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外頭大雨依舊,地面湿滑,她隻有唯一一個手臂的支撐點,加上看不見,她沒有安全感,步伐邁得很小,周孟言低頭看了她一眼。
忽而之間,她握著的周孟言的手臂突然抽離。
阮煙微愣,下一刻卻感覺自己的肩膀被攬住——
周孟言換成左手舉起傘,右手攬住她。
男人無聲的動作,仿佛不帶有情感,不帶有親昵,卻還是讓阮煙的心跳不自覺亂了半拍。
她像是被他半攬在懷中,沉穩而有力,消抹了一切的不確定感,讓她腳下的步伐安穩許多。
仲湛靜撐著傘,像是第三者般跟在他們身後。
她凝望著兩人的背影,眼眶發酸,心底掀起驚濤駭浪——
周孟言給了她一把傘。
卻給阮煙披外套,攬著阮煙走路。
隻因為阮煙是他的妻子。
他們之間難道不是商業聯姻嗎?沒有任何的情感,為什麼周孟言還會做到這些?
憑什麼阮煙能享受到這些?
仲湛靜咬緊唇瓣,感覺仿佛有張緊織的網裹緊她的心,讓她快要沒有辦法呼吸。
-
走到南洋館門口,翟鎮一家也在此匯合了。
Advertisement
翟鎮已經和周孟言談完公事,既然下了雨,大家就決定各自回去休息,如果有淋雨的,趕快處理一下。
於是阮煙和周孟言回到了別墅。
阮煙去衝了個熱水澡,換了身白裙,走出浴室,她吹幹淨頭發,慢慢摸索到客廳,坐在沙發上,過了會兒,男人走了過來,手裡拿著一瓶紅酒。
把紅酒放到桌上,阮煙聞聲伸手摸了摸,“紅酒?”
“嗯,別人送來的。”
因為下午突如其來的雨擾了大家的好性質,剛才沈周派人送上一瓶Producteur ande,作為彌補。
“要喝麼。”他突然問。
阮煙想了想,點點頭,“想嘗嘗。”
一分鍾後,周孟言拿了兩個高腳杯回來,坐在阮煙對面。
倒了兩杯紅酒,先是讓酒醒了一會兒,而後阮煙抿了口,感覺濃鬱的葡萄酒香吸引全部的味蕾,醇香濃鬱,不算辛辣,特別好喝。
窗外的雨小了些,微風灌入玻璃窗,吹進臥室。
周孟言雙腿交疊,收回看向外頭的目光,喝完杯中的酒,而後看向阮煙的酒杯,竟然比他先到了底。
他重新給她添上,阮煙摩挲著酒杯,感覺兩人面對面安靜坐著,紅酒雖好,氛圍卻很尷尬。
要不要說點什麼?
糾結了一會兒,她輕聲開口:“你是第一次來蘇城嗎?”
他視線轉到她身上,“嗯。”
“蘇城的秋天就是這樣,時不時會突然下雨,下完雨第二天氣溫就會驟降,我以前生活在這裡的時候,就很容易感冒。”
他淡聲問:“你住在蘇城幾年?”
“小學前三年我是在蘇城上的。當時想陪著外婆和小舅舅,就待在蘇城,後來爸爸又把我接回去。”她喝完第二杯,“感覺那時候是最快樂的時光了。”
阮煙想起昨天聊到的話題,“我其實童年還有好多趣事,你……要不要聽?”
男人斂睫,添上紅酒,幾秒後開聲:“你說吧。”
阮煙就開始講起她的童年故事,“那時候,我和小舅舅,加上周圍鄰居幾個,一共有六個孩子,每個周末都要出門去逛蘇城,我們給這種出行叫做‘蘇城歷險記’。
當時小舅舅就領著我們幾個小孩子,坐著公交車去往市區各地。外婆不讓小舅舅給我買路邊的小吃,但是拗不過我撒嬌,後來被奶奶發現之後,他還說是他主動給我吃的……”
喝著酒,阮煙的話匣子忽而之間就被打開了,她分享著自己的童年趣事,說了許久,面前瓶子裡的紅酒也漸漸少了。
“如果可以,我真想回到童年。”
那個時候,根本沒有現在這麼多的煩惱。
阮煙感慨完,意識到自己自顧自說太多了,好像都沒有給周孟言說話的機會,於是她把話題轉向他:“那你呢?別光說我,你的童年過得怎麼樣?”
阮煙:“你童年應該也有挺多好玩的趣事吧?”
男人聞言,仰頭一下子灌下杯中的酒,又重新添上。
“沒什麼說的必要。”
阮煙疑惑,“沒必要是……什麼意思?”
周孟言垂著眸,瞳色深沉如墨,記憶再度翻湧而上。
他滾了滾喉結,扯起嘴角,輕哂了聲:
“我的童年很簡單,隻有一件事……”
“就是努力活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周總是有故事的。
-
25字紅包~每個人都有呀
第22章 光亮
chapter 22
阮煙聽到他的話, 一臉茫然。
“什麼叫努力活下去?”
房間裡沉默許久。
就在阮煙以為聽不到他的回答時,面前傳來男人低啞的聲音:
“就是你永遠都不知道今晚有沒有睡覺的地方, 討債的人什麼時候會追上門來。”
“討債?”阮煙怔愣住。
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阮煙察覺到面前男人沉冷的情緒, 繼而柔聲問:“你們家是不是曾經……出了什麼事?”她也沒想到會把話題引到這個方向, 她問完後又連忙補充, “如果你不想說就別說, 沒關系的……”
周孟言拿起酒瓶,給杯裡重新添上紅酒。
而後仰頭整口喝完。
“我們家曾經破產過。”
是真正意義上的破產。
九十年代初, 周斯禮最早接觸的是箱包行業。和秦錫結婚後, 他們所做的產業,在當時的林城, 風生水起, 開始出口國外。
有一次, 周斯禮籤了一筆很大的出口訂單, 生產出了一大批箱包, 誰知國外的營銷商硬說這批箱包材質含有致癌物, 質量不合格,拒絕付款,並退回了所有的貨。
這件事在林城鬧得沸沸揚揚, 加上幾個一直看他們不爽的競爭者在背後煽風點火, 這批箱包徹底賣不出去, 原本先給材料再讓他們定期打款的幾個供貨商,找上家門,讓他必須在一個月之內還完所有的錢。
他們態度很狠, 為了發泄憤怒,把家中值錢的全部搬走,原本華麗的別墅轉眼間家徒四壁。
周斯禮賣車賣房,變賣所有家產,還欠了一百多萬。九十年代的一百多萬,對於周斯禮來說,是用命都抵不上的。
周斯禮和秦錫到處找人借錢,面對的全是冷眼和嘲諷,曾經的合作伙伴、大部分的親戚、鄰居朋友,瞬間翻臉,曾經周斯禮風光時期對於他們的幫助,照顧,昔日的那些舊情,如同從他們記憶中鏟除,隻剩下唾棄和逃避。
當時的周孟言,隻有十歲。
一夜之間,他的世界全變了。
在別墅還沒賣出去之前,父母白天出去借錢,讓他一個人待在家裡,那些供貨商動不動上門要錢,瘋狂捶門,在門外大喊大罵,周孟言一動都不敢動,就縮在書桌底下,不敢發出任何動靜。
那些討債的聲音如同魔咒一般,直至高中,即使周家再次崛起,他晚上做夢還是會夢到有人上門討債,醒來是一身冷汗。
有次放學回家,他看到討債的人又在家門口,隻好繞到後院,就被鄰居和他們的小孩看見,他們對他各種諷刺,說隻有狗和下人才會從後院進家。
他反駁他們,可是看到的隻有冰冷厭棄的眼神,匯聚在他身上,狠狠把他作為少年的自尊心踐踏在地。
羞辱感湧上心頭,他逃得飛快翻牆進別墅,卻狠狠摔了一跤。
當他整個人從泥土中站爬來,渾身都是髒的,手上的血混著泥,他疼得想哭,但是不敢哭,因為一旦發出聲音,討債的人知道他在家,一定會衝進來,逼著他打電話給爸媽。
沒有錢,連食物都買不起,他能吃的東西,是父母從外面拿回來別人吃剩下的,饅頭或者粥,甚至變質發潮,但是為了活下來,他隻能吃下去。
把別墅賣了後,他們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了,在破舊大樓的角落住過幾天後,叔叔一家終於伸出了援手,把郊區一個農地裡擺放農具的房子給他們住。
房子隻有三十平,冬冷夏熱,光線很差,還會漏雨,他們就隻能縮在裡頭,想見不得光的怪物。
阮煙聽著他的講述,震驚。
“那……那後來呢?”
“接下來整整半年,我爸都在各處借錢。”
周孟言垂下視線,眸色沉沉,“他甚至為了借錢……”
男人的聲音忽然停下。
阮煙沒有聽到後半句話,房間忽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她感覺到面前的人強烈壓抑的起伏的情緒,卻在忽而之間平靜如無風吹過的湖面。
“為了借錢而後呢?”
阮煙怔愣著,聽到男人把酒杯放到桌上,“沒什麼。”
他起身,直接走去陽臺,留下阮煙呆坐在原地。
這是她第一次聽他講起自己的事。
她沒有辦法去想象那樣的生活,歐拉也瀕臨破產過,但相比於周孟言曾經的處境,隻不過是小風小浪。
她一直以為,周孟言從小就家境優渥,過著精致的生活,原來他經歷過這些,甚至還有的經歷是他剛才沒有辦法說下去的。
難怪他說,最難的事是活下去。
阮煙感覺到一陣心疼。
外頭的雨淅淅瀝瀝的下著,眼前的園林中白霧繚繞,煙雨朦朧,周孟言看著陽臺外的風景,指尖星火明滅。
眼底的眸光深而遠,漸漸的,他臉上再也看不出任何情緒。
忽而,身旁響起一道軟軟的女聲。
“孟言……”
轉頭一看,阮煙不知何時站起身,走到了這裡,她站在玻璃門之間,側向他的方向。
阮煙聞到濃烈的煙草味。
“什麼事。”
他嗓音恢復了以往般的淡然和沉靜,仿佛剛才和她說話的人並不是他。
阮煙垂眸,猶豫了下,輕聲道:“剛才聽你講的那些事,我想說……有一天你一定可以放下的。那些過去如果沒有擊垮你,就會讓你更好地成長,現在無論是你,還是梵慕尼,都已經挺過來了,而且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阮煙輕揪著裙擺,一時間感覺自己笨口拙舌的,“抱歉,我、我也不知道怎麼安慰你,或許你也不需要我的安慰。如果你以後還需要傾聽者,我很願意,如果你希望我忘記,我也會當做今天你什麼都沒有和我說過。”
她知道男人今天願意開這個口,已經是格外難得了。
她遲遲沒有聽到對方的回答,以為他不願意理她,剛想轉身,就聽到他很淡地嗯了聲。
阮煙心裡松了口氣,提起唇角,“那我進去了。”
她走後半晌,周孟言終於收回目光,看向前方。
腦中,阮煙柔軟的聲音停留了很久。
-
突如其來的秋雨、一瓶紅酒、意料之外的交談,那段記憶被阮煙和周孟言默契地“遺留”在那天下午的蘇城,卻悄無聲息微微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蘇城之旅結束後,兩人回到了林城,時間也漸漸逼近深秋。
回來後的第一個周末,本來阮煙是和祝星枝約著一起出來走走,誰知道前天晚上,她接到了和她關系很好的戲劇老師,倪妝的電話。
對方得知她的近況,說有時間,要來看看她。
阮煙大一的時候,參加了學校的戲劇社團,當時的社長和林城戲劇學院一個戲劇社團的負責人是朋友,社長當時很欣賞阮煙,機緣巧合之下,戲劇學院的那個社團剛好最近要編排一個話劇,阮煙就被推薦了過去。
原本她隻是想去過一把演戲的癮,演演小配角就夠了,誰知道當時負責話劇的老師倪妝,一眼就看到了阮煙在話劇上的天賦,對她重視起來。
最後阮煙從一個小配角,演到了女三號,後來她也陸陸續續參加過幾個話劇排練,大二時,倪妝竟然主動邀請她來演話劇,直接出演了女主角。
所以倪妝算是她的恩師,也是第一個肯定她表演的專業人士,阮煙特別感激她。
倪妝早在上個月就得知她眼睛出了事,隻是開學這兩個月,一直都比較忙,今天剛好有時間,就提出要來看她。
於是阮煙給祝星枝發消息,把她們的出行推到了下午。
早上,倪妝來到了依南公館。
佣人送上茶點和水果後,就離開了,留下客廳裡隻有阮煙和倪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