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直到身後有個小姑娘走上前,拍了拍我肩膀,在我耳邊輕聲提醒:「哥哥,你的 手在流血。」
我回過神,向她道謝。
低頭才看到,在焦灼的情緒影響下。
我不知不覺,又開始自殘一般摳開自己的皮膚,任由血液一滴滴落下。
但溫瑤,已經再也不會發現了。
7
我讓助理去調查了一些有關蘇宇的事。
和我想像的差別不大,他身世悲慘,沒有愛他的父母,日子一直過得貧困,溫 瑤就是照在他身上唯一的一束光。
如果沒有溫瑤出手幫助,他可能連癌症的醫療費用都付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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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讓助理以他家人的名義給蘇宇卡裏打了筆錢。
不讓他進我的公司,是我死守著這場婚約的底線。
給他這筆錢,是同為人的一點憐惜。
隻是我沒有想到,這事還是被溫瑤查出來了。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剛一開燈就看到她站在玄關外,幾步之遙的距離,面無表 情地看著我。
我有點意外:「今天回來這麼早嗎?」
回答我的,是一張猛然甩過來,砸在我眼角的銀行卡。
一點刺痛從太陽穴蔓延開來,隨即痛感漸漸加重。
溫瑤大步走到我面前,用力扣住我手腕,聲音裏帶著怒氣:
「我們已經結婚了,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要拿錢去羞辱他一個病人?」
「我沒——」
「周琦,你從小就有富裕美滿的家庭,去國外念最好的學校,回國後就進了家裏 的公司。我也和他分手、和你結了婚,一路順風順水地走到今天,你什麼都不
缺,可他什麼都沒有!羞辱他,能讓你高貴的身份再更上一層嗎?」
我閉了閉眼睛。
無數過往的畫面,幻燈片一樣從我腦海閃過,像一場支離破碎的電影。
「溫瑤。」
我努力想讓自己的聲音保持慣有的冷靜,可還是帶上了一絲顫抖,「你不能這麼
跟我說話。」 你不能的。
溫瑤鬆開我的手,後退一步,看著我,似乎想說點什麼。
可這個時候,她的手機響了起來。
拿出來,螢幕上閃動著蘇宇的名字。
溫瑤臉色微微一變,毫不猶豫地和我擦肩而過,開門出去。
我盯著牆上的掛畫,抬手在眼尾的傷口輕輕按了一下。
疼痛加劇。
8
那天晚上之後,溫瑤有好幾天沒有回家。
她始終沒有聯絡我,但我仍然知道,是蘇宇的病情惡化,他疼到難以忍受,所以 鬧著給溫瑤打來了電話。
溫瑤,曾經在任何時刻都會並肩和我同行的溫瑤,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去找他。
我找了家很遠的醫院,做全身體檢,醫生一臉嚴肅地告訴我:
「周先生,你必須適當地把情緒發洩出來,這對你是有好處的。」
我沉默了很久。
「謝謝,但我沒有可以發洩的人。」
又能跟誰說呢。
在國外那三年,最嚴重的時候,我胃出血昏迷,被素不相識的同學送到醫院。
出院時路過人少的街道,又不幸碰上街頭槍戰,子彈斜斜打進腰側。
我已經習慣了一個人,何況那時候,我和溫瑤處於分手狀態。
後來回國,她身邊已經有了蘇宇。
我更是不能說。
答應溫瑤的求婚,的確帶著一點私心。
因為無數個快要熬不下去的夜晚,我想到那個在機場紅著眼眶說會一直等我的少 女,已經乾涸的心底總會又生出一點勇氣。
我一邊想著過去的事,一邊慢慢走出醫院大門。
面前忽然站了個人。
抬起頭,是溫瑤。
她正死死盯著我,臉色冷得嚇人,聲音裏帶著一股惶然:「周琦,你來醫院幹什 麼 ? 」
我愣了兩秒,忽然反應過來。
她是害怕我像蘇宇一樣。
於是我失笑:「做個體檢。」
溫瑤不相信,我隻好把包裏的體檢報告拿出來,遞給她。
獨獨留下了心理醫生給的那份。
從數據上看,我的身體沒什麼大問題。
溫瑤沉著臉,仔仔細細地把報告翻了兩遍,又盯著那行「腰部舊傷,無大礙」問 我:
「這是什麼傷,為什麼我從來沒聽你說過?」
我怔了怔:「...哦,在國外的時候,碰上過一次槍戰,受了點小傷。」
坐進車裏的時候,溫瑤的眼神冷得像能結出冰來。
我覺得無奈,盯著窗外倒退的風景看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再說兩句:
「你放心,我對自己的身體有分寸,每年都會做體檢,不會和蘇..!
「為什麼不告訴我?」
她忽然打斷了我,接著猛地踩下剎車,把車停在路邊,扯了安全帶欺近我。
我知道,她問的是今天體檢。
所以十分平靜地看著她:「隻是常規體檢而已,這幾天蘇宇的病情不是不穩定
嗎 ?」
提及蘇宇,她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像是嫉妒,又像是惱怒。
但最後,話題還是落在了我身上,隻是聲音不再那麼有底氣:
「當初你受這麼嚴重的傷,也應該告訴我的,周琦。」
這一次,我是真的笑出聲來。
「我受傷的時候——」
我微微停頓了一下,「應該正好是你終於被蘇宇鍥而不捨的追求打動,答應和他 在一起那天。」
「溫瑤,取出子彈後,我在病床上看到了你的微博。」
9
後面幾天,溫瑤對我的態度忽然變得很熱情。
除去磨人的夫妻生活外,甚至每天我離開公司時,溫瑤的車都在樓下等我。
恍惚間,像是回到了十八歲。
那時我們之間,除了虔誠又熾熱的愛意,什麼也沒有。
我在心裏反復揣摩和猜測,最後告訴她:
「其實你不用覺得愧疚,那時候隔著半個地球,就算你知道了也沒用。」
溫瑤唇邊原本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
她深吸一口氣:「我不是在補償你。周琦,你是我的丈夫,我們才剛結婚一年 多,這樣的狀態,才是正常的。」
我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溫瑤放在車臺上的手機忽然亮了。
是蘇宇發來的消息。
溫瑤竟然很罕見地,沒有理會。
我問他:「蘇宇怎麼樣了?」
溫瑤冷笑一聲:「和我有關系嗎?反正想照顧他的人多的是,也不缺我一個。」
我想,如果她此刻往車前鏡看,就會發現那裏面倒映出來的,她的眼睛裏,滿是 燃燒的妒火。
我很快就知道了那是為什麼。
月底,我去探望一位住院的長輩,而他又恰好和蘇宇在同一家醫院。
路過蘇宇的病房門口時,我看到他穿著病號服坐在床上,用瘦得骨節突出的手, 一遍又一遍地撥著號碼。
病床邊,站著一個黑衣黑裙的少女。
她用陰鬱的眼神掃過門口的我,又很溫柔地對蘇宇說:
「別打了,她畢竟已經結婚了,總要回去陪她老公。」 「宇宇,你還有我啊。」
蘇宇恍若未聞,隻是繼續撥著溫瑤的電話:
「別不理我啊,溫瑤,你說過最後一程會一直陪著我的。」
我承認,那個瞬間,我心裏是美慕他的。
因為我的人生在被安排好的軌跡裏前行,從來都別無選擇。
回家的時候,溫瑤已經做好了晚飯。
我順口提了一句:「今天看到蘇宇,他好像又瘦了。」
溫瑤盯著我,眼神一瞬間變得嚴肅:「你為什麼去找他?」
那目光像一把銳利的尖刀,令我頃刻間從自我麻痺的幻夢中蘇醒過來。
我嘲諷地笑了笑:「別緊張,我不是去找他麻煩的,隻是看別人的時候恰好路過。
「...我不是那個意思。」
溫瑤說著,避開了我的眼神。
也許是為了補償,她提出下個月過生日的時候,出去約會。
「去看十二點的夜場電影,連著兩場,然後再一起去海邊看日出。」
原本我是該拒絕的,隻是她那麼專注地看著我,而提出的計畫,又恰好是十六歲 生日時我們一起做過的。
那時候我被逼得快要喘不過氣來。
哪怕溫瑤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還是敏銳地察覺到我情緒不佳,於是半夜,她來敲 窗戶,拉著我出逃。
我們一起看了兩場電影,是《初戀這件小事》和《羅馬假日》。
電影結束的時候,天際微微泛著白色,我騎車帶溫瑤穿行在環海公路上,最後車 停在懸崖邊緣,朝陽的金色一點一點從海面浮現出來,她向我表白。
可那是很久很久之前了。
久得她必須要拉著我重做一遍這些事,才能撿回那些散落在記憶裏的細節。
所以我答應了。
我說好。
像是十六歲的夜晚。
10
哪怕看一模一樣的電影,還是找不回當初的心境。
就像和溫瑤在一起的時候,我總是反復地追憶過去。
那意味著隻是現在的她,已經不能讓我的愛意和失望互相平衡。
我隻是不甘心,總掛念過去那些她拉著我,不讓我墜落下去的時光。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我就把注意力放在了身邊的溫瑤身上。
她也沒有在看電影,反而很焦躁。
偶爾拿出手機看一眼,又像被刺痛了那樣放回去。
我安靜地提醒她:「在震動,有人給你打電話。」
溫瑤勉強扯了扯唇角:「不用管他。今天我是來陪你過生日的。」
可憐又可笑的是,我真的相信了這句話。
電影結束,溫瑤接通了蘇宇打來的第二十八個電話,那邊傳來絕望的哭泣聲:「 溫瑤,生病真的好辛苦。」
「我吐了好多血,我是不是快要死了,溫瑤 ….
在我眼神的注視下,溫瑤平靜地收起手機,踮腳親了親我的臉頰:「我去趟洗手 間。」
然後就再也沒回來。
我在那家偏僻但離海很近的私人影院門口等了很久很久,終於給溫瑤打過去一個 電話。
她關機了。
掛斷電話,我發現蘇宇來申請了我的微信好友。
我通過了。
他很快發來好幾條消息。
「對不起啊,周琦,我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
「我隻是,太想證明我在她心裏的重要性了。」
「你是溫瑤的白月光,無論我怎麼對她好,都動搖不了你在她心裏的位置。可我 現在生病了,快死了,就讓我任性一次,做個惡毒的人吧。」
白月光。
白月光。
這個詞,真的好惡心啊。
心裏有股暴虐的情緒在橫衝直撞,我還沒來得及回復,一側忽然有隻手伸出來, 巨大的力道把我往小巷子裏拽。
我摔在地上,膝蓋和手肘擦過粗糲的地面和牆壁,一陣陣鑽心的疼。
然後抬眼,對上一雙陰鬱而瘋狂的眼睛。
有點熟悉,但又很陌生。
是那天在蘇宇病床前的黑裙少女。
「你就是溫瑤的老公?什麼玩意兒,也敢讓宇宇不開心。」
「他每天每夜都在受癌症的折磨,而你呢?開開心心做著你的大少爺還不夠,還 要搶他喜歡的人,讓他生命裏最後的日子也過得不痛快。」
她點了點眉心,殘忍地看著我,「怎麼痛怎麼來,別讓她暈過去。」
天際一點點泛出白色。
日出快要來了。
而少女的身後,有個高大又猙獰的男人走出來,停在了我面前。
灰塵四濺。
那些支離破碎的畫面又一次閃過腦海。
這一次,看得稍稍清楚了點。
是六歲的時候,我媽忽然確診了乳腺癌晚期。
哪怕做了全切除,癌細胞還是擴散了。
她躺在床上,身上的生機一日比一日更微弱的時候,家裏來了人。
是我小姨,她的雙胞胎妹妹,和我媽長得有八分像。
她就這麼自然地頂替了自己姐姐的位置,接過了原本屬於她的一切。
我爸也沒有絲毫不滿,因為他很清楚兩家人是必須要捆綁在一起的。
那時候我才六歲,對一切都似懂非懂,不明白我為什麼要喊小姨媽媽,又為什 麼,她才來我家一個月,我就有了一個同父異母的親弟弟。
隻記得,我媽走的那天,很用力地握著我的手:「小琦,你一定要好好活著,健 康地活著。」
這句話後來變成了我的枷鎖。
以至於在每一次聽到蘇宇說他不想死的時候,心中都油然而生一股荒謬感。
想好好活著、好好被愛的人身患絕症。
而想死的人,必須帶著愧怍活下去。
在家的時候,我不能做很多事情,因為我是長子,要肩負起周家的責任。
但弟弟可以撒嬌,可以自由地做一切想做的事。
和溫瑤戀愛的事情被知道後,我爸讓小姨來找我談話。
她穿著我媽的旗袍,戴著我媽的珍珠項鏈,輕蔑而憐憫地看著我:
「你想戀愛,玩玩可以,別想著結婚。」
「周琦,你是哥哥啊,不會想讓自己的弟弟替你承擔責任吧?」
二十歲的時候,她給了我兩個選擇。
要麼立刻和那位比我大了整整二十歲的,我爸最近啃不下來的商業合作對象訂婚。
要麼去國外念商科,畢業後再回來結婚,順便幫忙打理公司。
我選了第二條。
回國後不久,他們又開始四處評估,有誰是適合結婚的對象,要和什麼樣的人家 綁定在一起,才能實現周家的利益最大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