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在學校的時候,我仍舊照常和白夭相處。晝夜交替。
某周週一的升旗儀式上。
我作為高二的學生會成員,上臺去念一份發言稿。
旁邊是學校的領導和老師。
臺下數個方陣,整整齊齊站著全校數千學生。
我深吸一口氣,把發言稿打開。
卻在下一刻無比震驚地發現那上面的內容變成了一封酸得人半死不活的情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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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信人還是江淮景。 更可怕的是——
我竟然不受控制地,當著全校人的面,開始念起了那封情書。
「我野蠻生長。」
「沒能成為自己的月亮。」
「能遇見你,是銀河贈送我的糖。」
救命。
第一句話剛出口,我就感覺自己已經死了。
社死的。
靈光乍現,我驀地想起那天的語文課。
跟今天幾乎完全一致的情況。
我根本完全控制不了自己要說什麼。
垂眼朝臺下看去。
江淮景正站在人群裏,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果然是他!
妖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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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下臺前,校長路過我旁邊,狠狠撂下一句:「來我辦公室一趟。」
我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欲哭無淚地準備跟上去。
有人拉住了我的手:「不用去。」
我側過頭,見是江淮景。
他勾了勾唇角:「你一定很想知道剛才是怎麼回事吧。」
我默不作聲,靜待他的下文。
然後就見他拿出了那個第一頁寫滿了我名字的筆記本。
「翻開第二頁。」他說。
我照做。
垂眸,看見第二頁上,寫著:「把時間撥回半小時前。」
下一刻,身周柳綠花紅,灰牆高樓,以及一切零落的人影都開始疾速褪去顏色。
意識如同被拖進深不見底的旋渦。
再次睜眼時,我仍站在講臺上,身側是校領導和老師,臺下是數千學生組成的方 陣。
而我手裏拿著的,是一份再正常不過的發言稿。
掃了眼腕表,時間顯示:「7:30」
對升旗儀式結束的時間而言,恰好是半小時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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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照常念完了稿子,走下臺。
白樺樹葉被風吹得嘩嘩作響。
少年抱臂倚在樹下。
見我走過來,他勾起唇角,朝我輕輕笑了笑。
「好久不見啊,薑泠月。」
我說:「我們一個班的,每天都見面。」
他沒回我這句,另起了個話頭。
「如你所見,這個筆記本的確擁有能夠讓人實現願望的能力。」
「所以現在能給我解釋清楚嗎?」
我補充道:「有關於那個筆記本的一切。」
江淮景剛剛利用筆記本讓我在臺上念情書,又回溯時間抹去這件事。
兜這麼大個圈子無非就是想讓我知道,這個筆記本當真非同尋常。
畢竟耳聽為虛,眼見也未必為實。唯有親身經歷,能真正令人信服。
他一定還有事情想告訴我。
果然,江淮景答了我,道:「可以。」
他隨即挑了挑眉,慢吞吞地直起身,把筆記本遞給我。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那本筆記本上為什麼會寫滿你的名字嗎?」
「那不是因為我暗戀你。」
嗯……竟然不是這個原因?
我問:「那是因為什麼?」
他笑了笑。
「因為我們的命運,早就已經通過那個筆記本,綁定在一起了。」
「封面是我的名字,首頁是你。」
「還有..他輕輕揚了揚下巴,示意我去拿放在課桌上的筆記本,「你翻開最 後一頁看看。」
我依言照做。
筆記本的最後一頁,被人寫上了八個繁體漢字。
挺拔秀麗、飄逸犀利,龍飛鳳舞瘦金體。
內容是——
「天上明月,江畔盛景」。
「依你的意思,這八個字指代的是……」
江淮景微一頷首:「是我們。」
「薑泠月,我們最初認識的時間,不是今年,而是五年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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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樺市一中,樹木傲然挺立,鬱鬱蔥蔥。
太陽光傾灑而下,又被枝葉間的縫隙切割成無數破碎的光點。
未來好一段時間,江淮景那天說的話都在我腦海中盤旋不去。
照他所言,我和他在未來的時空裏是一對戀人。
但我卻死在了二十二歲那一年。
死因是仇殺。
當年傷害過白夭的罪犯名叫宋瑾,出獄以後報復社會,四處找人尋仇。可他找不 到白夭,於是我成了這刀下亡魂。
隻因為數年前還在上高中的我,當著那個罪犯的面,幫過她。
而江淮景,他在失去我五年以後,意外得到了一個「心想事成筆記本」。
筆記本的最末一頁,寫著「天上明月,江畔盛景」。
它能夠實現持有者一些特定的、有條件的心願,也連接了我和江淮景的命運。
所以江淮景通過這個筆記本穿越回十年前自己的身體裏,又轉學到白樺一中, 目的是救我。
或許改變了過去,就能改變未來。
所以他幾番叮囑我要遠離白天,是想保護我。
所以那天在白樺樹下,他跟我說:
「好久不見啊,薑泠月。」
因為未來時空裏的那個江淮景,在得到筆記本之前,有整整五年的時間都以為, 我們此生不會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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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書頁數不盡,我也能用你的名字,把千千萬萬卷書籍填滿。讓你的名字在 裏面燃起思想的火焰……
「讓宇宙啊,億萬斯年永遠光芒不熄。」
自習課。
PPT 停留在第三頁。
是班主任老師突發奇想要給大家分享的一首情詩。
馬克思寫給其妻的,《給燕妮》。
教室的窗簾被拉上,陽光透不進來,不少同學都昏昏欲睡。
那個會造成我未來死亡的關鍵節點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來。
但正常的學習生活還得照常進行。
我課桌面上裝模作樣地擺著一份語文真題。
其實在摸魚看小說。
虐文。
男女主正當生離死別之際,我哭得淚眼蒙朧。
江淮景用手背敲了敲我的桌子:「幾篇論述類非連續性文本閱讀,有這麼催淚?
我嚇了一跳,趕緊把手機往桌子底下藏。
「藏什麼,已經看見了。」他挑眉。
我白了他一眼。
又突然想起來什麼,於是壓低了聲音,問:「那個筆記本,真的可以實現除生死 之外的一切願望嗎?」
他沒說話。
我從自己無數個心願裏挑了個最樸實無華的,問:
「那能不能讓我文綜回回都考三百?」
「或者.…暴富也可以。」
「薑同學。」他語氣忽然有些嚴肅。
「願望不是平白實現的。筆記本實現的每一個願望,都需要持有者付出等量的代 價,來和它交換。」
我心猛地往下一墜:「那你.…
「你回到十年以前,要付出的代價是什麼?」
江淮景搖了搖頭,眸中情緒不明。
「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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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又變得有些低沉。
我關了手機,真的開始刷語文真題。
前桌扔過來一個紙條。
「白天給你的。」
展開看,娟秀字跡,隻有一句話:「放學以後,學校天臺見。」
人煙稀少的高處。
那豈不是殺人跳樓標配場景?
再一想到未來的第十年我可能會因她而死。
我頓了頓,提筆,一筆一畫,寫:「放學以後沒時間,有事現在說吧。」
紙條跨越半個班級,又傳回白夭那裏。
她打開看完。
然後回過頭,眼睛盯著我。
分明是漂亮的琥珀色瞳眸,卻令人覺得空洞無神。
放學以後,我照常準備回家。
出校的人群卻突然變得喧囂且雜亂起來。
「三教的天臺那裏好像出事了!」
「有人要跳樓!」
「是高中部的那個白夭,還有個年輕人和她待在一起!」
有安保和老師迅速站出來企圖維持秩序,可惜無濟於事。
我不過隻猶豫了一瞬。
然後趁著此刻混亂,迅速掉轉了腳步,往回跑。
白樺一中的無數熟悉的景物急速向後掠去,有風聲在耳畔響起。
到三教教學樓下時,有人攔在了我面前。
「你怎麼會在 ..」
沒等我這句話說完,江淮景上前一步攥住了我的手腕:「都這時候了你還要管
她 ?」
「她是救過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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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說對了一半。
白天的確是沒有救過我的命。
但她是我們家救命恩人的女兒。
那天我在街上見到被人群圍起來的白夭。
她說:「那些,是病人家屬。」
「我母親是醫生。」
我看著她。
有一些不太連貫的畫面突然闖進腦海。
突然想起來,我和她其實在很久以前就見過。
兩次。
白夭的母親姓趙,是白樺市醫院神經外科的醫生。
第一次見面,在地鐵上。
我的姐姐突發疾病倒地不起,幸好遇上趙醫生在場,這才撿回一條命。
救護車車門徹底關上的前一刻,我回過頭匆匆一瞥。
正看見一個小女孩怯生生地半躲在趙醫生後面。
第二次見面,在醫院住院樓的門口。
女孩獨自抱膝坐在臺階上,抬起頭跟面前的大人說話:
「她做錯了什麼?」
「搶救失敗又不是她的錯。」
「為什麼會這樣?」
「我以後……沒有媽媽了。」
那時候姐姐站在我旁邊輕聲歎了口氣。
然後她告訴我:「這是趙醫生的女兒。」
回家以後,我查過本地新聞。
黑體放大的標題,無比刺眼。
《白樺市市一醫院醫鬧事件:患者家屬因不滿治療結果,持刀連刺醫生數刀》
那便是我對幼年的白夭,最後的印象。
沒想到闊別數年,會在白樺一中再次見面。
更沒想到,她這麼多年,都沒擺脫那些人的騷擾。
總有漏網之魚,怨念至深,不肯收手。
十年前的白樺市市一醫院醫鬧事件從來沒有結束。
它在醫生的女兒身上持續。 以造謠、毆打、辱罵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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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此刻在一中三教教學樓的門口,我看著眼前的江淮景。
「你至少也讓我上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
於情於理,我都該去看看的。
沉吟片刻,他到底還是鬆開了手:「我跟你一起。」
事發突然,現場混亂不堪。
我和江淮景輕易到了天臺。
可終究晚來一步。
在匆匆趕到現場的老師同學的一片驚呼聲中,白夭拽著一個年輕人,從學校的天 臺上墜下去。
那最後的一眼。
我似乎隱約看見,白夭在後仰之前,無力地勾起唇角,蒼白地對我笑了笑。
「那個人是宋瑾。」
江淮景忽然在我旁邊開口,聲音裏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她拉下去的那個人,是宋瑾。」
這個名字是...
「是十年以後,持刀殺害我的兇手?」
他點頭:「是。」
..
半晌無言。
白樺樹葉紛紛繁繁,飄飄而墜。
警笛聲在樓下響起。
25
事後,我在自己的課本裏找到一張紙條。
被壓得皺皺巴巴,未曾署名。
但從那娟秀的字跡上,我一眼就認出來,這是白夭留下的。
「那天你和他的談話,我都聽到了。既然一切因我而起,那就也由我來結束
它。」
結束。
原來竟是以這種方式。
殺害我的兇手跟著她一起墜下高樓。
我就不會再死在十年後了。
眼前漸漸變得模糊起來。
我把那張紙條死死攥在手心裏,泣不成聲。
26
次月,我和江淮景一起去墓地看過白夭。
荒草何茫茫,白楊亦蕭蕭。
一方墓地,冰冷石碑。
留下了她的姓名、籍貫,以及……生卒年。
一九九五到二O 一二。
短短十七年,她的一生。
「白夭,」我在心裏對她說,「若有來生,祝你所求皆如願,所行化坦途。」
願有來生。
27
白樺市,顧名思義。
滿城都是白樺樹。
高大繁盛,遮天蔽日。
回程時,我問江淮景:
「穿越回十年前,要付出給筆記本的等量代價,你現在知道是什麼了嗎?」
他向來聰明,拿到那個筆記本這麼久,一定已經摸清了它的規則吧。 車窗外的白樺一棵接一棵不斷向後退去。
江淮景側眸,回答:「大概是會失去記憶。」
「什麼意思?」
「就是我會回到原本的時空,然後忘記這個世界的一切。」
「那個時空..仍然沒有你。」
「我會回到那裏,獨自一人,終此餘生。」
「不過沒關係,泠月。」
「至少這裏的你,還好好活著。」
28
所以被改變的未來,僅僅隻存在於這個時空。
在江淮景原來的世界裏,一切都不會發生變化。
白夭活著,不知去向。
薑泠月死在二十七歲那年的盛夏。
而江淮景,永遠失去了他的愛人。
我接著問:「那你什麼時候會離開?」
「不知道,」他回,「半年後,明天,或許..下一秒。」
29
校園裏的白樺樹仍舊肆意瘋長。
我和江淮景依然像以前一樣相處。
學校裏的生活也沒有發生太大變化。
還是上自習課瘋狂摸魚,考試前通宵背文綜。
但我們都清楚——
離別,早已進入了倒計時。
30
尋常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
時間一天天滑過。
轉眼到了高考後。
那麼長一個暑假,江淮景從來沒有聯繫過我。
我知道,那個二十七歲的江淮景,大概是已經離開了。
回到了他原本的時空。
而現在年僅十八歲的江淮景,和我根本不熟。
31
盛夏,八月份。
錄取結果公佈,我如願考入了白樺市傳媒大學的新聞傳播專業。
某日偶然間,看到一段話:
「離散也很美。有未盡之語,有難言之隱,有必須要背負的存在而選擇的克制,更 有失去而不可再得後,一層又一層的柔光濾鏡。倒也不是不留戀完滿,隻是有了缺 口,總能吹進一點圓外的風。萬事都有盡頭,遺憾在這裏,安慰也在這裏。」
彼時我正獨自坐在公園的長廊上。
路燈明亮,身邊有孩子嬉鬧。
看到這段話後,輕歎一口氣,關了手機。
道理都能理解,但總還是覺得可惜。
可惜相伴隻有一程。
32
雖然我高中日常擺爛,但上大學以後,竟然在當卷王的路上一去不返。
某天慣例去圖書館。
落座前,看到自己旁邊的桌面上擺著一個筆記本。
心臟瞬間揪緊。
純白色,熟悉的極簡風格。
跟當初江淮景的那個一模一樣。
隻是,再仔細一看。
它的封面上並沒有被人寫上名字。
我心裏暗自失望。
那看來並不是同一個。
不過模樣相似罷了。
我搖搖頭準備開始學習。
視線裏卻突然出現一隻修長白皙的手,從桌面上抽走了那個筆記本。
「原來落這兒了啊 …..」那人小聲道。
繼而轉身離開。
臨走出門之前,又猝不及防地頓住腳步。
然後回過頭來。
桃花眼裏盈滿笑意,天生一段風流。
「同學,」他說,「你看著挺眼熟。」
我抬眼看他。
想起來之前,來自未來的江淮景曾經告訴過我。
在另一個時空裏,我和他初次相遇,就是在白樺市傳媒大學。
我於是對著眼前的人笑了笑:「不記得了?我們高中一個學校。」 「我叫薑泠月。」
江淮景怔了怔,隨即回以一笑。
樹木蔥鬱,遮擋烈陽。
景色宜人的白樺市,有新的故事揭開序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