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這件事蔣宿還沒來得及跟小舅說,倒是在晌午下學來找蕭矜的時候,嘴上沒把門,先將此事說了出來。
“他想從玉花館裡贖一個女子?”蕭矜亦是驚得睜大眼睛,是真沒想到被夫子們偏寵的陸書瑾膽子這樣大,還敢做這種事。
“他是瞧上誰了?”季朔廷也倍感疑惑,“玉花館裡並無容貌絕佳的姑娘啊。”
蕭矜想到了那個眼睛不大身量矮,喝醉時臉紅得跟猴屁股似的,名叫杏兒的女子。
難不成是為了她?
他又想起這兩日的陸書瑾低著頭蔫了氣的模樣,不知為何,竟有些生氣,苛刻地批評道:“這陸書瑾憑何考取功名?滿腦子盡想著姑娘去了,色膽包天,心術不正。”
季朔廷難得沒笑,搖著扇子想了會兒,正經道:“要不順道幫他一把?反正那玉花館也留不了。”
蕭矜瞪著他,“幫他一把?讓他抱著姑娘一頭扎進溫柔鄉裡,醉心□□?那喬老還不掐死我?”
“這小子,看起來老實,實際上花花腸子還不少,先前發覺我看《俏寡婦》的時候,還露出一副嫌棄的神色,慣會裝模作樣。”蕭矜仍在罵罵咧咧。
季朔廷道:“行了,既然不打算幫他,還罵他作何,由著他去唄。”
“誰說我不打算幫他?”蕭矜目露寒光,冷聲道:“我不但要幫他,還要讓他的腦子徹徹底底清醒。”
另一頭,陸書瑾艱難地啃完了今日的餅,轉頭看一眼窗外飄著烏雲的天,也懶得回舍房,就趴在桌子上打瞌睡。
甲字堂的中午,偶爾也會有留堂看書的人。海舟學府的學生或多或少都有些家世,但大多都是勤奮好學,滿心想著考取功名光宗耀祖的,甲字堂裡的學生更甚。
這會兒的時間,堂內相當安靜,偶爾有翻書的聲音,陸書瑾就在這細微的聲音中緩緩睡去。
或許是這幾天她一直在憂心楊沛兒的事情,睡得並不安穩。
她夢到那日烏雲密布,滂沱大雨的夜晚,身邊唯一的丫鬟推開了門,淋得渾身湿透,哆嗦地拉著她的手,對她說:“小姐,你快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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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雷鳴不斷,在天空砸下一聲比一聲高的巨響,陸書瑾就在狂風和大雨之中選擇了出逃,離開了生活了十幾年的姨母家。
自那以後,她幾乎沒有睡過安穩覺。
“喂。”陸書瑾正被陰霾的夢境所困擾的時候,手臂忽然被推了一下。
她當即就醒了,從臂彎裡抬起頭,不大清明的眼睛向旁邊看去,就看見蕭矜坐在身邊,手中正拿著一個紅彤彤的果子,外殼一剝開就露出裡面白嫩嫩的果肉,空中泛起一股子清甜的香氣。
陸書瑾沒見過這種水果,但她讀的書多,曾在書上看到過有關荔枝的介紹,看蕭矜手中的果子特徵與荔枝吻合,當即也猜出來這是什麼東西。
這玩意兒無比稀少,向來是給皇室的貢品,光是有錢之人也不一定吃得到。
陸書瑾看了兩眼,將目光移開,“蕭少爺喚我是為何事?”
蕭矜剝開一個塞進嘴裡,含糊問道:“你要從玉花館裡撈人?”
陸書瑾聽後先是吃驚了一下,隨後想到蔣宿整日跟在蕭矜後頭喊大哥,把這事告訴他也是正常,她斂了斂神色道:“確有此事,不過此事沒有那麼簡單,還望蕭少爺莫要告知他人。”
“你找蔣宿的小舅幫忙,沒什麼用。”蕭矜咬著荔枝的果核,口齒有些不清楚,“你要從青樓贖人,少說也需一百兩,錢不夠你就算是把官老爺請過去帶不走人。”
這正是陸書瑾一直憂心的事,她現在手上統共隻有二十八兩銀子,蔣宿的小舅會為了這些錢得罪長青區的捕頭嗎?就算他願意幫忙,至多也就讓玉花館賣個面子,將楊沛兒的賣身契賣給她,但二十八兩哪夠買一張賣身契?
陸書瑾沒吭聲,垂下了眼睫,濃密的長睫毛掩住眸中的情緒,蕭矜從斜上方看去,仍舊能看到她眉頭間隱隱的憂愁。
蕭矜讓她自己想了一會兒,然後將口中的果核噗地一下吐到盒蓋裡,說:“我倒是可以幫你。”
第18章
陸書瑾覺得自己冤枉死了。
陸書瑾倏爾抬眸看他,墨黑的眼睛似覆了層光,盛滿了意外之色,“蕭少爺願意幫我?”
“自然不是無償的。”蕭矜說。
“我身上隻有二十八兩餘七百文。”陸書瑾趕忙說。
數值如此精確,像是數過很多遍得出的結論,蕭矜頓時吃了一驚,原本想說什麼都忘記了,“你所有的銀錢?”
陸書瑾點頭,還說:“其中二十兩還是我借了旁人的。”
“你全部家當隻有八兩?”他的聲音裡滿是震驚,將陸書瑾看了又看,這才發現她穿著粗麻布衣是街邊最低廉的店鋪所賣,長發用一根灰色的發帶綁著,全身上下找不出來一個值錢的東西,顯然陸書瑾這個寒門學子比他想象中的要貧困的多。
“八兩七百文。”她糾正。
許是因為她平日裡安安靜靜,皮膚白嫩眼睛明亮,總是把自己收拾得幹淨,所以讓人根本留意不到她是這樣的窮苦。
難怪她之前對撂在桌上的那盒葡萄偷偷瞧了又瞧,恐怕是沒怎麼吃過但又嘴饞,最終卻礙於面子並沒有開口討要,蕭矜越看陸書瑾,越覺著她那張小臉上寫滿了“可憐”二字。
陸書瑾見蕭矜好一會兒沒說話,擔心他是反悔了,頓時懊惱自己不該多嘴??x?,連忙說:“若是不夠,我還可以去借,蕭少爺隻管告訴我多少銀錢夠用就是。”
看著她急切的樣子,蕭矜一時又氣又想笑。
怎麼這人都窮成這樣了,滿腦子都還想著青樓裡的姑娘,執迷不悟。
他很是納悶,說:“你就這麼些銀子,就算真的把人買出來,你往後拿什麼吃喝?”
雖說是如此,但銀錢哪有人命重要,錢沒了總有辦法再賺的。
陸書瑾連道兩聲,“無妨,無妨。”
蕭矜又剝了一顆荔枝,沒再深問,說道:“不需要你花銀子,明日的測驗你幫我應付過去,我就幫你去玉花館撈人。”
“當真?”陸書瑾一喜,但是很快面上浮現迷惑,“我如何幫你應付測驗?”
甲字堂每隔半月就會有一次測驗,測驗的主要內容是明文,主考八股文,策論,亦或是夫子自己出的題目,並不算是什麼重要的考試,但這算是開課之後的頭一次測驗,喬百廉比較重視,會親自來監考。
蕭矜本打算在測驗之前就回到丁字堂的,但喬百廉看出了他的心思,直接挑明了讓他參加這場測驗,若是不通過就不準回去。
蕭矜頗為頭痛。
他說:“幫我寫。”
“可是一場測驗的時間不夠寫兩份答卷。”
“那你就寫快點唄。”蕭矜顯然不為她考慮這個問題,隻道:“能不能做你自己考量,我不管這些。”
“能。”陸書瑾哪還會糾結這些,莫說是寫兩份,寫四份她也要爭取一下,想都沒想答應道:“我能做到,還請蕭少爺幫幫忙。”
蕭矜勾著唇笑了下,眉毛輕揚,說:“自然。”
陸書瑾雖然面上沒有表現出來,但是心中歡喜極了,知道蕭矜若是出手,救出楊沛兒一事就是十拿九穩了,哪怕幫助蕭矜在測驗上作弊一事有違品德,但她這會兒也計較不了那麼多。
蕭矜帶來的荔枝吃了半盒就覺得膩了,剩下的半盒就擱在桌子上,一整個下午都沒往那看一眼。
他是不在意的,但是作為同桌的陸書瑾心裡卻糾結得不行。她記得上次那盒葡萄也是如此,這含著金湯匙長大的小少爺壓根不在乎這些,他喜歡吃就吃,不喜歡吃就扔,不管價值幾何或是多麼珍貴。
陸書瑾第十次朝盒子裡的荔枝看去時,已是臨近下學的時間,夫子已經提前離開,讓學生自行學習。
她知道下學鍾聲一響,蕭矜又會像上次一樣,對這盒水果不聞不問,直到第二日再扔掉,上回是葡萄,這回是荔枝。
“蕭少爺。”陸書瑾到底是沒忍住,壓低了聲音喚他。
蕭矜正對著書看得出神,聽到聲音也隻將頭微微一偏,從嗓子裡擠出低低一聲,“嗯?”
“這些你不吃了嗎?”陸書瑾指著荔枝,小心措辭:“夏季炎熱,而荔枝本就嬌貴,若在這裡放一夜,明日就不能吃了,與其白白浪費,倒不如……”
她想說倒不如拿出去給那幾個整日圍著他的小弟們分了,但話還沒說完外面的鍾聲就響起,已經到了下學的時間。
蕭矜從書中抬起頭,往窗外看了看,一邊合上書一邊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肩膀這才轉頭看她,渾然不在意道:“那你拿去吃了吧,你若吃完,便不算浪費。”
說完就迫不及待抬步走了,夫子沒在學堂,下學鍾聲一落下他是第一個走出門的,跟忙著出獄似的。
陸書瑾目光跟著他的背影,直到消失才收回,盯著荔枝發愣。
學堂的人陸續離開,待走得七七八八之後陸書瑾才回過神,開始收拾桌上的東西。
從不接受旁人的施舍是她在姨母家養成的習慣,哪怕日子再苦,咬咬牙挺一挺就過去了,她的脊梁骨仍是硬的。
但這種情況不算。
她幫蕭矜的筆墨紙砚歸整好,收拾幹淨,那幾顆荔枝就是她應得的報酬,不算施舍。
陸書瑾一邊清理蕭矜的桌子一邊想著。
最後那幾顆荔枝被她拿走了,路上沒忍住吃了一顆。果肉潔白而汁水充盈,入口盡是清甜的味道,沒有半點酸澀。
陸書瑾決定封荔枝為世間最美味的水果,葡萄次之。
由於蕭矜答應幫忙救楊沛兒一事,陸書瑾這一晚睡得很香甜,第二日也起了個大早,出門的時候天還亮得不明顯。
到甲字堂的時候,堂中還有一些昏暗,陸書瑾從門後的櫃子上取了一個燭臺,剛點亮一轉身,就看到自己的座位處站了個人,當下被嚇了一大跳。
她定睛一看,驚訝道:“吳成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