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不用再小心翼翼,我觸摸到了光明。
在外公身邊那幾年,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事了。
那些傷口,似乎都被一點點縫補。
我也慢慢從別人口中的「孤僻怪人」,也慢慢變成了正常的女生,會哭會鬧也會笑。
後來我很努力地想成為外公的驕傲,我考上了重點大學。
在大學裡,我遇見了沈禹洲。
我被他的熱烈肆意所吸引。
我暗戀他,卻沒打算說出口。
因為小時候的事情,我其實有些抗拒男生的靠近,覺得,戀愛談不談都所謂。
可沈禹洲卻主動跟我告白了。
我也想,勇敢地邁出那一步。
我以為我也會像小說主角那樣,迎來我的救贖。
我以為我會徹底和那些爛泥般的過去說再見,我可以像有正常童年的孩子那樣,有自己的愛人,有自己的家。
我以為,我再也不會回到深淵。
我會生一個女兒,讓她不再經歷我經歷過的那一切。
可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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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掉進了更深的泥淖。
更深更深的黑暗將我吞噬。
外公下葬後的那天晚上。
狂風大作,雷電交加。
我記起了那個雨夜真正發生的事——
其實那天晚上,根本就沒有經過的路人。
從頭到尾,根本沒有人來救我。
那兩個混蛋對我上下其手,掐著我的脖子。
刺骨的痛,冰冷的雨,令人作嘔的喘息。
我拼了命地呼喊。
隻讓那兩個畜生變本加厲。
那一刻我是真的想消失在這個世界上。這樣我就不用承受這些了。
我的眼淚哭幹了。
隻是封遠的電話打來時,他們被驚動,想要去關我的手機,也喚醒了我逐漸消散的意志。
我摸到了那個男人脫掉的褲子裡的匕首。
然後,在他們分心時,一刀,兩刀..
直到我反應過來時,他們渾身血窟窿。
我把他們都拖進了旁邊廢棄的鐵皮房裡。
大雨還在下。
地上鮮紅一片。
雨水和血水順著地面流進陰暗的下水道。
這段記憶,被我選擇性地忘記了。
甚至還以為是有人救了我。
你擔心她做傻事,你心疼她掉眼淚。
可我呢。
我有人心疼嗎。
有人聽見我的悲鳴嗎,有人聽見我的呼救了嗎。
沈禹洲,如果你一開始靠近我,就是因為純粹地喜歡我,那我是不是不會有那樣
的遭遇。
可是真的有如果的話。
我從一開始就不會喜歡你。
其實我也想過要活下去的。
沒什麼大不了的,我這短短的一生,已經經歷了太多,但這個世界有太多人在水深火熱。
堅強一點,趙言歡。
你可以有新的開始的。
租個小院子,種滿花花草草。
可是那些努力想要忘記的惡心記憶,沒日沒夜地折磨著我,我每天都要洗很多次澡,我不想再和任何人見面。
第二天我開車去了一個小鎮。
沒有告訴任何人。
也沒有告訴封遠。
我回不了頭了。我喜歡陽光。
因為在這樣纖塵不染的陽光下,會讓我誤以為我也是幹淨的。
可當晚又開始下雨,打雷。
那雷聲總像從我身上碾過似的,逼我一邊又一邊想起那天晚上的記憶。
我在網上搜「勵志」「治愈」類的視頻,我真的很想很想活下去。
明明傷口都結了痂。
為什麼還那麼痛啊。
夜晚我整夜睜著眼,不敢閉。
生怕一閉上。
就會有人捂住我的嘴巴,把我拖進黑暗的角落,會掐著我的脖子,撕扯我的衣服。
我感覺我分裂成了兩個我,在我體內不停地撕扯著。
一個瘋狂地想從殘破不堪的軀殼中掙脫,一個又叫囂著你應該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
我不知該聽誰的。
賣火柴的小女孩點燃火柴見到了自己的親人,那我點燃火柴,是不是也可以見到外公。
真的好想好想外公。
我也點燃了一根火柴。
火光帶來了片刻的溫暖。
又熄滅了,我沒見到外公。
明天吧,明天就能見到了。
31.
我死後,或許會登上新聞吧。
爸爸和奶奶看到,應該會暴跳如雷地罵人吧。
奶奶會說我這個喪門星,小時候給他們丟臉就算了,長大後丟光了他們家的臉。
說我又去勾引別人了。
爸爸可能會說。
這個賠錢貨,花了老子二十幾年的錢。
現在一分錢彩禮都拿不到。
生她出來沒半點作用。
而沈禹洲呢,他短暫地痛過後,就會隨便找個人來愛他吧,就像當初跟我告白那樣。
還會有人知道我存在過嗎?
就算我從世界消失,也沒有人會在意吧。
趙言歡,下輩子不要再這麼天真了。
不要再輕易上當了。
再也不要別人勾勾手指就過去。
說要跟你在一起的男生,不一定會愛你。
如果有得選擇。
我也不想再出生在重男輕女的家庭。
我想有愛我的爸爸媽媽。
不會有天天為了小事打我罵我的爸爸,不會有凌晨就叫我起來做家務的奶奶,不會有我多夾一塊肉就在桌子底下掐我手臂的後媽,更不會再有奇怪的哥哥,借著教我寫作業的名義,摸我的大腿….
這也是為什麼。
我姓趙,卻希望大家叫我言歡的原因。
給我姓氏的這個家,沒有給過我任何庇護。
我也不想再遇見沈禹洲。
還有呀。
封遠。
對不起。
你不要自責,是我真的很累很累了,也再沒有一點力氣去抓住想照亮我的光了。
如果可以。
我想變成風,變成雨,變成蝴蝶。
又或是變成天邊的一片雲。
還有,如果有人能看見這段文字的話,可以把我的小熊,一起燒給我嗎?
如果看不見,也罷,就讓我的消失成為一個意外吧。
32.
沈禹洲知道真相後,徹底瘋了。
歸根結底,他才是殺死她的兇手。
他也從來沒有好好了解過她的過去,隻是一味地享受她對他的好,理所當然地把她丟下,還掛斷了她向他求助的電話。
他壓根沒有資格博取她的原諒。
也沒有資格指責言歡,他之前做得那些都顯得如此可笑。
他瘋狂地撞牆,把自己撞得頭破血流。
倒在地上,好似一攤爛泥。
他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
逢人就問:「請問你見過我女朋友嗎?」
「她笑起來嘴角有兩個酒窩。」
人人都知道那條出過命案的小巷。
有個每天都在找女朋友的瘋子。
他家人隻能把他鎖在家裡。
他又想方設法逃了出來,陳伊伊來勸他,卻被他拉住問,「你有沒有見過我女朋友?」
陳伊伊抱住他,「你還要瘋到什麼時候,清醒點行嗎,你還有我啊,你還有我,我是為了你才會回來的。」
瘋癲狀態的沈禹洲猛然清醒過來。
「你為了我?」
「對,你還有我。」
「所以你那天根本沒有失戀是不是,」他掐住了陳伊伊脖子,「你是不是騙了老子,你是不是故意讓我拋下言歡的,沒有你就根本不會有這一切!」
外面的人進來時。
陳伊伊幾乎要被勒斷氣了。
「我他媽殺了你。」沈禹洲痛哭出聲,掙脫那些人鉗制他的人,紅著眼朝陳伊伊追去,她驚慌中從樓梯上滾了下去。
可笑又荒唐。
他時而清醒,難以接受自己間接導致的惡果。
時而瘋癲,追問著每一個人有沒有見過言歡。
可他傷害過的人,卻不會因此回來。
33.
封遠喜歡言歡。
喜歡了五年。
可她喜歡沈禹洲,他能看出來,卻也毫無辦法。
於是他退了一步,作為她的伙伴陪在她身邊。
隻要她想回頭。
他就在她身後。
直到她真的和沈禹洲在一起了,他才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想象中那麼坦然。
他整夜整夜失眠。
那也是打他懂事以來,第一次哭。
他像是偷窺犯似的,在沈禹洲外放言歡的語音消息時,悄悄地聽。
但那些消息終究不是發給他的。
飲鸩止渴,救不了他。
終究是接受不了自己喜歡的人,成了別人的女孩,他先是搬出了宿舍,而後申請了交換留學。
在國外那幾年,他經常夢見言歡,夢見她和他離歌坐在角落聽歌的時光。
他把她的朋友圈翻爛了。
甚至將她和沈禹洲的照片保存下來,截掉沈禹洲那半部分,反復地看。
甚至還會洗出來,放進相冊簿裡。
那一整本都是關於她。
沒有人看得出來,他是會做這種幼稚之事的人
可他後悔了。
後悔自己像膽小鬼似的逃離了這座城。
如果他沒有出國,是不是她不會遇到那種事。
她該是在怎樣絕望的狀態下,才被逼到殺人的地步,又是怎樣地害怕痛苦,才會應激地忘了那段經過,他恨不得穿回那天,代替她手刃殺了那兩個人,把她擁在懷裡。
可他穿不回去。
他什麼都做不了。
他什麼都做不了。
但他也不能瘋。
誰都可以瘋,他不能,他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他強迫自己振作起來。
他僱人去調查了言歡後媽的侄子,他現在成了初中老師,狗改不了吃屎。
經常會對自己的學生毛手毛腳,可她們年齡閱歷都有限,敢怒不敢言。
封遠叫人收集了證據,將他送進了監獄。
那些在言歡死後叫囂著要分財產的「親人」,都不敢再叫囂隻言片語,他們都忌憚封遠會對付他們的寶貝兒子。
封遠不允許他們再對她進行任何詆毀。
他從太陽東升,坐到了夕陽西沉。
像一座沉默的礁石。
月亮慢慢爬上樹梢。
月光照亮了她的墓碑,和他的湿潤的眼睛。
他拿出那本相冊簿,慢慢地翻看。
他保存的,有關她的最後一張圖片。
是那她的遺照。
他撫摸著她的照片,腦海中的種種,都是她的音容笑貌。
如此鮮活,卻被定格在黑白顏色中。
他再也見不到她了。
他在她的墓碑前。
放上了她最喜歡的鬱金香。
她應該見到了愛她的外公,和她從來沒見過面的母親,這個想法是他唯一的慰藉
「言歡,你的熊我就不燒給你了。」
「你也給我個念想吧,我隻有它了。」
「他瘋了,我沒瘋。我很慶幸我是清醒的,這樣我還能清醒地想你,還能陪著你,給你唱唱你喜歡聽的歌。」
「你說,你怕以後沒人再記得你。」
「別怕,言歡,我會一直記得你,我就隻有一個願望,你要經常來我夢裡看看我,好不好?」
一隻蝴蝶飛來。
落在他的肩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