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沒與他通過話,他的聲音中有種奇怪的沙啞。
「肖暘,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沒,沒。我挺好的,挺好的。」
我一口酸澀梗在喉嚨裡,許多話不知從何說起。
兩端各自靜默,卻各自翻江倒海。
過了一會,肖暘的聲音傳來:「蔚蔚,你交男朋友了啊。恭喜。」
「不,不是的!那隻是個惡作劇,我沒有..」
說到一半,我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下去。我在用什麼立場與他說這些呢?甚至會讓他覺得,我是個對感情隨便的人。
可以隨隨便便就把與別人的合照發在社交空間。然後再隨隨便便地解釋一句那都是在開玩笑。
「哦……那是我誤會了。」肖暘的音調一直沒什麼起伏,「我之前的手機壞了,所以才換了個新的。這年頭,沒有微信也實在不方便。可是蔚蔚,我的微信餘額裡怎麼還有錢呢?我都轉回給你吧。」
「別,肖暘你別!」
我急得快哭了。這是那些年,我為了他一筆一筆地攢出來的。他如果還給我,我與他之間真的就沒有任何聯系了。
「肖暘,國外的課程很難,東西也不如家裡的好吃,所以我總會有情緒很低落的時候。如果我再遇到不開心,還可以給你發消息嗎?」
肖暘猶豫了許久,似乎在艱難地抉擇著些什麼。
「蔚蔚,我的工作可能會有些忙…..!
「沒關系的!」我搶著說,「沒關系的,我給你留言,你看到的時候,回我一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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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邊的背景音忽而變得嘈雜,肖暘在時強時弱的信號中說:「蔚蔚,我必須要掛電話了。」
「好的我不打擾你了。保重肖暘,保重。」
話音倏而切斷。空蕩蕩的房間中隻有我一人,看向窗外凌晨四點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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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那通電話,並沒能改變些什麼。
我斷斷續續地給肖暘發了許多條消息,但他一句都沒有回復。
一句都沒有。
【肖暘,天氣冷了,今天腸胃有些不太舒服。外國人好像都不怎麼需要喝熱水,我自己煮了一碗姜湯,好辣。】
【肖暘,今天有點想家了,好想吃火鍋呀。你有沒有好好吃飯呢?】
【肖暘,我快要畢業了,各種事情快忙瘋了,你最近是不是也很忙呢?】
每次我點開與他的對話框,上一條消息還都是我自己的自言自語。其餘的,空空如也。
久而久之,我的心也慢慢涼了。我不能總對著一團空氣說話呀。
在我來到這個遙遠國家的第二年,我如願拿到了碩士學位。與此同時,我收到了李之陽的邀請,要我去西海岸參加她的畢業典禮。
我欣然接受,正好也可以作為我的畢業旅行,為我這段異國求學的經歷畫上一個句號。
一見面,我差點沒認出來她。
李之陽剪了一頭颯爽的短發,染成了青木色,墨鏡一戴,口紅一塗,酷到炸裂太陽系。
一個金發碧眼的小帥哥攬著她的肩膀,甜蜜嘰嘰地喊她honey。媽耶,我李姐厲害啊。
畢業典禮後,李之陽的小男朋友為她組織了一場home-party。一群來自世界各地的年輕人在別墅裡群魔亂舞,整幢房子散發著剛烤出來的披薩香。
我從歡鬧的人群中擠出來,揪著嚎到沙啞的嗓子,打開冰箱拿出一聽飲料。
李之陽坐到我身邊,喝了一口可樂,陪我在這震天的音樂裡片刻偷一會闲。
「林蔚蔚,你決定要回國了嗎?其實留在這裡,也是有一些不錯的工作機會的。」
我笑了笑:「我這種人,還是比較適合在華夏大地上生長的。況且出來這兩年,的確是有點想家了。」
我看向那熱烈歡笑的人群:「我覺得你在這裡也很好啊。你性格本來就好,在這
裡又有朋友,有事業,還有個那麼帥的金發小男友。總之,開心就好。」
李之陽向我舉起杯:「來吧林蔚蔚,我喜歡你這句話,開心就好。」
別墅裡的氣氛隨著音樂副歌的炸裂被掀到了高潮,一對年輕的男生在舞池中擁抱在一起,激情擁吻。
我問李之陽:「他們是一對情侶嗎?」
對方點點頭:「是的,他們來自不同的國度,卻鍾情於彼此。」
我託著腮欣賞他們的笑臉。
有的人,跨越種族,性別,和整個太平洋的距離,卻能義無反顧地走到一起。
兩個人想要在一起,真的有那麼難嗎?
李之陽笑話我說:「林蔚蔚,你怎麼突然惆悵了?」
不是惆悵,是釋然了。
我拉起李之陽的手:「李姐,明天陪我去剪個頭發吧?」
李之陽活見鬼:「剪頭?你要剪啥樣的?」
「就你這樣的。我也想酷一把。」
我總得開開心心的,迎接我的新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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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國之後,我又回到北京,入職央視成為了一名記者。
真的步入職場,生活一下子變得繁雜了起來。
工作定下來之後,爸媽在單位附近給我買了一間小房子。兩室一廳,裝修都是按照我喜歡的風格定的,雖然算不得多寬敞,但住著很舒服。
我的工作很忙碌,加班到深夜是常有的事。難得的休息日,我就喜歡窩在床邊,一口氣讀完一整本書,再一覺睡到自然醒。
在我工作的第三年,部門接到了一項任務,要拍攝一部關於藏羚羊的專題片。
藏羚,國家一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廣泛分布於我國西藏地區。
制作組的同事們當聽到有能去藏區出差的機會時,都興奮地歡呼了起來。
主編大手一揮,推了推掉到鼻尖的眼鏡:「大家不要高興得太早!這次執行拍攝任務的有幾個小組,咱們組被分在靠近邊境的區域,那個地方是軍事管理區,我們要與當地單位合作,一切行動要聽軍方的指揮!」
大家哼哼唧唧地應了聲,各自去做出差前的準備。
可瑩瑩卻早就先一步點開了手機,從桌子底下偷偷遞給我。
「蔚蔚姐,先讓我來看一看那什麼好吃!」
我在她腦袋上戳了一下:「你啊,就知道吃。還不如先買兩瓶紅景天備著,不然萬一高反了,哭死你。」
瑩瑩今年剛剛入職,是個圓嘟嘟的小姑娘。因為我倆坐得近,好多工作都是我帶她上手的,所以與我特別親。
瑩瑩撇了下嘴:「噢。那我也給你買一瓶。」
兩周的準備工作後,整個制作組的人帶著大大小小的設備,乘坐同一趟飛機從北京直飛拉薩。
近五個小時後,飛機降落在了世界屋脊。
機艙門一打開,天空仿佛被拉近了許多。高原上的天空,是一種深邃的寶石藍,獵獵山風吹動著五彩經幡,訴說著這片土地上的古老與神秘。
我們的工作計劃是,先在拉薩休整一晚,再乘車前往邊境。
由於軍事管理區不允許外界車輛隨意通行,在靠近哨卡時,會有對方單位的人來與我們對接,把我們引到駐扎營地。
臨近崗哨時,有幾輛軍用吉普車在前面停著,應該就是跟我們對接的人了。
「蔚蔚,你先跟我下車去辦手續。」
李主編點了我,我跟著他一起下車。
對方車上下來個小戰士,見到我們立正打了個軍禮,問道:「您好,請問是電視臺的同志嗎?」
老李眼鏡往上一推,立刻露出了一臉堆笑,熱情洋溢地迎上去握住了小戰士的手。
「小同志你好啊!可真是辛苦你了,我們這次來叨擾真是不好意思,您和部隊的同志們多擔待,多擔待!」
畢竟是在人家的地盤上,跟軍方搞好關系是工作順利執行的第一步。
小戰士怕是也沒見過這樣的職場老油條,腼腆而質樸地笑了一下:「同志您客氣了,叫我小劉就好。」
他向我們大致說了一下登記的流程,又補充了一句:「兩位同志,這次負責跟進貴單位工作的是我們副連,不過他臨時有事,囑咐我先與各位對接。一會半路上我會接上他,你們可以再溝通工作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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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明白!哎呀,部隊上的同志們工作真是辛苦啊!」
老李表達了對軍方同志們工作的高度理解,然後拉著我趕緊去辦登記手續。
在查驗過名單和證件後,我們上了小劉開的那輛軍用吉普車,載著其他同事和設備的中巴跟在後面。
為了跟軍方多套套近乎,老李十分自覺地坐在了副駕駛上,一路跟小劉聊得天花亂墜。
我坐在後座聽著,默默給老李點了個贊。論扯闲篇上,老李要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我眼睜睜地看著他硬是把自己的祖籍跟小劉的老家扯到了一塊,上次出差的時候,他祖籍還不在這呢。
小劉遠遠地看見路邊站著個穿軍裝的人,摁了一下喇叭:「我們副連已經在前面等啦,我在路邊停下車,把他接上。」
老李立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領口,調整表情準備下車寒暄,順便再把副駕駛的位置讓出來。
然而軍方的人務實得很,見到副駕駛已經坐了人,揚了下手裡的文件當打招呼,沒耽誤工夫直接打開了後車門。
穿軍裝的男人挾著一陣凌厲的風坐到了我身邊。
老李立刻轉過身來笑道:「這位就是肖參謀吧?我是….
他後半句說了什麼,我已經聽不見了。
我做夢都想不到,我會在這種情境下,再一次見到肖暘。
目光相交的那一瞬,吉普車的後座似乎幻化成了雪山之巔,我和肖暘站在空氣稀薄的寒風中,相對無言。
老李嘰裡呱啦地做了自我介紹,但並沒有人回應他。他納悶得很,為了緩解尷尬,對我使了個眼色:「蔚蔚,這位是肖參謀,哈哈。」
參謀,是我們體系外的人對軍方人員的一貫稱呼,就跟職場中互稱經理差不多。我咬著後槽牙,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
「肖,參,謀,好。」
肖暘下意識地避開我的目光,拿著文件的手指略微蜷曲,僵硬地坐在後座上,平視著前方。
可他的耳垂卻出賣了他。
一緊張就紅得發燙。這麼多年了,還是老樣子。
小劉完全沒有意識到有什麼不對,隨口問道:「暘哥,你事情都辦好啦?」肖暘壓了壓軍帽,沒有表情地「嗯」了一聲。車裡的氣壓一下子低了八度。
小劉的嘴還沒有停下來的打算,喋喋不休地向他匯報了方才與我們交接的情況。老李正想幫腔,肖暘在駕駛座椅背上拍了一下。
「小劉,停車。」
大概是聽到了命令的條件反射,小劉一腳剎車踩了下去。
「你下來,換我來開。」
小劉一臉委屈地回過頭:「怎麼了暘哥?是我開得不穩嘛?」
肖暘沒說話,直接推車門下車,把小劉塞進了後座裡。
肖暘的車開得是穩,穩得就像他此刻的表情一樣,冷得沒有一點波瀾。
老李乖巧地坐在副駕上,喘氣都吸著肚子,暫時失去了語言能力。
我的手機振了一下,是老李發來的一條微信。
【蔚蔚,這個肖參謀,看起來有點不太好相處啊?】
我的內心此時隻飄過兩個字。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