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可沒過幾日,她們當中便有人叛變了。效仿起我的穿衣打扮,在花前、月下,或是皇帝下朝必經之路上翩然起舞。
沒過幾日,宮中穿白裙跳舞的妃子越來越多。
裴景終於忍無可忍,斥責道:
「你們幾個到底想幹什麼?!」
「這裡是皇宮,不是哭喪的地方,再有下次,你們全都給朕滾出宮去!」
這之後,再無人能抵擋我的鋒芒。
裴景對我極盡寵愛,去哪兒都要帶著。承歡侍宴無閒暇,春從春遊夜專夜,真真兒成了個蠱惑君心的禍水妖妃。
皇後也不再故意針對,任由我的風頭一日大過一日。
可我知道,她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平靜的水面下,正在醞釀一場更大的風暴。
我自恭候多時。
8
中秋宮宴,我計劃當眾獻舞。
開宴前,我正在寢宮準備更衣。
尚衣局的小宮女進門來,撲通一聲跪在我面前,聲音染了上哭腔。
「奴才們該死,竟然在熨燙時將娘娘的舞裙弄壞了,等發現時想補救,已經為時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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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話時肩頭止不住地輕顫,頭埋得很低,看不清臉。
她將手中的木盒端到我面前。
「娘娘,適合您的舞裙,全宮中上下隻能找出這一條了。」
我不欲視人命如草芥,隨意打殺下人撒氣。
隻是揉了揉額角,朝她擺手道。
「本宮知道了。」
這一點小插曲,讓我耽擱了些時辰。
等我到場時,眾人已經列座席間。
一瞬間,大殿內安靜得落針可聞。
隻見我穿一身碧色長裙,裙襬上點綴著雀羽金絲,在大殿明燈燭火的照耀下,燦燦煌煌,一步一生輝。
變故就在此刻陡然發生。江若薇面露驚色:
「這,天吶..
她迅速下跪請罪:「陛下,靈妃妹妹定不是有心冒犯的,您就饒恕她吧!」
太後瞠目結舌:「卿雲,是你嗎?」
裴景的臉色,更是一寸寸沉了下去,黑得像墨。
他們口中說的,便是裴景的生母,先帝貴妃衛卿雲。
而這條舞裙,名雀金裳。
正是衛貴妃生前最愛的衣物。
9
衛貴妃曾是盛極一時的寵妃。
裴景幼時最為深刻的記憶,便是母妃身穿雀金裳,在月下跳起雀翎舞,父皇在旁撫弦伴奏,帝妃二人琴瑟和鳴,傳為一段佳話。
後來,衛貴妃遭人陷害使用巫蠱之術,被先帝打入冷宮,朱顏凋零。
就連貴為太子的裴景,也被厭棄冷落,差點地位不保。
含冤而終前,她穿上雀金裳,口中喃喃喚著先帝的名字,想要求見最後一面。
可先帝卻連施捨一個眼神都不願。
隨著衛貴妃的離世,她親自編排的雀翎舞也被埋沒,再無人知曉。
直到後來很多年,她才得以沉冤昭雪,裴景登基後,將她以太後之名追封。
這段往事,是裴景心中最黑暗的記憶,也是旁人萬萬不敢觸碰的逆鱗。
而如今,我穿著衛貴妃生前最愛的雀金裳,出現在這宮宴之上。
真是萬死難辭其咎。
皇後站在裴景身邊,悄悄察言觀色。
見他一言不發,臉色陰沉得可怕後,她眼底閃過一絲喜色。
旋即指著我,大聲呵斥道:
「大膽妖妃,平日狐媚惑主,蠱惑陛下也就罷了,今日竟敢當眾冒犯先太後,真是罪無可恕!」
「來人!還不快剝去她的衣服,將這妖妃拿下!」
10
原來是在這裡等著我呢。
兩個侍衛上前,一左一右將我押住。
我用力掙脫開,並不認錯,也不下跪。
「嘩啦!」
裙襬翻飛,如雀羽展開。
我沉穩發力,彎折腰肢,抬腿伸手,舞出了第一個動作。
許是從未見過我這般放肆之人,兩個侍衛都有些不知所措,相互對視一眼,想再次上前按住我。
「住手。」裴景面色一頓,朝著侍衛冷斥:「退下。」
原因無他。
我所作的這支舞,正是當年衛貴妃的雀翎舞。
宮宴的秩序重回正軌,樂伎們再一次拿起手中的樂器,開始為我奏樂。
鍾樂響,崑山玉碎,香蘭泣露;
水袖揚,長裙翻飛,步下生蓮。
滿室光華,耀眼奪目。
一舞罷,裴景走下高臺,怔怔望著我。
「你,竟然…」我俯身下拜:
「陛下,臣妾前些日子總在做同一個夢,夢中有位慈眉善目的美婦人,教臣妾跳了一支舞。她說,希望臣妾能在您面前跳上這支舞。」
「臣妾自知,舞姿不如那位美婦人十之一二,可耐不住她情真意切,執意相求,才鬥膽來宮宴上獻醜。」
「不料,夢中那位美婦人,竟是陛下的生母,而臣妾身上的雀金裳,也是她的最愛之物。」
「想必是先太後太過思念您,上蒼動容,所以才有今日的種種巧合,讓臣妾重現了她當年傾國傾城的舞姿和風採。」
江若薇,就你會搬出先太後嗎?
我也會。
所有人想破腦袋也想不到,我是怎麼跳出這支失傳已久的雀翎舞。
衛貴妃善音律,喜舞蹈,時常翻閱古籍,復原失傳已久的古曲和古舞。
兩千多年前的楚國人,喜歡模仿各種動物的習性,編成舞蹈。
最優雅美觀的當屬孔雀舞,為了彰顯身份,楚國貴族們規定,孔雀舞隻能由貴族欣賞,不許在民間流傳。
而兩千年前,我正當著楚王的愛寵,吸收龍氣,強化自己的修為。
衛貴妃復刻出孔雀舞後,隻在幾處細節上做了些許修改,編成雀翎舞。
時光久遠,裴景記憶裡母親的舞姿早已模糊,更無法深究細節,在他眼裡,這兩支舞幾乎相差無幾,所以我才得幸矇混過關。
他將我輕輕扶起。
「既然你與母後有緣,那朕也將母後當年的恩榮賜於你。」
「來人,傳朕旨意,靈妃甚得朕心,便冊為,貴妃。」
「陛下,不可!」
江若薇上前阻攔。
「靈妃膝下無子,如此便晉封貴妃,我朝從未有過如此先例!」
「怎麼?」
裴景一個眼刀飛過去。
「皇後是對朕不滿,還是對朕的生母不滿?」
她惶惶低下頭:「臣妾不敢。」
我叩首拜謝。
要起身時,忽然眼前發黑,雙腿不受控制地一軟。
裴景連忙將我扶穩,攔腰抱起。「輕了。」
他手上掂了掂,然後抵住我的額頭,語氣寵溺:「是不是最近沒有好好吃飯?」
宮女榴花適時開口。
「娘娘這些天刻苦練舞,常常廢寢忘食,奴婢怎麼勸都勸不進去呢。」
裴景抱著我回到了龍椅,將我一把按在腿上,不容拒絕。
「那你坐在朕身邊,朕看著你好好吃飯。」
「陛下,這不合規矩呀..
嬉笑間,我在餘光中看見了江若薇。
大殿明燈輝煌,亮如白晝,可她的臉色,卻在燭火的照耀下,一寸寸地衰敗下去。
有詩雲,掌中舞罷簫聲絕,三十六宮秋夜長。
今晚,註定有一群人要失眠了。
這個貴妃,我到底是沒當成。
皇後轉換了策略。
明面上,她不再處處與我作對、惹得陛下不快,對夫君更是溫柔小意,通情達
理。又逢此時,她的兄長剿匪平亂有功,裴景連著幾天都去她宮裡看望,又送了很多禮物。
兩人消除了先前的嫌隙,又回到從前那般伉儷情深。
我故意找茬,借著此事大吵大鬧了一番。
「陛下明知宮宴那日是皇後動的手腳,您不為臣妾做主,反而還對她如此寵愛!」
裴景從身後抱住我,好聲好氣地解釋。
「阿芷別鬧,前朝與後宮一體,朕總要顧全大局。」
我毫不留情將他推開。
「臣妾染了風寒,身子不適,陛下還是去找皇後吧,免得臣妾過了病氣給您。」
裴景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就算再寵愛一個妃子,也忍受不了被這樣撂臉面。
滿宮的宮人都跪了下來,氣氛壓抑得可怕。
一聲嗤笑。
「皇後說得對,朕就是太縱著你了。」
「後日是貴妃的冊封之禮,既然你身子不適,那就別去了。」
我被冷落了。
裴景故意要做給我看,開始對皇後加倍的好,給她送去更多金銀字畫,日夜專寵,一個月都沒有提起我,更沒有來看我。
這正是我想要的結果。
一來,自從上次宮宴之後,皇後行事越發謹慎。我要想找她的弱點,就必先助長她的氣焰;二來,再過一個禮拜便是姐姐的生辰,這段時間,我不想被打擾,誰也別來理我才好。
這些日子,我把自己關在佛堂,潛心禮佛誦經,抄寫經文。
有一天我跪在蒲團上,不小心打了個盹。
香火繚繞,姐姐從裊裊薄煙中走出,入了我的夢。
她愁容慘澹,開口第一句話就是。
「妹妹,你變了。」
我的心提到嗓子眼。
我答應她,要做個好人的。
難道她……對我失望了嗎?
我極力為自己辯解。
「姐姐是說我變得心狠了嗎?我答應你,絕不濫殺無辜,可是那江若薇,我絕對不會放過,我一定要讓她為你賠命!」
她搖了搖頭。
手指落在我深蹙的眉間,輕輕撫摸。
聲音哽咽。
「你變得.不愛笑了。」
「妹妹這些日子,一定過的很辛苦吧。」
「我知你身上背負著我的仇恨前行。可是,姐姐更希望你,能活得快樂,多笑一
笑。」
緊繃多時的情緒忽然崩斷。
我背著莫大的痛苦和仇恨,踽踽獨行,如履薄冰。不敢鬆懈,日夜籌謀。說著違心的話,做著違心的事。今日夢中相見,我終於可以摘掉面具,卸下心防。
我撲進她冰冷的懷抱,痛快哭了一場。
「姐姐,我討厭這些人身上的氣息,聞到他們的味道我就想吐,我一點也不喜歡這裡的生活,怎麼辦?」
「我真的,好累啊。」
12
這一個月,我不是睡覺吃飯,就是誦經禮佛。
榴花看不下去了。
「娘娘,您不能再這樣與世無爭下去了,陛下哪天把您忘在腦後可怎麼辦啊?」
以色侍人,色衰而愛弛的故事可不少。
我從被窩裡翻身爬起來,隨便把頭髮撥弄到一邊,仰起臉。
「你說什麼?」
「來,看著我的臉,再把剛才的話說一遍。」
她突然就說不出話了。
不客氣的說,我狐妖一族長盛不衰、橫行天下,靠得就是這張臉。
榴花來到床沿邊坐下,抱著我,使勁磨起來。
「可是娘娘,就算陛下不會把您忘了,可這宮裡奴才哪個不是拜高踩低,媚上欺下的呀,您看看御膳房這幾日送的菜,都快沒有肉吃了!」
我沉默了一下。
她說的,好有道理哦。
見我態度有些許鬆動,榴花再接再厲,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好娘娘,為了咱們能有肉吃,您就想想辦法,跟陛下服個軟吧!」
我點點頭。
支起鼻子,仔細嗅了嗅。
空氣中瀰漫著潮濕的氣息。
據我上千年的生活經驗判斷,今晚,定會有一場雷暴雨。
我從被窩中爬起來,摟著榴花的脖子,耳語了兩句。
她疑惑不解:「娘娘要這些東西做什麼?」
「自然是去做點…妖妃該做的事。」
13
裴景身邊的公公通傳。
「陛下,茶房給您端上一壺新茶。」
他一抬眼,看見一身宮女服飾,遮著狐狸面具的我。「嗯,過來伺候。」
他早猜出來了是我,整個後宮沒有人會這樣的手段,也沒有人敢這般犧牲臉皮。
卻沒有揭穿,反而饒有興致地配合。
期待我今天會玩什麼新花樣。
我恭順上前,將茶杯斟滿。
裴景忙著批奏摺,沒有細看,拿起杯子就喝,下一秒,他察覺到異樣,全吐了出來。
「嘶….」
他指著那一壺醋,酸得吡牙咧嘴:「愛妃這是何意?」
我的聲音帶著倔強。
「當然是讓陛下也嘗嘗臣妾心裡的滋味。」
「嘖,聽說你這一個月幾乎都在佛堂裡抄書,還以為你真的會學乖。」
他一邊調笑,一邊抬手摘掉我的白狐面具。
然後當場傻了眼。
面具下的我,淚盈滿面、楚楚可憐。
從前裴景看慣了我喜怒嗔痴,卻從未見過我這般脆弱的樣子。
不施粉黛,眸中淚光微漾,平添了幾分破碎感,依舊美得驚心動魄。
「怎麼了?」他刮了下我的鼻子:「以前笨得連爭寵都不知道,現在怎麼還學會吃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