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芙蓉亂 3907 2024-11-14 15:25:38

他身上有一半漢人血統,因而不同於一般的匈奴人,輪廓分明的臉上,濃眉英挺,五官硬朗,又含了幾分清冽的儒雅。


見到是他,我絲毫沒有放鬆,心裡反而又是一緊,不露聲色道:「漢國將軍怎會在此?」


呼延泓不緊不慢地行了禮,聲音低沉渾厚:「殿內太悶,小人出來透透氣,誰知與領路的宮人走散了,正尋不到回去的路,便碰到了皇後娘娘。」


「原是這樣。」


我看著他,微微頷首:「那便由吾等為將軍帶路,一同回長樂殿。」


呼延泓面容平靜地笑了下,隻是笑意很淺,未達眼底。


轉身要走之時,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又道了句:「將軍的衣袖破了。」


腳步一頓,回眸四目相對,我沒有忽略他眼底一閃而過的陰沉。


我笑道:「想來是將軍為了找尋回去的路,去了不少地方,不小心被樹枝刮到了衣裳。」


「剛好,宮人帶了繡包,吾來幫將軍縫上。」


取來針線,宮人挑燈,廊下夜風徐徐,我上前,垂眸認真為他縫補。


呼延泓生得高大,橘色宮燈襯著他的影子,也襯著他意味不明的眸光。


「有勞皇後娘娘,親自縫補。」


「漢國將軍遠道而來,是貴客,當得起。」笑容得當,我抬頭看他,容不得自己出半分差錯。


那雙深褐色的眼睛,微微斂起,很快又笑意鬆散,盯著我道:「在我們匈奴,男人的衣裳,多半是自己的女人來給縫補。」


「將軍既來了大魏,入鄉隨俗,便不要在意你們那兒的規矩了。」

Advertisement


面容平靜,我將衣服縫好,滿意道:「走吧將軍,離席太久,恐失了待客之道。



宮宴結束,已至深夜。


我在椒房殿等了趙陵許久。


見到他後,止不住雙手顫抖,「陛下,徐荀叛變了,他勾結了漢國使臣,不知淮安王是否也牽涉其中,我們不能坐以待斃。」


「皇後怎會知道此事?」


「喬淑媛在運送到御膳儲司的海魚裡下毒,被發現了,今晚前往長樂殿時,臣妾還遇到了呼延泓,他身上染了太真天香,臣妾聞到了,徐荀是道家天師,隻有他才會用此香。」我聲音有些慌,「御膳儲司那箱海魚,是專門用來招待那幫匈奴


人的,這是一個局,他們自己想生事,目的不言而喻。」


「皇後倒是聰明。」趙陵輕笑一聲。


聞言我看向他,仿佛這才察覺,他陰鬱的神色。


..陛下,喬淑媛下毒一事,證據確鑿,不信您可以問崔賀。」我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是知曉喬靜嫻的死訊了。


「不必了,那閹人已經被朕處死了,今後,朕和皇後都不會再見到他,皇後所說的證據,朕不感興趣。」


他神色冷淡,眼底毫無波瀾:「皇後殺了喬淑媛,才是證據確鑿的事,從今日起,禁足椒房殿,沒朕的命令,誰都不得見。」


我呆呆地看著他,如墜冰窖:「陛下..…」


「胡敏蓉,朕不殺你,已是仁至義盡。」


胡敏蓉……這個名字,已經許久未從他口中聽到了。


是我錯了,這些年他待我的好,夫妻之間的溫情,溫水煮青蛙一般,讓我忘了他其實是一個薄情人。


不知不覺,仿佛又想起了被他捨棄的宋有淑。


早在那個時候,我便知道的,他不喜歡被人忤逆。


待我好,隻是因為我心甘情願地站在他身邊,乖乖聽話。


然而我忘了,我終究姓胡。


如今,我不聽話了。


我自作主張,勒死了他的阿嫻。


早該有端倪的,如同我自作主張,封了喬靜嫻為淑媛,他就已經開始不高興了。


證據確鑿有什麼重要,重要的是我不該越過他,私自處置了他的人。


他接受不了她的死訊。


如果不是我先下手為強,就算知曉她下毒一事,他也會饒她不死吧。


想通這些,我笑了,「陛下待喬淑媛,真是情深義重。」


趙陵看著我,沒有說話。


我面容平靜,跪地向他行了大禮:「臣妾胡敏蓉,甘願受罰。」


「為保大魏基業,還請陛下在漢國使臣離開後,即刻派死士暗殺徐荀,不惜任何代價。」


10


趙陵下令封鎖了椒房殿。


那日他道:「胡家和徐家,朕一個都不會放過,皇後無需憂心,在椒房殿好好反


省吧。」


從那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


連河清他也不願見了。


男人狠起來,真的涼透人心。


椒房殿的宮人全部換成了他的人。


彩娟和寶梨,亦不得見。十日後,漢國使臣回程。


三個月後,漢軍一路攻陷並州,驅入洛川。


連奪大魏壁壘一百餘處。


與此同時,趙陵派兵圍剿胡徐兩家,殺我父胡之賀,及舅舅徐瑾等數人。


胡徐兩家其餘族人,趁亂逃出,與淮安王等王室宗親,一同南下。


禍亂起得這樣快,猝不及防。


也果真如我所料,扼襟控咽之時,諸王想的不是勤力同心。


他們果斷地捨棄了洛陽。


趙陵輸了,匈奴起兵,上天沒有給他集權的機會。


短短半年,他們就攻陷了洛陽城。


沿途搶殺掠奪,殺諸王公及百官三萬餘人。


據聞廝殺期間,他們又起了內訌,漢王呼延綦被自己的侄子呼延泓所殺,砍了腦袋。


呼延泓成了新繼任的漢王,又殺了呼延綦的長子呼延。


我已經許久沒見趙陵了。


直到這個時候,他都沒有想起我。


大亂之前,我見到了彩娟和寶梨等人。


還有鄭才人,她來跟我辭行,道是漢軍已經入城,再不跑就來不及了。


滿城的火,就快燒到皇宮了。


宮人都跑光了,彩娟和寶梨跪在地上哭。


我打點好了一切,將女兒河清交給了她們。


她們自幼同我一起長大,從胡家到宮內,從稚齡孩童到穩重宮婢。


這些年的風雨,諸多的身不由己,都一同走過來了。


彩娟哭道:「娘娘,咱們一起逃,奴婢不能留您一個人。」


我摸了摸她的頭,笑了:「我逃不掉的,帶上我,大家一個也走不了。」


大魏要亡了,我是皇後,便理應殉國。時隔半年,終於又見了趙陵。


嫁給他時,他還是十七歲的少年郎。


時光一晃,年輕的皇帝眉眼如初,平和又清冷。殿內一個人也沒有,空曠得可怕。


看到我的那刻,他先是一愣,眼底有一閃而過的惱意:「胡敏蓉,你怎麼在這兒?」


「陛下在這兒,臣妾自然也該在這兒。」


「人都跑光了,你為什麼不走。」


「您是皇帝,我是皇後,該一起走。」


他坐於高位,我亦不卑不亢,頷首看他,眸光平靜。


「朕那樣對你,還有什麼值得你留戀的。」


「成親那日臣妾說過,夫妻一體,共赴鴻蒙,十四歲說過的話,胡敏蓉說到做到o」


殿內空曠,聲音繚繞迴蕩,趙陵看著我,扶額直笑。


他笑了很久,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再次抬頭,眼中有了冰裂的暖意。


「皇後啊,這是你選的路,那便去梳妝吧,體面一些。」


椒房殿已經沒人了。


我換了一身端莊華服,以黛修眉,塗抹口脂,銅鏡中的女子,如從前一樣眉眼呋麗,也眼神決絕。


宮人散去之前,準備了鴆酒。


妝容得體,姿態雍容,我緩緩起身,端著酒壺正要去太極殿,卻不料外面忽然一陣異動。


聲音由遠及近。


漢軍來得如此之快,令人愕然。


闖入殿內的士兵,一把抓住我的衣襟,狂笑幾聲:


「大魏皇後果然在這兒,走,回去復命。」


酒壺掉落在地,灑出一片狼藉。


從椒房殿到太極殿,我被拖拽在地,拼命掙扎,如瀕臨宰殺的牲畜,全無體面。最後我頭髮微亂,在偌大的太極殿內,看到了大批的漢軍,晃眼的刀劍,以及我的丈夫趙陵。


「陛下。」


顫抖著朝他爬去,我撲到他懷裡:


「陛下,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我帶了匕首….


懷中那把龍鱗短劍,剛一拿出,突然被趙陵打落在地。


同時,他一把將我推開。


力道之大,令我猝不及防。


回過神來,我看到我那九五之尊的丈夫,跪在叛軍首領面前,匍匐著身子:


「漢王,皇後已經在這兒了,任你處置,別殺朕,饒了我。」


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人臉色煞白。


我喃喃道:「陛下,你說什麼呢,大夫死眾,士死制,國君死社稷,此乃天經地義,你在胡言亂語什麼?」


他沒有搭理我,也沒有回頭,隻是一味地跪著,背對著我,雙肩輕顫聳動。


我突然瘋了一樣地沖向他,拽著他的衣襟,試圖讓他清醒一些。


「趙陵,你瘋了嗎,你是不是瘋了,你是大魏皇帝,我是皇後,山河國破,我不怕死,你怎可向他下跪,苟活於世?」


他終於肯面見我了,可我做夢也沒想到,看到的是他薄紅的眼圈,一閃而過的厭惡,以及陰寒刺骨的聲音:


「山河國破,卻要朕死,胡敏蓉,你不覺得可笑嗎,你們一家害得朕還不夠嗎!


「你父親胡之賀,外祖徐家,及梁王一丘之貉,殺朕王兄,害邑王府家破人亡,逼朕做了半生的傀儡,朕為何要死?這皇位實權從未落於朕手,江山也從不是朕的!山河國破,皆因徐荀通敵叛國,與朕何幹?」


「胡敏蓉你亦是,委身於梁王,偏又裝什麼貞潔玉女來哄騙朕,你們一家就是梁王的狗,胡家害死了朕的宋修儀,一屍兩命,你更威風,不聲不響地殺了阿嫻,胡敏蓉,你令朕噁心….


「朕恨你,又怎會與你生則同裘死則同穴,黃泉碧落,我隻願與你永不相見!」


一瞬間崩塌的感覺,如被人掀開頭蓋骨,澆下一盆冰水,冷得徹骨,痛感蔓延四肢百骸。


「趙陵,你恨我?」我失魂落魄。


「沒錯,我恨你。」


趙陵紅著眼睛,咬牙切齒:「胡氏敏蓉,天生鳳命,你不是生來就要做皇後嗎,如今大魏亡了,朕已經不是天子,你這毒婦是生是死,與我何幹。」


「趙陵,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一場鬧劇,徹頭徹尾。


我瑟瑟發抖的身子,慘白的臉,定是像極了戲班子裡的小醜。


所以那位年輕的漢王,才會饒有興致地看著,最後將刀架在了趙陵脖子上:


「大魏皇帝,我要的可不僅僅是女人,傳國玉璽呢?」


趙陵的臉白了一白:「在淮安王趙恆手中,他們拿著玉璽南下了,安王等人皆在南方,他們要扶持宗室子弟登基,建立新的政權。」


「哦?既是這樣,留你何用?」


呼延泓勾著嘴角,手中的劍使了幾分力。


趙陵竟想也不想地將我往前一推:


「泰山胡氏的敏蓉,你們不是一直想要她嗎,徐荀稱她天生就是做皇後的命,漢王難道不覺得她比玉璽重要?」


我半趴在那雙黑靴面前,狼狽地抬頭,對上呼延泓幽深的眼眸。


他挑了下眉,漫不經心道:「這女人一心要同你殉國,尚有幾分氣節,本王願意成全她。」


那把劍,從趙陵的脖子上,架到了我的脖子上。


五官硬朗的男人,半副匈奴人長相,稜角分明,下頜線條流暢,泛著森森的笑意。


「大魏皇後,你若想死,本王留你屍身清白,但你要想清楚,為了這麼個男人,值不值得。」


不值,當然不值。


我這如傀儡一般,被人操控的一生,從未得到過半分真心。


這樣荒誕的人生,有什麼值得我豁出性命。


被人踐踏真心,原來是這種滋味。


我笑出了聲,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抬頭便問呼延泓:「世間男子皆薄情,漢王又比他強了多少?」


「亡國之君,如何能同本王相提並論。」


呼延泓眼眸眯起,深褐色的瞳仁變幻莫測,像是泛著幽光的狼,「強多少,總要試了才知道。」

作品推薦

  • 我暗戀我的竹馬

    身為男人,我暗戀我的好兄弟很多年。 最近他交了女朋友,我放棄他,疏遠他,他卻不依不撓地追上來,徹夜等我,為我買醉,紅著眼討要一個說法。 我破罐子破摔:「我是彎的,我有男朋友了。」 話音剛落,我就被他摁在墻上:「既然你喜歡男人,那為什麼我不可以?」

  • 撬不動的墻角

    聚會玩游戲男朋友抱不起九十斤的我。 他兄弟一個干將莫邪抱把我扛在肩膀上,輕輕松松做十個深蹲。 他在我耳邊吹氣低語:「要不要做我女朋友,讓你天天坐我肩膀。」

  • 春落晚楓

    男朋友有抑郁癥。 藥物治療和專家咨詢一個月要花費上萬。 為了治好他,我沒日沒夜地接畫稿和跑外賣,朋友都勸我小心過勞死。 直到一天,我搶到富人別墅區的跑腿單。 價值一萬八的高級日料外賣,被我雙手畢恭畢敬地遞給單主。 抬眸時,卻看見本應在心理疏導的男友站在門前,一臉錯愕地看向我。

  • 婚婚欲寵

    陸時晏第一次見到沈靜姝,是被友人拉去大劇院。 台上的閨門旦,粉袍珠翠,眼波盈盈,妙喉婉轉:「夢回鶯囀,亂煞年光遍……」 友人指著她:「阿晏,我最近看上的這個不錯吧?」 陸時晏面無波瀾盤著核桃,「一般。」

  • 藏金嬌

    顧淮時養的金絲雀鬧到我面前時,我提了分手。 他眉眼冷淡,一副吃定我的樣子:「隨你,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可他沒想到,我當晚就搬離京兆。 一年後,圈裏那位祖宗新婚,給顧家下了請帖。 他在臺下看著穿著婚紗的我,徹底崩潰。

  • 為時已晚

    我還是死在了顧為舟婚禮這一天。 盛大的典禮全程直播,他挽著新娘綺綣溫柔。 我簽下了遺體捐贈協議書。 只是我不知道,我捐贈遺體的事會被媒體報道。 「著名演員許先生因病離世,大愛永存。」 一條新聞打亂了正在進行的儀式。 顧為舟瘋了一樣地沖出會場,卻連我的遺體都沒有見到。

目錄
目錄
設定
設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