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八)
「公主,我覺得您吧,有點急色,這樣容易破壞氛圍。」沈大河撐著下巴思索道。
「可是我是真的想親他嘛……」還想對他做點夫妻之間才可以做的行為。但後面這句話我沒好意思說。
我抬頭看向策馬走在隊伍前端的沈曜,不禁有些垂頭喪氣。自從那日他聽了求親親的話,鐵青著臉拎起我回到使團後,已有許多日不曾同我說話。
不攔不擋不遮,隻偏偏不肯理我。無論我撒潑耍賴賣嬌賣乖,他都不肯理我。
我鼓起勇氣,再次挪到沈曜身邊,可憐巴巴地同他搭話:「沈曜,你喜歡我吧。你看,碎葉的六公主偷偷笑我,於闐的八公主和九公主賭一鼎寶石金冠外加一箱黃金看你會不會喜歡我。如果你不喜歡我,我就要成全西域的笑話啦。」
沈曜看我一眼,竟然沒有再避著我:「碎葉六公主被你抓住小辮子嘲笑了回去,於闐八公主賭你贏,你便給她加注一箱黃金。
好尷尬,賣慘不成反被戳穿,我隻好傻笑道:「你,你理我啦!你不生氣了嗎?」
沈曜看著傻笑的我,無奈地搖搖頭。
之後我的旅途又圍繞著「追求沈曜」這樣一個堅定的主題,恢復了慣常的狀態。
日子過得飛快,我們到了長安,受了天可汗的接見。
傳說中的天可汗,是像戰神一樣的人,可真人隻是個豪邁和善的中年人。他很愛他的皇後,大典上我看見他總是時不時偷看那位美麗雍容的妻子,眼睛裏全是閃爍的小星星。
我也忍不住看了看席上的沈曜。他今天穿著漢人的官服,慢條斯理地吃飯喝酒,英俊又貴氣,笑容也比平日多。
長安很好,長安很繁榮,長安有沈曜,我願意留在長安。
可是我沒想到,還有許多人不希望我留在長安。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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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皇的十公主邀請我去她的公主府逛逛。
我到了才發現,中原的貴女比我們會玩兒多了,馬球騎射,打牌行酒,吟詩作對,彈琴賞畫,就沒有他們不會玩兒的。
我想學打馬球,可是在旁邊看了許久,下場的貴女裏面,沒有一個肯來換我的。
我繼續殷殷地等著,卻感覺有人在背後拍了拍我。一個漂亮的粉衣貴女皮笑肉不笑地說,焉耆公主,我們有事找你,你跟我來一下。
我疑惑地跟著她走到一處幽僻的處所,才看到還有幾個頂漂亮的貴女在正端端地站在那裏。
「你們找我什麼事啊?」
一位綠衣的方臉少女開口:「焉耆公主,你不要再糾纏沈世子了。」
「我不懂你們漢人說的糾纏是什麼意思。但是我的確很喜歡沈曜,我正在追求他。」我認真解釋道。
旁邊一位黃衣少女好像很不滿地嗤了我一聲:「沈世子就要同我們三娘定親了,就算你們西域再不通禮數,也不會不知道,勾引有婦之夫是無恥之舉吧?」
「我不信,他從來沒有說過。」
綠衣少女一把拉住我:「別是裝不信,想貼著沈世子,留在長安吧?就憑你,也配和盧氏嫡女爭?」
我掙脫掉她的手,緊緊按住腰上的皮鞭,聲音高揚:「我怎麼不配,我父親是焉耆的國王,我是焉耆最尊貴的公主。」
綠衣少女輕飄飄地笑起來,和幾個同伴交換了蔑視的眼神,她說,什麼焉耆,什麼西域,不過是些卑弱小國,什麼王孫公主,不過一群化外之民。
我很想說不是,不是這樣的,焉耆是西域的明珠,草豐水美,人民安居,是受神祇祝福的地方。
但我卻突然想到父王日漸佝僂的身軀,夜已經很深,他仍舊疲憊地坐在王座上。我記得,那一日突厥的使者前來,要求父王忠心依附。
我幾乎落荒而逃,沒能維持住一個公主的體面。我要去找沈曜,隻想去找沈曜。
可是當我見到他,卻隻剩更深的心痛。
(十)
我闖進沈府找到沈曜的時候,他正同位窈窕少女站在一處。
那少女亭亭玉立在長滿新荷的湖邊,薄如蟬翼的披帛迎著風飄啊飄,石榴紅裙燦爛如天邊晚霞。她柔而緩地轉過頭,露出冪籬下美到極致的顏色,貴氣渾然。一時間,竟讓人分不清,到底是人比花嬌,還是美景佳人兩相宜。
通身銀白,衣角繡竹的沈曜負手在她身旁,一看見我,便皺著眉走過來。
「沈曜。」
沈曜沉默地抓起我的手,將我往門外拉。
被他拽得生疼,我使盡所有力氣,掙扎著停下來。我又問了他一遍:「沈曜,你喜歡我嗎?如果你喜歡我,我親自去同你要定親的那位姑娘賠罪,上刀山下火海,隻要她點頭,我都願意去做。」
「抱歉。」我們僵持了許久,他才回答了這兩個字。
「抱歉什麼?」我盯著他的眼睛,想要探個究竟。可他隻是狠狠地攥著我的手腕,雙眼通紅,一言不發。
「沈曜,我想問你最後一個問題。」
「阿那莎……」他眉色忽地更沉重起來,似乎想要說什麼,可最終還是抿緊了唇。
腕間已經麻木,我大約已經掉到失望的底部,但仍然覺得有必要抹去自己不學無術的形象:「我知道,在你們大唐,凡貴族兒郎,無不對五姓女傾慕有加。沈曜,你好福氣,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範陽盧氏,如今願意與你沈家締結婚姻之好。」
我想了想剛才那位嫻靜的荷花仙子,認真道:「盧三娘很美,是我見過最美的漢人女郎,你們實在很登對,這應該就是你們漢人所說的天作之合吧。」
「沈曜,從這一刻開始,我不喜歡你了。」我定了定神,抹去臉上的淚,又使勁眨了眨眼,將餘淚逼回後,鄭重地宣佈道。
沈曜像是魘住了,既不說話,也不肯讓我走。最後還是小五和小蘭趕來,把我帶了回去。他們後面跟著個不知道是什麼職務的官員,說我當街縱馬,要繳高昂的罰金。
小五翻箱倒櫃地搜出了我藏的黃金,交給了那位神色嚴肅的官員。
等那官員前腳剛高高興興地離開,我便搶過裝金子的小木箱,奄奄一息地倒在床上:「小五,我失戀了,我要回家。」
小五無所謂地揮揮手:「哦,長安我還沒玩兒夠,龍阿那莎你自己回吧,反正就你那樣的也遇不到什麼危險。」
當我提著鞭子把小五追得滿院子飛時,他氣急敗壞地說,我不僅失去了愛情,我還失去了親情。
不,龍粟固你說錯了,我失去的,是小蘭啊。
(十一)
沈大河動作快得令人咂舌。我們剛到長安的第三天,他就同小蘭求婚了,這傢伙整了挺多稀奇古怪的儀式,還請了自己的娘當見證人。
於是我看著小蘭喜極而泣,也忍不住流下了檸檬的,哦不,感動的淚水。
所以當這傻姑娘怒氣沖沖得收拾包袱要跟我回焉耆的時候,我制止了她,並開門把沈大河放了進來。
後果自然是小蘭留在了大唐。沈大河是個好人,我挺放心的,隻是我可能再難見到小蘭了。她陪伴了我十年,是我最好的夥伴,朋友,姐妹。行李裏有一隻從沒打開過的箱子,是我準備給小蘭的嫁妝。
臨行那一日小蘭攜著沈大河來送我和小五。
沈大河悄悄同我說,沈曜是個不錯的人,隻是,感情的事情向來沒有道理,更難分對錯,讓我看開點。
我點點頭說,我會的,新歡和時間,都是治病的良藥。隻是日後通信,別提沈曜,他的一切,與我再沒有瓜葛了。
小五又跟個老媽子似的在催。我沖他們揮揮手,翻身上馬,西向而行。行出幾百步時,突然聽到有人叫我。
小五回馬把那個人擋在身前。餘光中,他越過小五望著我,手裏舉著白玉紅寶石的兔子。「駕——」我沒有停下,我知道沈大河會把另一隻白玉雕就的雌兔給他,並著我給他備好的新婚賀禮。
而我最寶貝的腰帶,壓在箱子底,送不出去了。
身後的聲音變得吵鬧起來,我假裝沒有聽見。
其實那一日我並未心死。隻是後來沈曜的母親找過我,把我約到一個非常美麗的花園。她是位非常優雅的娘子,可並不喜歡我。
她說沈曜很喜歡盧三娘,那年盧氏面對沈國公的求婚,透露出拒絕的意思,想把盧三娘許給博陵崔氏的嫡系郎君。
沈曜被傷了心,自請去鎮守西域。如今他歸來,得了天可汗的賞識,盧氏重新相中了他,國公府也等著他來接,成婚後,他斷然不可能再去西域。
最後,沈夫人摘了朵花送給我,她說,沈曜覺得愧對我,她亦覺得愧對我。
「為什麼呢?」我捏著花問道。
沈夫人雍容地笑起來:「路邊撿來的一隻小貓小狗喜歡你,每日裏睜著濕漉漉的眼睛景仰著你。這難免讓人覺得自責和猶豫,尤其是當你不得不再次扔開它們的時候。」
「阿那莎,不要走,不要走!」喊叫的聲音變得嘶啞,又有些瘋狂。
沈曜很奇怪,明明無心,卻又做著這種讓人誤會的事情。
很快,似乎是沈國公吆喝著沈府的府兵帶走了他,可我始終沒有回頭。於闐的八公主賭輸了,我也賭輸了。她失了頂華麗的寶冠,而我也要踐行自己的諾言。
(十二)
母後差人送了許多絲綢樣子來,都是唐皇對焉耆朝貢的賞賜。這樣好的絲綢料子在大唐也是頂尖,隻有皇室才能享用。
小六看著我喜笑顏開地攬下了所有的樣布並打發宮人回去復命,酸溜溜道:「阿姐,你好歹給我留兩匹,我明年也要成婚了。」
「這樣,你替我嫁給阿布,我嫁給黑崔,這些全都歸你。」我笑瞇瞇地從她手上搶回兩片樣子,歪著頭等回話。
小六立刻彈走,走前不忘哀怨地又看了兩眼那絲綢樣子:「那我不要了,小氣鬼。」
我馬上就要嫁給阿布了,這便是臨行大唐前,父王與我的賭約。
阿布是焉耆大將的兒子,日後將要繼承他父親的職位,守護焉耆。說起來,阿布還比我小兩歲,小時候喜歡一直跟在我屁股後面玩兒,而他屁股後面,還串著個難兄難弟,小五。
阿布和小五一個賽一個皮,趁先生睡覺揪他的鬍子,偷砸大將夫人腰帶上的寶石,牽了我父王的千裡馬去換天竺過來的玩意兒,不勝枚舉,因此當年差點沒各自被大將和父王打斷了腿。
我不知道為什麼父王要把我和阿布往一塊湊。早兩年聽小五說,阿布有喜歡的小姑娘,我還想著讓小五帶我去看。
結果我跑去找沈曜,把小五鴿了。
哎,不想這個人了。
「四公主。」一個侍女慌慌張張地跑來,「王上請您過去,說是安西都護府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