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那男子嚇得一抖,趕忙站起來道:“蕭哥誤會,我方才說的不是你!”
蕭矜的目光掠過陸書瑾,直接看向那男子,兇氣盤上眉梢,“你方才喊的大學子,不是我?”
陸書瑾看了他一眼,暗道蕭矜莫不是早起喝醉了來的,什麼時候他也配被別人喊作大學子?光是他那狗爬字體拎出來,就配不上“學子”二字。
她無心看熱鬧,轉身離去,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蕭矜幾句冷嘲熱諷,那人就嚇得不行了,連連求饒,自然也沒有動起手來。
丁字堂很快又恢復了吵鬧,陸書瑾摸出書,一行字看了三遍也沒能往腦子裡記,隻記得蕭矜方才眉梢輕揚的模樣。
她前往齊家豬肉店打闲工的事,蕭矜不可能不知,但他為何絲毫表示都沒有?
還是說蕭矜壓根不在意此事,所以覺得她就算是站於齊家陣營也無所謂了?
陸書瑾用手指摩挲著書面,看了半頁之後放棄,抄寫起《戒女色》來,這能讓她慢慢靜下心。
一整天的時間,她抄了四頁紙,直到下學才停筆。
陸書瑾連舍房都沒回直接出的學府,先去取了鑰匙分別用帕子包住擱在荷包裡,再去昨日的酒樓又買了一壺酒,提去肉店。
她一進門,孫大洪就聞到了酒香,咦了一聲道:“昨日的酒也是你帶來的?”
陸書瑾點頭,笑了笑說:“我昨日放下酒出去轉了圈回來,就見你喝得大醉躺著睡覺,還以為你是知道的。”
“這酒太香,我迷迷糊糊沒忍住就直接喝了。”孫大洪有點不好意思道,繼而又問:“你不是手上沒有餘錢,為何會買酒?”
“這酒不是我買的,是我學堂的同窗家中開酒館,我平日裡幫他學識上的難題,他便以好酒答謝,但我從不喝酒正好又見你喜歡喝,就想著拿來給你,”陸書瑾早就想好了說辭,撒謊半點不臉紅,“若是折在我手裡,隻能倒掉。”
孫大洪極其愛酒,一聽她說要倒掉,趕忙接過去抱在懷裡,“可不能倒,這可是天大的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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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解開就蓋猛地吸了一口,露出如痴如醉的神色,也不知嘟囔句什麼,抱去旁邊櫃子上找酒杯。
陸書瑾估摸不好孫大洪的酒量,今日就多買了些,光是這幾日的花銷就去了快二十兩,若事情再沒有進展,陸書瑾今晚怕是睡不著了。
孫大洪抱著酒壇就不撒手了??x?,一杯接一杯地喝,喝得並不著急,像不舍得似的細細品味,眼看著天黑下來,陸書瑾有些著急了,揚聲道:“洪哥你快些喝,這酒壇子我今晚帶回去,明兒讓我那同窗再打一壇給你喝!”
“噯!”孫大洪高興地應了一聲,連誇了陸書瑾好些句,果然開始大口喝起來。
夜幕降臨,陸書瑾點燃燭臺,然後聚著燭臺在店鋪四處轉了一圈,將燈籠點亮,瞥眼就見孫大洪已經醉死似的趴在桌上,呼嚕聲悶悶的。
陸書瑾擱下燭臺,朝門外看了一眼,輕步走到櫃臺後拿出分開包著的鑰匙,開始嘗試開鎖。
許是運氣不大好,前頭兩把鑰匙都不對,陸書瑾差點以為自己猜錯了時,第三把鑰匙果然將抽屜上掛的鎖打開了,她緊張得屏住呼吸,將抽屜拉開來。
隻見裡面擺著一本賬簿,與她之前抄寫的那本封面是一樣的,她拿了燭臺,再謹慎地看一眼孫大洪,才趕忙蹲下來翻開看。
賬簿裡的字體與陸書瑾在另一本上看到的字體是一樣的,皆是出自上一個賬房先生之手,不過這本字體的墨跡和形態有著明顯分別,能看出並非是一日所寫,應證了陸書瑾的猜測。
但讓她大為意外的是,賬本之中字體工整地記錄的並非是賬目,而是一些看著完全不沾邊的句子。
丁甲丙,周氏,落花,戊月。
丁甲丙,鄭氏,落花,辛月。
丁甲丙,陳氏,手絹,丁日。
陸書瑾滿目怔然,將賬本從前翻到後,發現通篇出現的字裡,反反復復都是這麼幾個,乍一看完全不像是記賬。
但她到底不是笨的,用極快的速度就反應過來,這並非是尋常賬本,上頭的字全都用了黑話。難怪藏得並不隱蔽,就算是被人找到了,估計也是完全看不懂的。
陸書瑾猛然想起昨夜桌上出現的那張紙,雖然她隻看了兩三遍,但她沉下心來認真一回憶,再低頭望去,方才看不懂的句子已然明了。
四月十二,周氏,瘟肉,五斤三十文,共一百五十文。
四月十二,鄭氏,瘟肉,八斤三十文,共二百四十文。
四月十二,陳氏,常肉,四斤四十文,共一百六十文。
陸書瑾斂著眸沉思片刻,將賬本翻到最後,倒著往前看,在其中找到一行字:癸乙,王氏,落花,庚月。
意為:十月初二,王氏,瘟肉,七斤三十文,共二百一十文。
時間對上了,昨日陸書瑾聽說的那一家患病的王氏,便是在蕭矜火燒豬場那日在這裡買的豬肉。
她閉了閉眼,記憶飛速旋轉,翻飛至那個月明風嘯的夜晚,蕭矜對著那燃起的大火舉杯時,說的一句話:“敬,雲城萬千百姓。”
陸書瑾遍體身寒,強烈的情緒翻湧而上,手抑制不住地抖了起來,她徹底明白了。
當日蕭矜燒死的那些齊家豬場的豬,根本全是瘟豬!
正常豬肉的價格是四十文一斤,但齊家將瘟豬拿出來售賣,降價至三十文。而宰殺出來的瘟肉被人吃了之後,並不如毒藥那般烈性,甚至有可能吃一頓兩頓並無大礙,但三頓五頓地吃瘟肉,必會染上怪病。
症狀便是發熱而畏寒,皮膚紅腫,脖子生瘡,正如陸書瑾那日在衙門看到的屍體一樣。
蕭矜一把火燒了所有瘟豬,城中豬肉價格瘋漲,窮人再買不起瘟豬肉,又不敢往富貴人家裡送瘟肉,所以他這個方法,在另一種程度上也是暫時阻止了城中人買瘟肉。
陸書瑾一時覺得渾身發軟,蹲不住了,整個人坐在地上,額頭上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小汗珠,極力壓抑著錯亂的呼吸。
齊家賣瘟豬發陰財,染病而死的人又被極快的燒掉處理,官商勾結,隻手遮天,雲城百姓亦被蒙在鼓中,連續數日咒罵燒了豬場導致豬肉價格瘋漲的蕭矜。
她想起那日蕭矜踩著齊銘對她說的話。
“你說對了,人命在我這種人眼裡,根本就一文不值。”
他在那日其實就已經給了她暗示,像齊銘那種不學無術草菅人命的人,人命在他們眼中根本就一文不值!
陸書瑾心中湧起極大的恐懼,又夾雜著一股慶幸和喜悅。
她終於,揭開了蒙在蕭矜身上那塊模糊不清的布,看清楚他的真實面目來。
什麼不學無術的紈绔,仗勢欺人的惡霸,假的,全是假的!
他是帶人砸了逼良為娼的骯髒青樓,挖出劉家藏官銀的蕭矜,亦是背負罵名,縱火燒死所有瘟豬的蕭矜。
是蕭將軍的嫡子,正兒八經的,將來要扛起整個蕭家的繼承人。
第32章
陸書瑾怔然片刻,張了張嘴,沒把那句我不參加科舉說出來。
月明星稀, 陸書瑾惡向膽邊生,不問自取,將這本賬簿揣在懷裡離開了榮記肉鋪。
她回到舍房之後就坐在桌前,將賬本從頭到尾地翻了一遍, 算出這本賬簿上總共記賬二百一十九兩, 是榮記肉鋪從四月開始到十月初的買賣, 由於成本不知, 無法計算利潤。
陸書瑾並不知道這個賬簿能做何用處,但從上頭這些欲蓋彌彰的黑話中可以看出, 這個賬簿是見不得人的, 她左思右想,覺得還是交給蕭矜比較好。
這幾日她與蕭矜在丁字堂互相不理睬, 裝作陌生人似的, 上學下學都是自己一人,先前習慣了與蕭矜為伴恍然孤獨而行確實不適應。
但她並非是矯情之人, 也不慣著自己, 不會因為這點子不適應就上趕著去找蕭矜認錯和好,且她要搬出舍房一事本就無從解釋。
當然,最主要原因就是陸書瑾先前尚且不知蕭矜是假惡霸還是真紈绔。
倘若他真是一個肆意妄為, 做事完全不計後果的人,陸書瑾會立即向喬百廉申請調回甲字堂去,借機徹底遠離蕭矜的那個富貴圈子, 再不與他們有半分牽扯。
但她用這幾日的時間慢慢摸到了事情的冰山一角, 看清楚了蕭矜那披著混賬的外皮之下,藏得是顆為民之心, 陸書瑾自然有了正確的決斷。
她沒什麼大能耐, 做不了別的事, 若不是蕭矜她恐怕一輩子都摸不到這些官商勾結,殘害百姓的內幕,若是蕭矜辦事時需要她的幫忙,那她願意出這一份力。
雖說進了海舟學府之後夫子們經常誇贊她聰穎刻苦,蕭矜也時常喊她“狀元苗子”,但實際上陸書瑾心裡明鏡似的知道,她根本無法參加科舉,若真是去了,恐怕連科考前的全身檢查都通過不了,被冠上罪名下獄,就是自尋死路罷了。
她沒什麼遠大的抱負,隻想在海舟學府先念個兩年書,徹底躲避了姨母家的追查之後,再學經商做起自己的小生意,待攢下銀錢之後開辦一所女子書院,哪怕規格小也無所謂。
這是四年前她窩在房中看書時生出的念頭,但當時迫於手中沒幾兩錢,就沒生過什麼妄想。但今時不同往日,她已擺脫姨母的束縛完全自由,手上還攢了不少銀兩。隻是如今這世道,女子書院建起必會遭人非議,沒有背景隻怕很難成事,若是蕭矜願意幫她一把,辦個女子書院的事豈不是就有盼頭了?
陸書瑾一合計,打算明兒去找蕭矜好好聊一聊。
睡前她將賬簿藏在了蕭矜的床鋪底下,將柔軟的蠶絲被伸平,才熄了燈爬回自己的床。
次日一早,陸書瑾像往常一樣去了丁字堂,想找機會與蕭矜單獨說話。
但蕭矜曠了早課,又跟夫子前後腳進學堂,授課結束後他身邊又總圍著一堆人,陸書瑾知道其中是有齊銘的眼線的,不好明目張膽去找蕭矜說起賬簿的事,更怕他當眾發起狗脾氣來,一天下來便沒找到機會。
待下學後,蕭矜與季朔廷一同離開學堂。他前腳剛走,陸書瑾後腳跟了出去,連桌上的書都沒收拾,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隨他一起出了學府。
蕭矜身邊圍著的人壓根不見少,陸書瑾跟了一路都沒能找到合適的機會,不過她這麼一跟,??x?卻大開眼界。
她先前一直都知道蕭矜下了學就跑沒影,也不知道去忙活什麼,總之不會老實呆在舍房裡,如今跟了一路才發現,他完全屬於那種街溜子,且還是沒事找事的那種。
他身邊的那幫子人,若是走在擁擠的道上被人碰到了便動手推搡路人,聽見哪家攤販吆喝聲音大了也要說道幾句,就連路邊撒尿的野狗都被要被他們罵兩句,走在路上突出的就是“橫行霸道”四個字。
陸書瑾想,這蕭矜名聲臭成這樣,還能是別人謠傳?這不明擺著是他自找的嗎?
正想著,前頭幾人停在了一家賭坊門口,闲聊了兩句便紛紛往裡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