男女之情?”
“對啊。”沈令蓁理直氣壯,“嬤嬤也覺得很難吧?”
季嬤嬤尚在遲疑,沈令蓁又自顧自點了點頭,似是打定了什麼主意:“隻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我不該被一時的尷尬嚇退,這就去找郎君。跟郎君多說說話,總歸是有利於增進情誼的。”
*
蒹葭與白露一聽說少夫人正發愁如何與姑爺增進情誼,當即替她出主意,說民以食為天,不如給姑爺做些吃食送去。
想來她們也是錯解了沈令蓁的意思,誤道是她有意討好霍留行。
但沈令蓁倒覺得這個主意未嘗不可。
霍留行嘴上說著心悅於她,可大半日過去了,都不曾主動親近她,也不知是否不得其法,她這就給他樹個榜樣,提點提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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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沈令蓁從前從未下過廚,一時也做不成什麼饕餮盛宴,且看這天入了仲夏五月,愈漸燥熱,飽腹的吃食恐叫人口舌發膩,便聽取了蒹葭與白露的提議,決定做碗簡單的荔枝膏水。
荔枝膏水與酸梅湯並稱仲夏兩大消暑佳飲,最是生津止渴。
沈令蓁午膳也沒來得及細吃,大晌午的,在蒹葭與白露的指點下,搖著輪椅在後廚忙活來忙活去,待荔枝膏水熬成,放涼後,便叫她們分給老夫人和兩位姑娘,又親手盛了滿滿一碗裝進食盒,拎去了霍留行的書房。
霍留行早便聽說後廚的動靜,不知沈令蓁打了什麼主意,眼看她山迢迢路遙遙地拖著殘軀,把一碗荔枝膏水送到他面前,倒是愣了愣:“聽下人說你在後廚忙活半日,就為了這個?”
沈令蓁一愣之下撇了撇嘴:“什麼叫就為了這個?我一片心意,到了郎君嘴裡怎麼好像分文不值似的。郎君是不喜歡喝荔枝膏水嗎?”
霍留行確實不愛吃甜食,這等一聽名字就甜得發膩的茶飲,他著實無意嘗試。
隻是看著她這委屈的樣子,心底喊著不想喝,嘴上卻先蹦出了一句“不是”。
一旁對他喜好一清二楚的空青拉長了下巴。
霍留行解釋道:“我的意思是,這些粗活交給下人就行,何必勞動你,你若為此有個磕磕碰碰,叫我如何安心。”
沈令蓁又高興了:“那郎君快嘗嘗看。這荔枝膏水每到仲夏便風靡汴京,京中許多世家子弟也愛喝,尤其蹴鞠之後大汗淋漓之時,一碗下肚,立時神清氣爽。”
“你還去過蹴鞠場?”
她搖搖頭:“那倒沒有,我都是聽阿玠哥哥說的。”
霍留行伸出去拿碗的手一頓。
沈令蓁見他如此反應,興許是不認得薛玠,忙道:“哦,郎君可能不曉得,阿玠哥哥是我姑姑的長子,也就是我的姑表哥,相較皇舅舅那邊的表哥,我與這個姑表哥關系還算親近。”
“哦,我曉得,怎會不曉得。你與他親近,我都知道。”霍留行和煦地笑了笑,那隻拿碗的手卻收了回來。
“郎君怎麼不喝了?”
他搖搖頭:“突然覺得有些飽,我一會兒再喝。”
沈令蓁自然也沒有勉強,可眼看霍留行視她若無物地低頭翻起了那本天天讀也讀不膩的經書,卻有些憋屈。
他這樣冷淡,叫她怎樣對他生情?
沈令蓁本想著,彼此對昨夜之事心照不宣便好,不必擺到臺面上來徒增難堪,眼下卻覺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於是哀嘆一聲:“郎君,你從前沒有喜歡過別的姑娘吧?”
“當然。”霍留行抬起頭來。
空青一愣,什麼叫“別的姑娘”,意思是少夫人覺得,郎君現在有喜歡的姑娘了?
這不應該啊。
可郎君居然也沒有否認,還“當然”?
沈令蓁點點頭:“那就難怪了。”
霍留行看她這架勢,實在不知她又要冒出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言論,默了默,問道:“怎麼?”
“方才蒹葭和白露與我說,若要得誰人芳心,便得主動去討好這個人,投其所好。可郎君根本什麼都不知道,反而待我比之前疏遠了。”
“……”霍留行不自然地低咳一聲,“哦,是我做得不好。”
沈令蓁愁容滿面地道:“郎君,雖說是我該努力報恩,但‘有些事’全靠我一人未免強人所難,你好歹也一道出出力呀。”
霍留行咳得更不自然了:“哦,你方才說投其所好,那你喜好什麼樣的。”
空青看霍留行的眼神都變了。
“嗯……”沈令蓁有些為難,“老實說,我喜歡武藝高強的,但郎君眼下恐怕不……”
“行。”
霍留行接得快如風疾如電,接完以後自己都沒反應過來,緩緩轉頭,看了眼空青:我剛才說“行”了?
空青點頭如搗蒜:可不是嘛郎君!
他無奈地搖搖頭:“那去練武場吧。”
沈令蓁一愣。
霍留行擱下經書,叫空青把荔枝膏水收進食盒,示意稍後再喝,然後搖著輪椅當先出去。
一看沈令蓁還傻在原地,他回頭嘆了口氣:“不是要我出出力,投你所好嗎?跟我去練武場,給你看看什麼叫‘武藝高強’。”
第19章
沈令蓁一面歡喜又一面擔憂,因推測著,既然連霍舒儀都不曉得霍留行腿的內情,那麼更不必說這府裡除了京墨與空青外的下人。如此大張旗鼓地在練武場操練,萬一霍留行在行動間一不留神露了餡,豈非得不償失?
她喊住了霍留行:“郎君,反正我在汴京也已見過你的身手,你眼下多有不便,不必為我一己私心太過勉強。”
“不勉強。”霍留行似乎有些不悅,“這點小事,還不至於叫我勉強。”
一旁空青眼皮子一抽。
雖然以郎君之能,應付這點小事的確綽綽有餘,然而“挾恩”穩住少夫人早已足夠,何必多此一舉?
且看郎君這不舒爽的樣子,竟活脫脫受了激將似的。怎麼這下,他倒不懷疑少夫人欲擒故縱了?
沈令蓁突然眼睛一亮:“我有個兩全其美的好法子。郎君可知我阿爹給我在慶陽置辦了一處私宅?那宅子如今空無一人,我們不如去那裡,如此,也方便郎君‘施展拳腳’。”
霍留行自然知曉此事,且因此前對沈令蓁多有懷疑,早已派了京墨前去查探,的確如沈令蓁所言,內裡不曾安插下人,隻是空宅一處。
他雖對沈令蓁暫且打消了疑慮,但她背後還有沈家兩房人,還有鎮國長公主與皇家,這些人,立場皆有重疊卻又不盡然相同,能夠再到沈家的宅子光明正大地探一探,自然不失為一件好事。
霍留行答應下來。
沈令蓁摒除了後顧之憂,興奮起來,張羅了一身漂亮的裙衫,又提議霍留行捎帶好佩劍,叫她一飽眼福。
霍留行因思及佩劍或許與她此前所見稍有不同,細瞧容易露餡,本不願把它從塵封之地取出,原不過打算坐在輪椅上露兩手,給她瞧瞧百步穿楊的本事。但轉念一想,他這兩日叫京墨徹查了府內上下,始終對她當初所見之人的身份毫無頭緒,既然她說,曾在汴京見過那人身手,那麼在她面前冒險一試,興許能有意外收獲也未可知。
兩人這便到了慶陽城東的沈宅。
沈令蓁雖然信任蒹葭與白露,但因知霍留行連自家下人都瞞得密不透風,自然未必像她那樣信任她們,便尋了個由頭叫兩人留守府外。
霍留行給京墨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去周圍確認安全,隻留空青在旁推著沈令蓁的輪椅。
這宅子與霍府一樣是三進院落,風情卻截然不同,這裡既不像國公府奢麗,又不像霍府清冷,而是小橋流水的玲瓏秀致,道旁垂柳成蔭,翠竹繁茂,遠處一池含苞待放的芙蕖,放眼望去皆是生氣。
沈令蓁自從進了府,便是滿臉“相見恨晚”的神情。
霍留行瞥她一眼:“這兒比家裡好看?”
沈令蓁正瞧著池邊一株一枝獨秀的芙蕖出神,一時沒意識到這個問題有何不妥,看也沒看他就誠實地點了點頭。
霍留行“哦”了一聲:“國公爺實在有心,在慶陽此地尋著了這麼個遺世獨立的桃源仙境,想你若在霍府受我欺負,也可說走就走,有個容身之所。”
沈令蓁神情一滯,收斂了歡喜:“郎君不要誤會,阿爹無意冒犯,我既嫁來霍府,便是霍家的人了,自然不可能說走就走。”
霍留行點點頭:“我若真有心欺負你,縱使你有一百個沈宅,也休想容身。”
沈令蓁臉色一白,霍留行轉眼卻已柔情似水地笑起來:“與你說笑的,怎麼還是這麼不經嚇。”
她嗔怪地看他一眼。
霍留行努努下巴:“想去池邊看看嗎?”
她點點頭,又猶豫著看了看身下的輪椅:“但好像不太方便。”
霍留行看了眼遠處的京墨,見他頷了頷首,示意已排查完畢,便撐膝起來:“下地,我扶你。”
空青主動讓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