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各種各樣的目光在解蒼、表姐還有禹蘭昭中間逡巡,帶著不加掩飾的惡意。
湄兒再次沖禹蘭昭招手,「喂!你過來呀!我告訴你,這裏是督軍府,不是你這 種人可以放肆的地方。」
禹蘭昭猛地抬頭看著湄兒。
不知道是胭脂的原因還是什麼,我總覺得他快哭了。
湄兒沖了過去,抬手就要朝他臉打下去。
表姐被姨媽攔著不準動,解蒼默默觀察,其餘的人好似看客,居高臨下地審視著 禹蘭昭,就好像他是動物園的猴子,是供他們觀賞取樂的東西。
這個時候,我站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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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手!」
湄兒的手並沒有停,狠狠地打了下去,「啪」的一聲,我的臉仿佛也跟著滾燙起 來 。
禹蘭昭是個男人,明明可以躲開的,可他硬生生挨了這一巴掌。
一定有什麼原因……
湄兒轉過身,「榮小姐,我打一個戲子,關你什麼事?該不會..!
她震驚地捂住嘴,「你也和汪家姐姐一樣,癡迷這個戲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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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女人,今天是打定主意要來壞表姐的名聲,破壞解蒼和表姐的婚事。
解蒼低喝:「行了,別鬧了。」
她委屈地說:「怎麼鬧了,人家想聽戲嘛,誰知道榮家姐姐這麼兇..!
我緩緩走到她面前,她比我矮一些,故意抬起臉看我,無聲地挑釁。
仿佛在說,「你現在敢動我嗎?」
「啪!」
我想也不想,一巴掌扇了回去。
她全無防備,直接被我打倒了,震驚地捂著臉,「你竟然敢打我?!」
父親吼了一聲「放肆」,我權當沒聽見,冷笑著看向解蒼。
「少督軍,我不管這個女子是和我們一樣的客人,還是你的人...
我說到「你的人」時,解蒼的眉頭微皺,第一次在人前露出狠戾來。
「我都必須要打她。」
「榮小姐,你有什麼資格在我的地方,打我的朋友?」
湄兒帶著哭腔喊著:「就因為你表姐喜歡這個戲子,所以你就要打我嗎?!汪小 姐,你們好大的規矩!」
我當著所有人的面走到禹蘭昭身邊,仔細看他的臉,他也看向我,層層脂粉之 下,我既看不到他臉有沒有被打傷,也看不出他到底是各種情緒。
但是這個女人已經把火引到了表姐身上,稍不注意,不僅表姐和解蒼的婚事要告 吹,表姐的名聲也徹底毀了。
別說什麼社會變化與時俱進的鬼話,一個女人若沒了名聲,到哪裡都是過街老鼠
她就是要逼死我表姐。
汪乘風,是我不熟也不打算交心的表姐;禹蘭昭,是我同樣不熟甚至一度想退婚 的未婚夫,但他們都是我的人。
她算什麼東西,也敢算計我的表姐,動我的未婚夫!
我牽起禹蘭昭的手,俯視著依然坐在地上的湄兒。
宴會眾人指指點點,不敢相信我當眾和一個戲子手牽手。
就連表姐也低呼著,好在被姨媽及時用坤包擋住。
「我告訴你為什麼打你,因為你剛才打的人,不是什麼戲子。他是揚州禹家嫡系 唯一的血脈禹蘭昭,也就是我榮家曾祖在世時,為我定下的指腹為婚的丈夫。」
我加大了聲音,「表姐隻是不放心我,私下去看我的未婚夫,這全是她作為一個 姐姐對我的擔憂之情,怎麼到了有些人嘴裏,就成了她流連男子?我看是自己心 裏齷齪,便看什麼都都齪齪!
「至於蘭昭,禹家如今敗落,他身無長物,卻寧願唱戲也不來要我榮家救濟,說 不攢夠提親的聘禮絕不上門,自我回國還幾次同我說,若我不願就主動退婚,絕 不逼迫,這是何等情操!
「別說是你了,就是今日少督軍打蘭昭,我也要替他討回來。
「誰敢打我榮念祖的丈夫,我勢必要還回去!」
表姐驚了,她估計沒想到我顛倒是非的本事爐火純青。
禹蘭昭愣住了,他估計沒想到我張口就來的故事水到渠成。
父親和太太都呆了,他們萬萬沒想到自己家女婿落魄成了一個戲子,而我竟然當 著全上海的名流宣佈了這件事。
解蒼微眯著的眼閃過各種情緒,最終定格為一個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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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蒼過去扶起湄兒,「你看你,誤會榮小姐了。」
他又走過來朝我說:「榮小姐,我替湄兒賠不是,請原諒。」
我拽了拽禹蘭昭的手,「蘭昭,你覺得呢?」
禹蘭昭還有些回不過神來,他小聲說:「他們抓了我的小廝….」
解蒼沖外面道:「讓跟著湄兒的人把禹先生的小廝送來。」
「少督軍,既然蘭昭受了傷,我就先帶他去醫院看看,不打擾你們的舞會了。可 千萬別因為這點小插曲壞了您的正事,您畢竟是做大事的人,對吧?」
解蒼的目光落在我和禹蘭昭牽著的手上,「自然,今天驚擾了禹先生,來日我定 要做東賠罪。」
湄兒沖了過來,臉上的巴掌印格外明顯,讓那張精心裝扮的臉顯得有些滑稽。
「榮小姐,你最好真的會嫁給一個戲子,可別找個託詞就想蒙混,全上海的人都 看著呢!」
我想也不想就回答:「怎麼會是託詞呢,我榮家自來最守信譽,說了要成婚,就 一定會成婚。您或許是見多了背信棄義的小人,或是家中長輩沒有做好示範,以 為婚姻大事可以兒戲,今日說成婚明日又算了,這種事,我們這裏可是行不通的。
明裏暗裏把解蒼的臉踩在地上摩擦一通後,我「心疼」地帶著禹蘭昭離開了少督 軍府。
半小時後,我,禹蘭昭和他那個留著辮子的小廝驚蟄,在醫院處理傷口。
禹蘭昭沒受什麼傷,就是驚蟄被打得很慘,肋骨都斷了一根。
怪不得禹蘭昭任一個女子打,他是怕湄兒弄死驚蟄。
禹蘭昭卸了妝,臉上被打耳光的地方已經青紫了。
他皮膚白,稍微一點傷看著都格外可怖,醫生說其實沒什麼大問題。
畢竟,一個嬌小姐能有多大力氣,又不是都跟我似的練過拳擊,一巴掌下去後槽 牙都能給那個湄兒打松。
禹蘭昭坐在病床上,護士拿了藥過來讓他自己擦,我看他笨手笨腳的,一看就沒 做過這種事,乾脆拿過棉簽幫他上藥。
他往後躲了一下。
我用手按著他的脖子。
那一下我們離得很近,他有些驚慌的呼吸聲都盡在我耳邊。
「今天你說的..真厲害,差點連我都騙過了。」
「不是騙。」
「什麼?」
禹蘭昭眼睛睜大,變得圓圓的,又亮又大,中和了那股冷淡,莫名得很可愛。
「我說,今晚發生了這種事,不管事實是什麼,我都必須按我說的去做。也就是 說,你我必須成親。」
「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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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能拒絕。」我一面說,一面將藥膏均勻塗抹上去,「如果我們沒有成親, 就說明我們愚弄瞭解蒼,愚弄了手握重兵的少督軍,他絕不會放過你我。我可以 借榮家避風頭,你呢?解蒼弄死你,跟碾死一隻螞蟻那麼簡單。」
禹蘭昭的眼神又黯淡了,「是,我一個戲子,是不能跟你這樣的人比。」
「禹蘭昭,我是在和你分析實情,你就別跟我耍少爺脾氣了。」
「實情就是,你為了保住你表姐的名聲和婚事,騙所有人你和我會成親,現在還 要脅迫我幫你完成謊言!」
這傻少爺也不算很傻嘛…
「不全是這樣。」
禹蘭昭質問:「還有什麼?!」
「我看你被人打,心裏不太高興。」
「我不用你可憐!」
「你為什麼總覺得我可憐你?禹大少爺,我是個商人,我不做任何沒有經濟回報 的事。我可憐你對我有什麼好處?這明明隻會讓你更討厭我不是嗎?」
他一時語塞。
我發揮當年忽悠顧清和我一起創業的三寸不爛之舌,乘勝追擊。
「其實我一直覺得你很有氣性,我想像中的禹家人就該像你這樣,但是禹蘭昭, 氣性也要分時候的。如今你我成婚已經勢在必行,你為什麼這麼抗拒,單純是討 厭我嗎,還是說你擔心愛上我?」
「怎麼可能 …..
「那就對了,反正你不會愛上我,我呢,這幾年也要專注事業,這一點我們是一 致的。
「我們大可以在婚前簽一份合同,約定在婚姻期間互不相幹。我每個月會給你 固定的費用——別急著拒絕,這不是白給的,你要在各種公開場合和我扮演一對 夫妻,完全按照我的要求來。
「其餘時間,你可以去上學或者工作,隻要你不碰鴉片妓女和賭博,我都不管。 兩年以後,合同到期,我們再申明離婚。這樣一來,既完成了先輩們的約定,也 保護了你我,對我們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禹蘭昭,你是禹家僅剩的後代了,別耍小孩子脾氣,你心裏很清楚我說的這些 話都是對的。」
禹蘭昭小少爺,雖然有豪門的血脈,但畢竟沒有在這花花世界遨遊過,所以,很 輕鬆地,我說服了他。
「好,我跟你簽合同,完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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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近十二點的時候,督軍府的晚宴結束,姨父讓秘書帶姨媽和表姐回家,然後親 自來醫院接我。
我已經跟禹蘭昭在醫院的病房睡迷了,姨父來的時候帶來一股寒氣,讓身體虛弱 的禹蘭昭咳了一陣。
他環顧四周,發現隻有我和禹蘭昭兩人,沒有其他人來過的痕跡,「你父親這種 時候也不來看你,太過分了,明日我親自去見他。」
我拍拍臉讓自己清醒。
「他的意見不重要。這幾天麻煩姨父你跟蘭昭準備一下,帶著他去榮家跟我祖母 提親。」我腦海中浮現幽沉陰鬱的老宅,以及祖母臉上的深深皺紋,「祖母同意 了就行,父親太太說了都不算。」
一個孝字大過天,當年,他們就是用這個字逼得母親枯萎在後宅的。
對待太太那些人,就是要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否則,怎麼做都是錯的。
姨父歎了一口氣,他頹然地抽出一把椅子坐下,被梳得鋥亮的頭髮散落了幾根,
看起來老了很多歲。
「念祖,對不起。」
他沒有多說,畢竟禹蘭昭也在。
但他明白對不起我,承我今晚把事情攬到自己頭上的情,這就夠了。
「姨父和我就不用說這些了,當年要不是姨媽把我搶出來,貼補我出國的船票 錢,我早就折在太太手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