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
見她沉默下來,梁靖川以為她當了真,屈指彈了下她的額頭,“怎麼,你還真在考慮跳車的存活幾率?”
“那不至於,”許昭意的手按在安全帶插扣處,深深地看了眼他,“我頂多考慮後座存活幾率是不是高一點。”
梁靖川半垂著視線笑了笑,神情顯得懶散又漫不經心。
晚風攜著夏日難得的清涼,順著車窗灌進來。他偶爾晃過她的側臉,她身上披著他的外套,暗紅色水手服單薄,下擺到膝蓋露出一截,隱約能看到白皙的皮膚和修長而線條流暢的腿。
她低頭繼續刷消息,長發在風中柔軟地一彎,掠過他的臉頰。
梁靖川的目光沉下來,情緒晦澀不明。心底無端地燥,火燒火燎地燥,掀著各種情緒往上湧,燒得他心煩意亂。
他倏地挪開了視線。
困意漸漸攏了上來,許昭意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她差點睡著時,梁靖川將車子停穩在別墅附近。路燈柔和的光線從外面透進來,不需要他喚醒,許昭意自己解開了安全帶。
“你先別走,等我會兒。”她撂下句話,不等他問詢就拉開了車門。
別墅內外燈火通明,但客廳內很安靜,鍾女士還沒回來,隻有阿姨在忙活。在阿姨詫異的注視下,許昭意直接動手,拆掉了擺在客廳茶幾上的蛋糕。
三分鍾後,她端著塊蛋糕來出來,朝梁靖川遞過去,“給。”
梁靖川視線直勾勾地落在她手上,一言不發,也紋絲不動。
“我說了,第一塊蛋糕要給你吃。”許昭意還僵持著這個動作,靜靜地看著他。
梁靖川心念微動,眸底卻波瀾不驚,“這不是第一塊。”
今晚第一塊蛋糕還沒分,就已經在轟趴館裡壯烈犧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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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語調很淡,分明是句挺較真挺在意的話,但聽不出多少情緒來,恍若裹了深秋的霧氣,疏冷而薄寡。
“那不算,過了零點才是我生日,”許昭意很認真地看著他,“今天提前出來是跟你們聚聚,這才是正式的生日蛋糕。”
梁靖川接過來,勁瘦修長的手臂搭在窗邊,清冷幹淨的眉眼在車內的暗色裡,好看得不行。
“就這樣?”
“嗯?”許昭意抬起頭來,跌入他漸深的眸色裡。
梁靖川唇角微妙地彎了下,視線懶懶散散地往她唇上掠,“臨別不是該有所表示嗎,女朋友?”
“……這都到我家門口了,”許昭意徹底服氣了,“你腦子裡還能裝點別的嗎,男朋友?”
就他這種早戀了還瘋狂招搖的覺悟和行為,不管放在我國哪個省份,都會被丈母娘追著丟煤氣罐的。
懶得繼續搭理他,許昭意轉身就走,背後是他懶洋洋的嗓音。
“沒有了,隻有你。”
許昭意無聲地翹了翹唇角,沒良心地頭也不回。也沒管他能不能看到,甚至看懂,她抬手朝身後比了個心。
晚風蕩漾,夏月溫柔。
他比夜色更撩人。
-
在客廳看了會兒電影,許昭意先前的困意散了個幹淨。住在家裡,也沒鍾婷會跟自己不停地聊、不停地鬧騰,她實在悶得慌。最後一個人坐在別墅後的秋千上,無聊地蕩了會兒。
漆黑的車子從白色柵欄外駛入,朝著車庫方向滑進去。
看樣子是鍾女士回來了。
許昭意腳尖在地上點了下,晃晃悠悠的秋千架頓住了。她懶得動彈,視線緊隨著車子到車庫,然後安靜地等她母親出來。
車上下來兩個人。
車庫離秋千架有段距離,依稀能聽到有人在交談,語氣還算平靜,不像是爭執,但氛圍不太好。
聽不清具體內容,直到兩人走近,“夠了,已經到家了許崇禮,你能不能少說兩句?我沒打算現在就把這件事情告訴昭——”
話沒說完,鍾女士視線掃到秋千架上的許昭意,微微一頓,“昭昭。”
許昭意從秋千架上跳下來,“爸,媽。”
她並不知道她父親回來了,更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回來的,但在這個節骨眼上,無關緊要的小事,她都沒心情問。
“怎麼坐在這兒也沒讓人開燈?”鍾女士抬了下手,在許昭意走過來時攬住了她,“外面太熱,花園裡蚊子又多,趕緊回去吧。”
許崇禮話向來不多,沉默地接過妻子手裡的東西,把她從頭看到腳,確實高興,但也沒表現出來多少親昵。
“你們倆,”許昭意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後停下了腳步,也沒兜圈子,“你們倆剛才是不是吵架了?”
“想什麼呢?我跟你爸談事情的時候就那樣,”鍾女士目光溫柔沉靜,笑了笑,“你爸是什麼較真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
許昭意沒搭腔,偏過頭來瞬也不瞬地看著兩人,完全不肯信,半點都笑不出來。
她從小就過於省心,以至於父母基本不過問她的生活。不像是別人家,會關心下成績怎麼樣、在學校裡過得好不好、有沒有闖禍等等瑣事,畢竟她從來都能自己處理好。
事實上,許昭意也沒覺出來過,直到某次打電話,舍友咬著蘋果說,“聽你們打電話這麼平和,真的好奇妙欸,換成我媽能絮叨很久。”
她當時怔了會兒,後來還偷偷聽過別人家長數落人,莫名有點失落和羨慕。
那時候她還是小學,說白了再聰明也是個敏感的小女生。等到她再接到家裡電話的時候,又是短暫兩分鍾就要結束,她突然開始掉眼淚,吧嗒吧嗒地沒完。一開始沒聲,後來她邊哭邊問是不是不喜歡她了。
然後許崇禮和鍾文秀兩夫婦停掉了手頭工作,連夜趕回來,陪她玩了一個星期。因為這事,她母親丟了個獎項,而她父親當時還沒有團隊,實驗是有周期性的,三個月多的數據付諸東流。
她這才意識到,她的父母也是愛她的,盡管沒有長久的陪伴。
所以說,盡管許昭意總在心底抱怨兩個人忙,她要求其實也不高:隻要家裡安穩和睦就好。
但她的接受範圍,也就到此為止了。
不等許昭意繼續刨根究底似的猜測現狀,許崇禮不疾不徐道,“你不是一直對生科感興趣嗎?我替你提前留意了伯克萊和麻省理工,你媽嫌我自作主張。就這麼點事,跟我鬧了一路。”
“什麼?”許昭意一時半會反應不過來。
鍾女士自然而然地接了話茬,“你之前不是跟著你爸學過寫論文嗎?再加上你平時成績和各種比賽獎項,挺符合相關國外院校標準。所以你爸招呼都不跟我打一聲,就替你規劃好了未來。”她冷笑了聲,“你一個女孩子,不能考慮點輕松的行業,非得學你爸搞科研嗎!”
“許太太,你注意一下自己的措辭,”許崇禮眉頭止不住地蹙起來,“我好像從沒侮辱過你的興趣和專業。”
眼見兩人語氣不太好,許昭意心底卻松了下來。
“這樣啊,我還以為你們,”許昭意頓了下,沒再繼續說下去,“算了,你們沒事就行。”
也不知道是她最近太敏感,還是突如其來的陪伴讓她不適應、也不敢相信,她差點以為,她父母感情出問題了。
鍾女士語氣軟了下來,“你別胡思亂想,替我們瞎操心。再說了,不管爸爸媽媽關系怎麼樣,也不會影響到你。”
“會影響。”許昭意忍不住小聲反駁。
“行了。”許崇禮看了妻子一眼,淡淡地轉了話鋒,“應試教育在論文方面滯後,你現在水個二流期刊沒問題,但達不到招考要求的含金量,你要是還感興趣,就早點下功夫。不過你媽媽的意思是,不希望你現在那麼累,你自己好好考量一下。”
“我知道,我自己有分寸,”許昭意點點頭,“如果有餘力,我並不想浪費好幾年功夫在學業研修上。”
許崇禮不置可否,隻是突然提了句,“家裡阿姨做飯了嗎?你媽剛剛置氣,出門到現在什麼東西都沒吃。”
“我去看看。”許昭意笑了聲,拎起秋千架上的小風扇,朝別墅後門門廳跑了回去。
許崇禮和鍾文秀就在她身後,沉默而平靜地對視了眼,什麼也沒再說。
周遭的空氣悶熱而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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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這段插曲徹底攪散了困意,許昭意翻來覆去睡不著,幹脆趴在桌子上刷了兩套卷子。
嗡嗡——
屏幕突然亮起,手機震動著在桌面打了個旋兒。
許昭意實在是好奇梁靖川半夜三更打來,邊讀題邊接通電話,“你是夢遊了,還是被人綁架了?需要我來救你就吱個聲。”
對面沒回應,長久的沉默。
許昭意填了個選項,笑著繼續問道,“怎麼不說話,難道你真夢遊了?”
就在她認真考慮是否報個警的時候,他終於有了動靜,卻是在倒數。
相較於平時音色更為喑啞沉緩的嗓音傳過來,從十七開始,卡著秒針走過的速度,不疾不徐,“十七、十六——”
“你在做什麼?”許昭意稍怔,“失眠了就直播數羊嗎?”
梁靖川沒有中斷,低沉的嗓音溫溫淡淡地鑽入她的耳朵裡,直到“三、二、一”,他的尾音落下,“生日快樂,許昭意。”
不偏不倚,在鍾表的指針走過零點的瞬間,在十六歲的最後一秒,和十七歲的第一秒。
無措間,許昭意失手掐斷了電話。
其實有點幼稚,不管是自己偏執地要送第一塊蛋糕,還是他倒數後送第一個生日祝福。但她心裡發軟,有點被哄到了。
沒再撥回去,許昭意拉著薄毯邊緣蓋到頭頂,感覺耳朵有些發燙。她躲在薄毯裡編輯消息,寫了又刪刪了又改,倒騰了半天,才發出條語音。
“晚安,男朋友。”
-
再見面已經是三天後了。
根本等不到下周的野營,梁靖川就想跟許昭意約會,不過電話打過去的時候,她那邊的狀態明顯不太對,“我在職高附近,目前可能走不開,要不半個小時後見吧?”
對面有些吵,隱約能聽到砸東西的聲音,還有她發小平靜地解釋,“事情其實很簡單,我前兩天見義勇了個為,這可能是後續。”
“見義勇為?見義勇為也沒讓你一挑——”許昭意粗略地數了數,罕見地罵了髒字,“你大爺的,這得一挑三四十,你牛逼啊沈嘉彥。”
數落完沈嘉彥,她跟梁靖川交代了聲“過會兒聯系”,就掛斷了電話。
照沈嘉彥的說法,他前些日子撞上個騷-擾妹子的流氓,就順手教對方做了個人。耍完帥他外套丟下了,本來也不缺一件衣服,但裡面有身份證,這才折回來。
結果他今天出門沒看黃歷,直接撞上了上次的小流氓,對方還成群結隊,把沈嘉彥連帶許昭意一起堵在了附近的廢舊工廠裡。
這片地正在拆遷重新規劃,連帶附近的職高也在蓋新校區。往東往西都繁華得紙醉金迷,隻有這裡看著像上世紀末八-九十年代。
梁靖川本來是從老宅回來,這地方是回家的必經之路,他好巧不巧地在附近。
掛斷電話後幾分鍾,梁靖川就摸到地兒了。
轟地一聲,破舊的鐵門被踹開,掀起了滿地的灰塵,迅速地混著鐵鏽味和**味,鋪天蓋地地蔓延開。
“哇哦,”沈嘉彥吹了聲口哨,內勾外翹的桃花眼帶著笑意,“你同桌英雄救美來了?”
“他跟我不都是來救你的嗎,沈大美人?”許昭意睨了他一眼,輕聲嗤他,“你沒點AC數。”
“……”
平心而論,沈嘉彥偶爾也會想掐死她。
梁靖川看了許昭意一眼,單手把躍躍欲試的她拎到身後,嗓音疏冷低沉,“你找個地方老實待著。”
“嗯。”許昭意應了聲,這次非常乖。
本來穿著水手服就不方便打架,她也不想動手。許昭意就近找了個水泥管坐下,她反手撐著冰冷的管道,懸空的小腿在半空中蕩了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