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沒有說話。
沉默許久。
久到屋裡傳來媽媽的聲音:
「竹枝,咱們要回家了!」
我起身準備離開。
程之琰叫住我。
他從兜裡掏出那枚戒指,扔給我:
「拿去吧,除了你也沒人戴得上了。」
然後,是一句很小聲的:
「對不起。」
外面很黑。
他低著頭,頭髮耷拉著,好像在發呆。
嘆了口氣,我將戒指放在桌上。
「來了,媽媽。」
20.
大二的時候,聞時聽開始創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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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作為辯論社的主力,平常也很忙。
隻有吃飯的時候能稍微見一面。
「怎麼感覺放了個寒假更瘦了呢?」
他故作生氣地皺眉,給我夾了很多肉。
我笑嘻嘻阻止他:「吃不完啦吃不完啦!」
吃完飯,聞時聽給我買了杯奶茶:
「手那麼冰,暖一暖。」
熱意從手心傳至全身。
我喝了一口,朝他吐舌頭:
「好甜!」
聞時聽拉我的手:
「周末我要出省一趟。」
一愣,我疑惑:「去幹嘛?」
「秘密。」
他彎腰,將臉埋進我的頸窩。
有些癢。
我歪了歪頭:「好吧。」
室友上個學期幫我介紹了一個家教工作。
離學校有點遠。
但價格高,小孩也很可愛。
周六,我收拾好教學案例,和往常一樣先去站臺等公交車。
然後再叫車去家教地點。
周圍車子不多,網約車開得有些快。
我暈車,有點不舒服:「師傅,可以開慢一點嗎?」「沒什麼車,我開快點,你早點到。」
車速更快了。
我皺著眉,剛想說話,卻被一個急剎堵了回去。
沒來得及驚呼。
我順著慣性,頭狠狠撞上前坐,然後被安全帶大力扯回。
一陣暈眩。
睜開眼半晌,才發現車子撞上了前面的一輛大車。
師傅好像已經暈過去了。
前座慘不忍睹。
我叫了兩聲。
耳邊除了嗡鳴,再聽不見其他。
失去意識之前,我模模糊糊看到一個身影。
他張著嘴,好像在喊什麼。
橘紅色的頭髮在陽光下,暈起一道道光圈。
21.
醒來是在醫院。
周身圍繞著消毒水的氣息。
我動了動,有些酸痛。
趴在床邊的室友聽到聲音抬起頭。
對視的那一刻,她眼裡湧出淚:
「竹枝,你醒了?有沒有不舒服?」
我搖搖頭:「沒有。」
她鬆了口氣:「那就好。我跟聞時聽說了,他現在在連夜趕回市裡。」
緩了一會兒,我想起一件事:
「送我過來的..」
「送你過來的是程之琰。」
室友說:「當時你們的車子已經開始漏油了,程之琰砸了車窗把你抱出來的。」
..他沒事吧?」
室友頓了一會兒:
「不太好,他抱你出來的時候,手臂被玻璃扎穿了,把你送過來的時候,他失血過多,暈倒了。」
問過醫生,我下床去隔壁病房看程之琰。
他躺在床上,紅髮顯得面色更加蒼白。
見他沒醒,我剛要離開,就見他艱難地睜開了眼。
看到我的瞬間,他眼裡燃起一簇星火:
「竹枝,你沒事吧?」
我走進病房,幫他叫了醫護。
「沒事..…謝謝你。」
難得的,他笑得靦腆:
「沒事就好。」相對無言。
醫護檢查了一遍,確認沒問題離開。
病房再次隻剩我和他兩個人。
囁嚅一會兒,我開口:「你沒事吧?」
程之琰深情地望著我:
「沒事,隻要你好好的,我這條命沒了都行。」
心裡有些酸澀。
說不出什麼滋味。
他笑了幾聲:「所以你可以喜歡我一點嗎?」
「程之琰。」
我嘆了口氣:
「不要變成你最討厭的那種人。」
他愣了愣:
「對不起。」
「程之琰,你知道嗎,你現在老是對我說【對不起】。」
我坐在邊上,朝他微微一笑:
「可是,明知故犯的錯誤不是錯誤,是你的選擇。」
「竹枝..!
他的眼神裡有懇求,好像不希望我再說下去。
我無視,繼續道:
「小學的時候,你選擇自己的面子。初中,你選擇站在一邊隔岸觀火。高中,你選擇徐夏.
「別說了。」
他閉上了眼。
「你從來沒有堅定地選擇過我。而此刻,你的選擇對我來說不重要了。」
他好像哭了。
有水光盛在眼裡。
他說話,表情是那樣痛苦:
「我才是那個挾恩圖報的人。」
「你還恨我嗎?」
..不恨了。」
說完,我仰頭,長吸了口氣。
開門時撞見了站在外面的聞時聽。
他上前一步,抹去我的淚,將我抱進懷裡。第一次,我把助聽器的事告訴了其他人。
聞時聽吻我額頭,吻我流淚的眼睛。
「你是我見過最勇敢的女孩。」
他從包裡拿出一副材料:
「這次我去海城找了一個聽力方面的專家,想為你調試一個新的助聽器。」
我吻他,直到再也流不出淚。
22.
大三,辯論社舉辦了周邊大學的友誼賽。
那場辯論的賽題很有意思:
【青梅竹馬抵得過/抵不過天降】
讓人意外的,對面的辯手裡,有程之琰。
車禍過後,我們再沒見過面。
他染回了黑髮,乾淨清爽的白襯衫,和從前大不一樣。
看到我的那一刻,他眼神微動。
他是正方一辯。
或許是第一次參與辯論。
他有些緊張。
辯題卻清晰有據。
直到後期,他竟也可以力挽狂瀾,抓住一個又一個我們的漏洞。
我感到很驚喜。
這場辯論打得異常精彩。
結束的時候,我拉著聞時聽,非常輕鬆愉快。
路上被人叫住。
回頭,程之琰站在不遠處。
他獨自站在樹的陰影下,有些落寞:
「竹枝,如果.…我是說如果。」
「如果我沒有動你的助聽器,我們還有沒有可能?」
意料之外的問題。
我忽然想起初中。
那個時候,家裡沒錢,卻也不想依附程家。
理髮店的阿姨說我的頭髮很漂亮,濃密又烏黑。
讓我留長了賣給她。
我留了很久,留的很長。
有天數學課,我感覺背後有人在動我的頭髮。
回頭看到程之琰捏著剪刀,另一隻手舉著我被剪斷的頭髮。
笑得無害又驚悚。
我伸手去摸。
柔順的長髮變得參差不齊。
那天在學校,數學老師批評了他。
站在辦公室,我沒有哭。
回家的路上,眼淚被風吹乾。
那個時候,我暗暗發誓,再也不要喜歡程之琰了。
回過神,我看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對他莞爾:
「程之琰,你今天的論述很不錯。」
「但我還是堅持我方的觀點。」
對面抬眼,我看見他眼中瑩瑩的淚光。
「你很久沒笑過了。」
他說。
23.
大四那年,我獲得了保研資格。
聞時聽創業風生水起。
京市的夏季陽光灼熱。
從圖書館出來,他帶著花接我回家。
我捧著花,回頭時,好像能看到走來的路。
程之琰番外
大學畢業後,為了管理家裡的公司,我出國進修。
飛機上,看著逐漸變得渺小的城市,我忽然想起小時候,我對戚竹枝說,以後要開飛機。
她表情懵懂又認真:「我相信你。」
逗得我哈哈大笑。
說起來,我第一眼見到戚竹枝,就喜歡上了她的眼睛。
又皺又舊的衣服,被刷的泛黃的鞋,和曬得有些黑的臉。
她好瘦。
是我見過最瘦,最黑的女孩子。
但是她抬眼看我的時候,黑漆漆的眸子好像在發光。
水一樣靈動。
我喜歡她。
但是我不能告訴別人。
因為她是鄉下來的孩子。
別人會嘲笑我。
我隻能偷偷從家裡拿一些水果,裝作不情願和媽媽出去逛街給她買公主裙。
後來她為了救我,聽不見了。
我很難過。
我告訴她:「我會永遠保護你,永遠對你好。」
我食言了。
從前的朋友說我喜歡一個鄉巴佬。
他們說:「鄉巴佬就該配鄉巴佬,程之琰喜歡鄉巴佬,程之琰也是鄉巴佬。」
我憤怒,委屈。
我開始嫌戚竹枝丟人,不想和她站在一起。
於是我對她說:「你別跟著我了。」
可她卻說:「程阿姨讓我監督你喝水。」
我感到憤怒。
「為什麼要聽我媽的話?你是我們家的狗嗎?」
說完才覺得過分了。
其實我不高興的原因,是她不是主動來找我的,而是因為我媽。
戚竹枝一直是一個自尊心很強的女孩。
那時候她還在做聽力復檢,能聽懂的話不多。
但她聽明白了這句。
看到她錯愕又傷心的眼睛,我咽了口唾沫,不想道歉。
我覺得,道歉了,我就輸了。
反正戚竹枝離不開我。
她隻會粘著我。
我又錯了。
初中的時候,不知道誰傳出去了我和戚竹枝小時候開過娃娃親的笑話。
班裡躁動起來。
我覺得丟了面子,氣沖沖站到講臺上:
「誰說的?老子跟她什麼關係都沒有!老子討厭她!」
說完,我去看戚竹枝的表情。
她面無表情。
不傷心,不難過。
我更生氣了。
後來,班裡的人開始欺負她。
撕壞她的作業本,故意把水灑在她桌上….
我等著她來找我,讓我幫她。
我沒等到。
高中的時候,家裡人開我和她的玩笑。
我很生氣,開始和很多人談戀愛。
其中一個,是校花徐夏。
高考前,徐夏沖我撒嬌:「程哥,戚竹枝太討厭了,一個聾子英語考那麼高!」
我挑眉:「你學不過人家,還能怎麼樣?」
「討厭!人家聽說你是她家救命恩人,你去偷偷弄壞她的助聽器好不好?」
沉默了一會:「這是犯法……好吧,那你親我一口。」
就這樣,我按照專業人士的指導,調了她的助聽器。
我想看看,她什麼時候才會來找我幫忙。
可是她沒有。
她說她恨我。
說再也不要看到我。
想到這,我有些自嘲:
「程之琰,你真不是個東西。」
我早就永遠失去她了。
飛機落地。
我在那個國家待了五年。
第四年準備回國的時候,我聽到了戚竹枝和聞時聽結婚的消息。
她給我們家發了請帖。
猶豫幾秒,我和爸媽說:
「這邊學業挺忙的,我趕不回去了。」
我不想看到她站在別人邊上的樣子。
但我希望她幸福。
說起來挺可笑的。
她結婚那天,我偷偷給她卡裡匯了兩百萬。
被她退回了。
那個晚上,我在床上坐了一夜。
然後以戚竹枝的名義,把錢全部捐給了國內貧困地區的一所小學。
回國那年,爸把公司交給了我。
我忙得焦頭爛額。
偶然間聽說聞時聽的事業如日中天,已然成為非常年輕的企業家。
業內叫他新秀。
我不如他,隻能堪堪維持程氏。
公司穩定後,我開始做慈善。
資助給那些聽障兒童,和貧困地區的兒童。
全部以戚竹枝的名義。
有記者想來採訪我,被我拒絕。
「我隻是在贖罪,真正的捐款人是戚竹枝。」
再後來,我收養了一個聽障男孩。
他的眼睛很漂亮。
像一片清澈明亮的湖。
時間過得很快。
轉眼,我已經四十多了。
這二十多年裡,我從沒有動過結婚的念頭。
我想,我這輩子都不會結婚了。
大概是老天有眼。
那一年,我確診了胃癌。
天理昭昭,報應不爽。
這是我的命。
化療後期,我已經走不動路了。
某天,養子推著我去了一趟曾經的高中。
學校早就翻新了無數次。
很多設施與從前已經很不一樣了。我讓養子先走。
自己坐在輪椅上,看著遠處的一個身影。
那是戚竹枝。
她被聞時聽牽著,走在學校裡。
陽光透過樹縫。
她笑著,腳步越來越輕快。
我仿佛看到了小時候的她。
小跑著,笑著朝我招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