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李廣白打開殿門,門外暴雨如注,打濕了他的衣袍,他背對著我,啞聲說:
「以後不要再叫我『哥哥』,我也不會再拿你當妹妹。」
十六歲那年他嫌惡的眼神驟然浮現在我的腦海中,我顫著手抓起一旁的茶盞朝他砸去,尖聲喊道:
「滾!你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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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緒回籠。
我低聲回答:「我不喜歡他。」
李廣白的神情驟然松弛下來,他正要開口,被我打斷。
我說:「我愛他。」
架在我脖子上的利劍顫了顫,他的神情陰鷙,音似寒冰:
「京儀,你是不是真當哥哥舍不得殺你?」
「殺了我吧。」我垂眼看著泛著寒光的劍刃,啞聲說,「反正他已經死了。」
「李京儀!」
劍刃
隨著他咬牙切齒的聲音深入幾分,我感受著脖子上的刺痛,慢慢閉上眼睛。
想象中的劇痛沒有到來,耳邊傳來錚錚劍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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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睜開眼,看到劍被扔在地上,而李廣白已經轉身離去,隻留下淡漠的一句話:
「人間黃泉,隻要我在,你就別想與他團圓。」
我看著他逐漸遠去的背影,悲愴與怒火驟然而起。
「憑什麼!」
我朝他的背影崩潰大喊:「李廣白!你憑什麼!」
不遠處的身影隻頓了一頓,沒有回頭。
隻是腳步沒了方才的沉穩,稍顯踉蹌。
9
我被關了起來,在最偏僻的宮殿。
李廣白不許旁人靠近,我獨自一人坐在窗前,有時一坐就是一整天。
傍晚,他又來了。
他總愛來我這裡用晚膳,像是察覺不到我刻意的冷淡。
色香味俱全的美食佳餚擺到桌子上,我卻食欲全無。
「在大燕待了這麼些年,瘦了許多。」
李廣白夾了塊乳鴿到我的碗裡,輕聲說:「哥哥特地讓膳房做了你從前最愛吃的菜。」
我垂眸看著碗裡的那塊泛著油光的鴿肉,突兀地湧起一陣惡心。
推開碗盞,我沖到屋外,不可控制地幹嘔起來,像是要將膽汁都吐出來。
殿內下人亂作一團,李廣白將我摟在懷裡,怒吼著讓人請太醫。
太醫來時,我躺在榻上,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公主這是……」太醫欲言又止。
李廣白不耐地道:「說!」
太醫撲通一聲跪下,戰戰兢兢道:「公主已有三個月身孕了!」
我一怔,輕輕蓋住自己的小腹。
……我有孕了?
突然一聲巨響,香爐被踹翻,宮女、太監皆嚇得跪伏在地,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李廣白面色陰沉,脖子上的青筋因暴怒而凸起,咬牙切齒道:「再診,若是有誤,朕要了你的命。」
太醫哆哆嗦嗦地給我把脈,良久,跪在他的腳邊,抖著嗓子說:
「陛下,公主確實已經有三個月身孕了。」
「滾!都給朕滾!」
李廣白驟然暴怒,將身邊的博古架一腳踹翻。
噼裡啪啦中,瓷器碎了滿地。
下人們匆忙退下,屋內隻剩我一人,靜靜地看著李廣白發瘋。
10
室內光線昏暗,李廣白站在一片狼藉中,右手滴滴答答地滴著血,背影孤寂。
半晌,他突然開了口:「這個孩子不能留。」
我猛地抬起頭:「你想幹什麼?」
李廣白站在門前,微微偏過頭,屋外的月光灑在他的側臉上,幽暗與明亮交錯,惡鬼一般。
「赫連氏的血脈,該死。」
喉嚨似被堵住,我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來任何聲音。
我赤腳跌跌撞撞地下了榻,扯住他的衣袖,嗚咽著搖頭。
「不可以……」
我死死地拽著他,努力從喉嚨間擠出一點點聲音:「求求你……」
李廣白垂眸看著我,神色復雜,沉默片刻,卻還是下了令。
「開一副墮胎藥來。」
我終於爆發,哭喊道:「不可以!李廣白!你讓他們回來!」
李廣白緊緊地抱住我,寒聲說:「赫連皇族的後嗣必須斬草除根。」
「它是我的孩子!」
我拼命捶打著他,嘶聲道:「他該叫你一聲『舅舅』啊!」
「我不是他舅舅!」
李廣白把我從懷裡扯出來,眸中殷紅一片,死死地盯著我,嗓音顫抖:「……我不要做他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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墮胎藥終究還是被端到了我的面前。
我癱坐在地上,已經沒了半點力氣。
李廣白蹲下身子平視著我,柔聲說:「京儀,聽話一點。等回到大周後,你想要什麼,哥哥都給你,好不好?」
「好啊。」我低低地笑著,「那我要李容卿死。」
「李京儀!」他沉下臉,「不要挑戰哥哥的底線。」
「做不到就滾!」
我嗤笑一聲,望向他,一字一頓道:「我看到你就惡心。」
李廣白的身子顫了一顫,臉色瞬間變得無比蒼白。
他端了藥,送到我的唇邊,低聲說:「京儀,乖,喝了藥跟哥哥回去,哥哥這次會護好你。」
我咬緊牙關,他就掐住我的下巴硬灌。
湯藥濡濕我的前胸,狼狽不堪。
可李廣白像瘋了一般,仍死死鉗制著我的下頜。
我拼命掙扎,嘶聲大喊:「他死了我也不會獨活!」
「砰!」
李廣白突然狠狠地砸了手裡的碗。
他站起身,隻看著我,眼底猩紅。
一片死寂。
半晌,他啞聲開口:「七日之後,啟程回大周。」
留下這句話,他沒再看我一眼,轉身離開。
我看著地上的藥漬,愣了片刻,才猛然癱坐到地上。
12
夜間,我昏昏沉沉地睡去,似又回到那年新婚。
龍鳳燭歡快地燃著,映紅了少年郎的臉。
我坐在喜床上,亦是手足無措。
最終還是他先打破沉默。
「公主,我們先飲合巹酒吧。」
他遞過來一杯酒,面色坦蕩,隻是那手卻止不住地抖,將酒蕩出一圈圈漣漪。
我接過酒,沒忍住,笑出了聲。
他看見我笑,撓了撓後腦勺,也跟著笑。
緊張的氣氛頓時煙消雲散。
微黃的燭光將夜變得更加曖昧,我看著面前之人明亮的眼眸,隻覺得這合巹酒,當真是醉人。
「可以嗎?」
他的鼻息噴灑在我的頸側,直癢到心裡。
我羞紅了臉,緊緊攥住衣袖,輕輕點了點頭。
下一秒,他就捧住我的臉,深深吻下。
雲消雨歇時,他撥開我汗濕的發,落下疼惜的一吻,低聲說:
「公主是明珠,是我心裡比任何事物都要珍貴的存在。所以,請不要害怕,隻要我在,公主就可以把這裡永遠當作家。」
原來我的不安和恐懼這麼明顯。
頰邊的淚水被輕輕吻去,身邊人嘆息一聲,將我抱得更緊。
我蜷縮在他的懷裡,享受著無邊安寧。
忽然,頸側落下一滴黏稠的液體。
我抬手去觸,卻看到……滿目的紅。
「公主,怎麼了?」
我聞聲抬頭,卻看到一張七竅流血,透著青灰色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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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連識!」
我猛地睜開眼,坐在榻上愣了半晌,才從噩夢中回過神來。
已是清晨,送膳食的宮人恰好推開門。
隻是這次,來的人卻和從前不同。
她見了我,就跪倒在地上,哭著道:「王妃,求您救救四皇子吧,他被捉了去,大周人要把他吊死在端承門前。」
四皇子赫連成是赫連識一母同胞的弟弟,如今還未及冠。
有次圍獵,我在林中迷了路,他為了找我,差點被野獸咬斷腿。
回去時,他自己瘸著腿,卻非要讓我騎馬。
十三歲的小少年,如大人一樣,對我說:「嫂嫂不要哭,我會替哥哥保護好你的。」
平日裡,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他也總是第一時間送到南弦王府來,讓赫連識轉交給我。
赫連識最疼他的這個弟弟了。
寒氣猛地從腳底躥上頭頂。
待反應過來時,我已經跑到了端承門的城墻上。
城樓下烏泱泱地站著一大群人,全是燕都裡的平民百姓,還有戴著腳鐐的燕國百官。
李廣白要用赫連皇族的命,去震懾這些不服從他的燕國萬民。
我想去求李廣白,把他關一輩子也可以,什麼都好,隻要饒他一命。
可監刑的,卻是李容卿。
14
赫連成的脖子已經被套上了繩索。
「住手!」
我推開周圍的士兵,擋到他的前面。
李容卿坐在太師椅上,看著我,微微勾了勾唇:
「喲,公主來得可真湊巧。」
我護在赫連成的身前,警惕地看著她:「我皇兄呢?」
李容卿搖著手裡的扇子,聞言輕笑:「公主不知道嗎?這個小崽子為了救燕國太子,自己送上門來了,陛下去親自追捕那位太子了呀。」
「你們這群畜生!」
被士兵押著的赫連成奮力掙扎著,瞪著李容卿,罵道:「衣冠狗彘!豬狗不如!」
李容卿沉下臉,顯然已經動怒:「來人,給本宮把他的舌頭割了喂狗!」
「我看你們誰敢動他!」
有我擋在赫連成的身前,周圍人都不敢上前。
「公主想讓我饒他一命嗎?」
李容卿走到我的面前,笑盈盈道:「跪下求我啊。」
「我才不要大周人救!」
赫連成嘶聲吼道:「你們大周人都該死!」
李容卿吃吃地笑起
來:「公主啊公主,這小崽子,似乎不太領你的情呢。」
我偏頭看了赫連成一眼。
他的眼眶紅了一圈,死死地瞪著我:「我不要你救!你滾!」
鼻子一酸,我沖他微微笑了笑,無聲地說了兩個字:
「聽話。」
再轉過頭時,我神色如常:「我可以跪,但你要說話算話。」
李容卿面上是止不住的得意:「當然。」
我慢慢屈下膝,李容卿的神色越來越興奮。
突然,被壓制著的赫連成猛地沖開了束縛,快、準、狠地將李容卿撲倒在地,張嘴就咬上了她的喉管。
身後大周士兵護主心切,提刀就砍。
「阿成!」
我尖叫著想沖上去,卻被侍從扯了回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被亂刀砍死。
血止不住地流。
曾經那個總是愛纏著哥哥嫂嫂的少年,用盡最後力氣,無聲地對我說:
「嫂嫂,不要怪自己,好好活下去。」
痛心入骨,五內俱崩。
我想哭,想喊,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隻能跪在地上,止不住地幹嘔。
直到嘔出一口血,我眼前一黑,再也沒了意識。
15
再醒來時,室內擺放著很多箱子。
侍奉我的宮女替我一個個打開,露出裡面的珠寶、絹紗。
她高興地說:「公主,這些都是陛下送來的呢。」
我的心裡卻湧上來一陣不安。
「李容卿呢?」
我抖著手抓住宮女,尖聲又問:「李容卿呢!」
「在……在獸苑裡。」
我瘋了一般地狂奔到獸苑。
令人作嘔的血腥味,以及籠子裡猛虎撕扯骨肉的咯吱聲讓我幾乎暈厥。
而在獸苑的觀戲臺上,李廣白無奈地看著李容卿,語氣寵溺:「消氣了?」
李容卿輕輕哼了一聲:「就該活著的時候扔進去,半死不死的,叫兩聲就沒了,沒勁。」
「李容卿,你該死!」我尖叫著撲了上去,扯住她的頭發,抓她的臉,咬她的肩膀。
我的小橙子,他那麼乖,一直把我當作家人。
就算父母兄長死在我同族人的手中,也從未怪過我分毫。
他才十四歲。
說要替赫連識保護我,就真的到死也在保護我。
我紅了眼,死死地咬住李容卿,任憑誰拽也不松口。
撕扯之間,我和她一齊踩空,朝臺下墜去。
我看著李廣白的表情在一瞬間染上驚恐。
哥哥,救救我吧……
我朝他伸出手。
可他,卻抓住了一旁的李容卿。
我自嘲地一笑,閉上眼睛,任由自己下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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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孩子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