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露出獠牙，眼睛裡竟閃爍淡淡紅光。
「你吃了他嗎?」
「沒有..我不吃人，他隻是不會記得這裡了。」
他閉上眼睛，哼哼唧唧，順勢蹭我的手掌。
「老婆，他是個失敗者，我好幸福。」
那個男人不會再有任何「智力」了。這是昆絨沒有說出來的後半句話。
在很久以後……我在新聞中看到一個滿身垃圾的痴傻男人，才意識到那是消失很久的前男友。
昆絨留下了他的性命，但完全破壞了他的神智。
現在他隻是溫和無害地看著我，高高舉著腰部的小扇子。
要不要答應他呢?
「昆絨，你們跳蛛結成伴侶後，一般會相伴多久呀?」
「大半年吧。」
他思索著回答。
我松了口氣。
半年，那還不錯。
這樣當我的生命走到盡頭後，他也不至於太過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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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至少能在最後時刻有一點快樂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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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為伴侶後，昆絨明顯膽子大了一些。
曾經他對我送的禮物來者不拒，無比珍貴愛惜。
而今天，我居然發現他會偷偷毆打蜘蛛窩中的毛絨公仔。
事情大概是從某天早上我醒來，昆絨在背後緊緊摟住我，而我卻把公仔抱進懷裡後開始的。
公仔是隻Jellycat萬聖節小蜘蛛，被制作得腦袋微微抬起，軟趴趴，毛乎乎，黑色的眼睛無害地看著每一個過客。
現在它被慘兮兮地翻過來，昆絨一臉兇相地在它身上爆捶。
大概是怕真的弄壞，他沒有用尖爪，隻用了人類的手。
「居然敢和我爭寵……
昆絨咬牙切齒。
「奉勸你認清自己在這個家的地位……」
天哪，他是看到什麼奇怪的宮鬥劇了嗎?
「昆絨?」
我憋笑著走出來。
蜘蛛少年明顯嚇到，身上所有絨毛都硬直了。
他背對著我一把將公仔抱在懷裡，撫平一團亂的毛，放在臉頰邊才歪頭看向我。
「唔.…唔..我在收拾巢穴呢。」
綠茶蛛。
我踮起腳尖撫摸昆絨的脖頸。
「你不喜歡這個公仔嗎?」
他小心翼翼地看著我，慢慢放松。
「你抱著它.…它笑起來好討厭，挑釁的樣子，很有心機的壞蜘蛛。」
昆絨可能又有什麼壞心思，靠近尾部的幾個螯爪噠噠作響。
「你可以對它說你愛的是我..然後捶它一下..」
「然後鎖進櫃子裡嗎?」
哦，可憐的毛絨公仔就這麼被絨貴妃打入冷宮了。
我當著昆絨的面將公仔收起來，蜘蛛窩裡隻留下了沾染我們氣味的枕頭和被子。但是我沒有想到，在絨貴妃爭寵大成功後，第二天早晨，我沒有在自己的房子裡醒來。
19
「溫寧!溫寧!」
刺目的床單，慘白的燈管，我在醫院裡。
昆絨撲到我的身邊，整張臉都哭花了。
「溫小姐，您可算醒了，不然小男朋友要擔心死了。」
護士小姐帶著調侃說。
小男朋友?
我這才注意到，昆絨居然變成了人類的樣子。
出於對半年後昆絨的未來考慮，我嘗試帶領他認識人類社會。
從看新聞開始，一點點講解人類生活中的各種常識，希望他能在我離開後好好活
著。
本想這應該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沒想到命運有時候還是過於殘忍。
時間太快了。
不知道才學習人類社會不久的昆絨，是怎麼做到從半人半蛛變成人類，又把我送到醫院去的。
「對不起，是不是嚇到了?有沒有受傷?」
昆絨緊緊抱著我，眼淚一顆一顆砸在頸窩裡。
「沒關系啊，昆絨。」
我盡力安撫著他，帶他回憶之前說過的話。
「昆絨，你們跳蛛結成伴侶後，一般會相伴多久呀?」
「大半年吧。」
沒想到昆絨撕心裂肺地大哭起來。
「說大半年!是因為普通的蜘蛛隻有一年壽命..我看了你很久，跟隨你很久了，努力變成這樣，就是想要未來永遠有你，想要一輩子的時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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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來。
時間。
曾經的它們唾手可得，我毫不在意。
而現在它們如同鏡花水月，散盡千金不可及。
「我早就……認識你了。」
昆絨講起了一個小女孩和蜘蛛的故事。
我出生在農村，家中並不算富裕，一直和弟弟住在一起。
平房裡昏暗的燈光下，總有小蟲子爬來爬去，有時候被燈光吸引，會迷路爬上桌子。
「這是什麼?!蜘蛛，好惡心!」
一隻小蜘蛛暈頭暈腦，跑到了桌面上，被小男孩毫不猶豫用月餅盒罩住。
它嚇得到處亂跑，卻被一支筆不停地戳。
「你在做什麼?!」
我從床上跳起來，一把拉開小男孩。
「快放開它!虐待一隻蟲子有意思嗎?」
「你管我!賠錢貨，你配嗎?!」
小男孩瘋狂掙扎，我沉下臉，開始編故事嚇人。
「那是喜蛛懂嗎?!可以報喜的小妖怪!你完蛋了，欺負喜蛛一輩子好運氣都要消失了!」
「騙人!我才不信你!」
為了把跳蛛放出來，我和弟弟打了一架，他頭上出了血，我的臉也腫了。
但所幸結果是好的，他沒打過我，哭著跑出去告狀了。
我趕緊拿開月餅盒。
「快走快走，怎麼這麼不小心啊?」
小跳蛛沒有跑，而是在我面前奇怪地跳來跳去。
昆絨說，那時候是在跳求偶舞。
但是求偶的小扇子沒有長出來，它看起來隻是一隻奇怪的灰色小鼻嘎。
我當時隻覺得它是餓了。
這麼小的生物，捕獵應該很辛苦吧。
「啪!」
我打死了身上的一隻蚊子，將爆出一小團鮮血的蚊子屍體丟在它面前。
「嚇壞了嗎?給你抓一隻蚊子，吃了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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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後，你就不一樣了嗎?」
「是的，我力氣更大..…也越來越聰明了。」
「一直跟著我……很久嗎?」
「是的，我可以躲在書包裡、行李箱裡。」
這麼危險的啊。
小小的一點點，孱弱的身體，顛簸和撞擊很容易就會把它弄得粉碎。
我想到小時候，它在月餅盒裡笨拙的樣子，還有他在我面前展現身為「房客」價值時利落的身手。
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一定受了許多傷吧?死裡逃生多少次呢?終於跌跌撞撞走到我面前..結果卻讓他傷心了。
我應該笑得很難看。
「早知道……就不喂你蚊子了，如果你遇到的是別人，一定不會這樣子的..」
「溫寧。」
昆絨很認真地看著我。
「我本來隻是一隻普通雄蜘蛛而已，如果遇上的是別人，就不會有這樣的奇跡了o」
「溫寧是我生命中最大的幸運，那些愛著的快樂，被愛的幸福，在做蜘蛛的時候，從來沒有感受過。」
「我想到了!」
昆絨突然開心地說。
「你等我!」
在那之後，他消失了一整天。
晚上，我們辦理出院，披著月光回到家。
他驕傲地昂起被月亮潤澤過的臉。
「還記不記得你問我會不會治病?」
「我不是騙子，我會治病了。」
22
我們回到了家裡，他像以前一樣，洗衣做飯，和我在沙發上看電視，甚至還學會了打遊戲。
我的身體越來越虛弱，他時時刻刻膩在我身邊，再也沒有出門。
一個月後，他又變成了半人半蛛的樣子，但失去了人類的雙臂，額頭上長出蜘蛛的眼睛。
「昆絨?」
我擔心地看著他。
「你還好嗎?」
他用毛茸茸的螯肢捂住臉裝哭。
「嗚嗚，你嫌棄我了….」
我親親額頭一晚上才哄好。
又一個月後，昆絨變成了一隻海碗那麼大的大跳蛛。
「昆絨?怎麼能夠讓你變回來?!」
「大概是血、眼淚之類的吧，我不太清楚，有一些有強大的力量，有一些就沒有。
他漫不經心地說著。
眼淚，好說啊。
我拿出一瓶眼藥水。
眼淚像下雨一樣滴在大跳蛛頭上，讓他變成了一隻落湯蛛。
他抖了抖凝結在腦袋上的水珠，八隻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我。
沒有變回來。
我擔心地捧著他。
「別害怕。」
他生龍活虎。
「我在變強呢。」
又過了一周，昆絨越來越小。
又重新變回了一隻小跳蛛。
「沒關系。」
他高高地舉著牌牌。
「不要擔心我。」
「昆絨!」
我努力想看清他。
「如果不說清楚，我們就分手..…伴侶之間的坦誠是我的底線!」
他猶豫了很久，在紙上歪歪扭扭寫下。
「我愛你。」
23
我知道，一定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了。
我沒有等來預想中的衰弱，相反，在變差到了極致後，我的身體狀況由慢到快，越來越好。
而小跳蛛的狀態飛速變差。
他開始掉毛，腰部的小扇子居然脫落了。
「昆絨。」
我擺出了談判的架勢。
「你到底在做什麼..」
我努力地抑制住平靜表象下的慌亂。
「不管你用了什麼方法傷害自己，趕緊停下來..」
他裝作聽不懂。
「不然人可以有一百種方法，主動結束自己的生命……「不!不要!」
他終於慌了。
「我沒有在傷害自己，這是我必須做的事情!」
沒有在傷害自己?那他肉眼可見的衰弱是什麼!
可能是我的表情太過可怕，他終於說：「溫寧，在蜘蛛的世界裡，被雌蛛吃掉是很幸福的事情……」
「向心愛的雌性獻祭自己，是每一位雄蛛莫大的榮幸。」
他又變成了初見時灰灰的一小團，努力蹦噠著跳求偶舞，最後用力貼上我的指尖
「給你摸屁股尖尖..!
我的肺要被眼淚淹死了。
「昆絨……你也要離開我了嗎?」「不是離開，是永遠在一起。」
「獻祭生命是很難的魔法……是因為你全心全意愛我，我才能做到這些..!
他在我的指尖團成一點點。
毛毛越掉越多，最後隻剩下一個小小的、灰灰的、輕輕的空殼。
好像風一吹，就真的碎了。
24
醫院要拉著我拍錦旗，說我是醫學奇跡。
很多朋友重新恢復聯系，董事長親自打電話，請我回去上班。
我又結交了許多朋友，多了許多錢，得到了許多贊美和喜愛。
我多了一條健康的生命，但蜘蛛盒裡少了一隻毛茸茸的小跳蛛。
一天晚上，我突然夢到昆絨笑嘻嘻地搶走了所有的牛腩，氣到我拍著桌子醒過來，然後看著蜘蛛屋泣不成聲。
我賣掉房子，辭去了工作，帶著蜘蛛屋輾轉各個地方。
我的眼睛裡一點點裝下了形形色色的世界，隻是眼淚裝不下，總是溢出來。
昆絨不是說相愛就能獻祭嗎?
那我要去尋找跳蛛的奇跡魔法，把生命還給他一半。
然後用剩下的一半和他一起編織未來。
不知道尋找了幾年。
終於有一天，我在夢裡見到了一顆星星。
星星墜落下來，變成一片片寶石做的草原。
草原越來越寬，圈著一個個水塘，不斷有星星落下，在水面上炸開一朵小小的煙花。
寶石草地上有棉花糖做的羊，它們吃著寶石草，行動緩慢，蓬蓬的身子笨重地互相撞來撞去，有的羊被大力撞飛，飛到天上。
羊毛蓬起，變成一朵朵雲，被剪掉羊毛的羊重新從天上落下來，很快一跳一跳跑走了。
新形成的雲下了一場雨。
雨水洶湧澎湃，逐漸變成一條充滿巨大漩渦的洶湧大河，河水上搖搖晃晃漂浮一個碗。
我把碗撈起來，裡面蜷縮著一隻圓頭圓腦的小跳蛛。
「你流下太多眼淚啦，把我從那邊衝回來了。」
昆絨說。
「番外」
雲省的邊陲小鎮多了兩個外鄉人。
蜘蛛畫家與民宿老板。
蜘蛛畫家在網絡上小有名氣，連載的「小跳蛛與主人日常」廣受歡迎。
許多人慕名而來，但他比較神秘，經常閉門不見。
民宿老板經營一個二層樓的小店，繁綠的門廊上有欣欣向榮的炮仗花。
如果時機合適，你在早上可以吃到老板親手做的雞湯米線。
清透的湯汁哗啦一下澆在潔白的米線上，老板舉起鍋鏟。
「昆絨!再去滷點雞塊來!」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