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周弦亦是有些不安:“廣府君向來對徐師兄不假辭色,遇上此事,暴躁嗔怒,並不奇怪,但我怎麼覺得清靜君今日也有些反常?”
周北南來回踱了兩步,眼前驟然一亮,邁步就要出列,卻被溫雪塵眼疾手快地一把拖住:“北南,你做什麼?”
周北南道:“我做什麼?總比什麼都不做來得好!”
他一把甩開溫雪塵,大步流星上前幾步,俯身下拜,朗聲道:“清靜君,廣府君!此事著實可疑,定是有人從中謀劃,妄圖誣陷行之!廣府君,您若當真疑心行之血統不純,不必去拷問行之,隻需問他便是!”
說罷,他回身,準確指向了身處眾弟子之中的徐平生:“徐平生是徐行之的同胞兄長,行之是否是鬼修後裔,問一問他,豈不是比問行之來得更快!”
一瞬之間,所有的目光均集聚在了徐平生身上。
徐平生不想竟會被周北南當眾揪出來,一時間臉上熱辣滾燙,仿佛有什麼深藏心中的陰暗秘密被強行翻出來,丟棄在了光天化日之下,供人觀瞻。
立於他身側的元如晝訝然地望向他。
所有曾被徐平生告知“我與徐師兄並不相熟”的風陵弟子均訝然地望向他。
就連廣府君也自上而下地俯視著他,那目光有失望、難堪,還有一絲莫名的不甘心。
這所有的目光揉亂了徐平生的心弦,叫徐平生心悸難忍。
很快,這種近乎折磨的焦灼情緒便轉化為了滿腔尖銳的憤恨、不甘與怨毒。
他已經躲得夠遠了,為何還要當眾揭穿他?
徐行之的榮光他未曾享受過分毫,為何他倒霉時,偏偏要自己出來替他驗明正身?!
他恨透了將他推到風口浪尖上的周北南!
清靜君一向偏寵徐行之,難不成還會因為這再明顯不過的栽贓陷害趕走他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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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番情緒把他的心髒擠壓成了一團惡毒又復雜的亂麻,偏生此時周北南還在催促他:“行之是你弟弟,他是不是鬼修你心中不是最清楚的嗎?!”
聽到這句話,徐平生迅速收整好了所有表情,快步走出行列之中,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
他清晰地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在那如水的平靜下,掩藏著一絲令人難以覺察的惡意:“我與徐師兄並不相熟,並不知道周公子為何會有此一言。”
這下,別說是周北南,就連輪椅上的溫雪塵也是勃然變色。
周北南難以置信道:“徐平生,現在是什麼時候!你——”
徐平生看向周北南,唇角挑著一絲大仇得報的冷笑:“不管現在是什麼時候,周公子,你也不能為著你與徐師兄的私下交情,硬逼著我承認我與徐師兄是兄弟吧?”
聞言,廣府君微松了一口氣。
徐行之此人活著便是隱患,更兼他性情跳脫,喜與旁門左道之人交遊,廣府君為山門考慮,不得不時刻尋找機會除去他。
現在,現成的清理門戶的好理由被人送到了手上,廣府君沒道理不抓住機會。
徐平生這一出鬧劇來得無稽,也著實讓他捏了一把冷汗。
若是徐平生當眾承認了他是徐行之的同胞兄長,並任他查驗經脈,那麼他便沒有理由繼續將“鬼修內奸”的名號安插在徐行之頭上,也沒有理由把世界書從他這具紈绔不羈的軀殼內取出了。
他繼續發聲催促清靜君早下決斷:“……師兄!”
半晌後,他看到汗珠淋漓的“清靜君”稍稍抬起了頭來,頭往側邊微偏,頸側發出了一聲有些刺耳的骨響。
他的左手拇指與食指輕輕捏合起來,運起了一道靈光。
見狀,廣府君驟然松了一口氣。
看來,師兄總算是下定決心,要動用那早就準備好的、用來挾制徐行之的法器了。
高臺之下,徐平生已看夠了周北南氣惱難言的神情,頗有幾分揚眉吐氣的快感,便自然轉開目光,誰想卻恰好與擂臺之上的徐行之目光相碰。
徐行之的腦袋偏斜著,雙眸盯準了他。
那樣灰敗、失落、不解的眼神,徐平生之前從未在徐行之眼中看見過,好像他剛才說出的那番話,一個字一個字都化作了火星,把臺上青年的心燒成了一爐香灰。
徐平生突然覺得腦袋沉重起來,沉重得他不敢抬起。
徐行之著實覺得諷刺不已。
此時主動站出來為他說話的是周北南,而他真正的兄長卻在盡力與他撇清關系。
剛想到此處,徐行之便察覺到自己右手上的六角銀鈴有些異樣:他並未有什麼激烈的動作,但那鈴鐺卻自行搖撼了起來。
叮鈴鈴,叮鈴鈴。
銀鈴在泠泠響過兩聲後,竟然直接炸了開來!
兩道潛伏在鈴中的帶狀靈力不由分說,直接倒鑽入他的腕脈之中,碾壓破開他右手的每一根指骨,又沿著他的右臂向上飛竄,直至洞穿了他的右肩琵琶骨!
筋骨斷裂的劇痛在體內豁然炸開,徐行之眼前頓時昏黑一片,一聲痛還未呼出,就是一口濡熱湧出,星星點點地噴濺到了擂臺地面上。
很快,那洞穿了他琵琶骨的靈脈尾部又生出無數倒鉤銳刺,牽引著他逆向倒飛而去,將他單面手臂懸釘在了附近的一根白玉石柱之上!
徐行之隻覺半面身體痛到要炸開來,在後背重重砸上石柱時,他終是忍耐不住,撕心裂肺地大喊一聲,鮮血瀝瀝湧出,瞬間染紅了半根石柱。
在場之人均是被這突變激得目瞪口呆。
元如晝痴愣片刻,方才捂住嘴,悽厲呼道:“師兄!!!”
作者有話要說: 打算將錯就錯的廣府君雖然不是個好東西,但是不知道有沒有小可愛能理解他看到師兄這種吊兒郎當卻陰差陽錯背負了大氣運的二五仔時那種復雜又恨不得除之而後快的心情……
另外,哥哥作大死成就,達成。
第72章 歸去來兮
周北南臉色驟變,猛然從腰間抽出斜插的短槍,周弦亦與他有一線靈犀,幾乎是同時將背上短槍抽出,朝徐行之方向擲去!
兩道光軌在空中交匯,呈十字交叉,穿雲裂石地沒入石柱,恰好夾託住了徐行之的腰,讓下墜之勢不至於扯碎他已然支離破碎的右臂。
曲馳飛身而起,駕風馭塵,徑直來至徐行之身前,想將他與那石柱分離開來,然而,那數道透明靈力將徐行之手臂穿了無數個孔洞,死死釘在柱上,他怎麼看都覺得,若想將行之順利帶離,唯一之法便是撕下他半邊臂膀。
他隻能託扶住徐行之的腰身,用袖子為他擦去唇角汩汩而下的黑血:“行之,行之!”
徐行之低喃道:“我的手……”
曲馳低頭看去,隻見他的右手像是一團破棉絮,扭曲著抽搐著垂下,看上去柔軟異常。
那一股股洶湧的血氣嗆得曲馳眼睛發澀:“行之,我想辦法放你下來,你再忍一忍……”
徐行之小聲問:“……我怎麼什麼都看不見了。”
曲馳看著這個與他相識十數載、向來張揚跳脫的弟弟,雙唇抖得厲害:“沒事兒,靠著我,莫怕,啊。”
“兄長……”十指連心的痛覺在體內漸漸膨脹開來,徐行之痛苦地輾轉,拼命用後腦撞擊石柱,“救我……”
曲馳手足無措地望著他千瘡百孔的右臂。
元嬰修士的精純靈力在他血流汩汩的創口間熠熠生光,受此等靈力威壓制約,他根本不知道該怎樣將徐行之救出來。
他抽出了腰中長劍,將劍鋒抵在徐行之右肩上。
……或許將他右臂整條斫下,能減少些他的痛苦?
徐行之渾然不覺,靠在他身上,尚能活動的左手死死擒住他的胳膊:“兄長……”
曲馳多年持劍,生平第一次出現手抖眼花到對不準的狀況。
少頃後,他一臂擁緊了徐行之,重新將劍刃推回劍鞘。
他一邊將靈力毫不保留地傾注到徐行之體內,一邊抱住他的腦袋,顫聲安慰:“兄長在這兒呢啊,兄長不走。”
異變突生前,風陵山弟子有的是沒能回神,有的是壓根不信徐行之會是鬼修,直到親見徐行之受了這怪刑,才紛紛驚怖起來,瞬間跪倒了一片。
元如晝領頭下拜,帶著哭腔大呼:“師兄冤枉!是有賊人陷害師兄!!”
立時間,風陵弟子,包括許多其他三門弟子的聲音宛若山呼海嘯般壓了過來:“師兄冤枉!冤枉!”
弟子們跪成了一片,溫雪塵亦雙手撐緊輪椅扶手,雙腿戰戰而起,把輪椅往後狠狠一推,順勢把自己的膝蓋砸在了冷硬的地面上。
因為身體緣故,溫雪塵向來被特許不必下拜行禮,但此時,他用盡力量,幾乎是把每一個字在胸腔裡壓縮過,以至於一字字都帶著噴薄欲出的怒意:“清靜君,廣府君!此事一未過堂,二未明審,你們便急著懲處徐行之,是何道理?!這般草率,如何能夠服眾!”
周弦隨他跪下,淚已流了滿臉,一字也說不出來。
周北南見了徐行之的血,怒急攻心,連跪也不肯跪了:“清靜君,廣府君,晚輩向來道這徐行之行事荒唐無忌,今日看來,倒是上行下效之故!”
應天川川主周雲烈臉色一變:“北南,退下!休得妄言!”
周北南性情一起,自是誰都顧不得了:“父親,風陵山兩位君長草菅人命,您與幾位尊長同他多年摯友,不好當面指摘,這話便由兒子來說!”
他轉向清靜君,聲聲挾厲:“休怪晚輩放肆,您今日若給不出懲處行之的緣由,我周北南絕不善罷甘休!”
廣府君未曾想到會引起如此大聲勢的反撲,也未想到師兄會直接將徐行之直接釘在殿前白玉柱上。
按常理而言,隻需用那鈴鐺打斷他的右手骨,先斷絕了他落筆寫字的本事,坐實了他的罪名,再在私下裡慢慢處置便是,何必要將他處刑示眾,將事情惹到不好收拾的地步?
饒是如此,廣府君還是習慣性去為清靜君的所作所為辯護:“徐行之隱瞞自己的鬼修身份,圖謀不軌,其心可誅!師兄及時處理,施以懲戒,有何不妥?!”
陸御九聞聽到廣府君這樣指責徐行之,眼圈登時發了紅,連趕到溫雪塵身邊都來不及,在一片喊冤聲中疾聲哭喊道:“不是的!鬼族刻印不是徐師兄那樣的!他……唔嗯!”
陸御九驚恐地發現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了。
他被施了絕音咒!
……誰?是誰?
陸御九張皇地四下張望著,片刻之後,他心有所感,將含著淚霧的氤氲目光轉向了被釘得動彈不得的徐行之。
徐行之伏在曲馳肩上,神志稍有恢復,眸光低垂,旁人看不清他的目光落向何處,但陸御九本能地覺得,他是在看著自己。
他搭在曲馳肩膀上的左手手指微掐著,指尖開出了小花似的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