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窈窕世無雙 3618 2024-11-13 17:32:38

鬢鴉皺眉凝視,暗自腹誹,再沒有比這更難看的月團了,還好輪不到她吃。


令窈:“鬢鴉,你服侍我辛苦,我賞你一個罷。”


鬢鴉笑不出來,伸手接過月團:“謝謝郡主。”


已過申時,喜夏來催,令窈簡單拾掇衣裙發飾,往老夫人處去。因著老夫人染風寒的緣故,今年中秋並未大辦,老夫人喝了藥,身上疲乏得很,用過一小碗飯,便回屋睡下了。


臨睡前,老夫人喚令窈到一旁,喂她吃月團,拿出新做的金項圈給她戴上:“卿卿,這是你在祖母身邊過的第一個中秋,祖母本該多陪陪你,哪想到竟病倒了,隻能來年再補償卿卿,卿卿莫傷心。”


令窈莞爾:“卿卿不傷心,卿卿隻希望祖母能夠早日康復。”風寒而已,她並不擔心,真正該擔心的,是幾年之後祖母突然染上的怪疾。


令窈一時感觸,摟住老夫人脖頸,說起孩子話:“祖母放心,我天生福星,有我在祖母身邊,牛鬼蛇神不敢近身。”


老夫人貼貼她的額面:“好孩子。”


令窈在床頭坐了一會,守著老夫人闔眼睡去,這才輕手輕腳走到東邊屋子宴席桌案。


屋裡熱鬧得很,各房挨一塊坐。大奶奶牽著鄭令佳,大老爺往鄭令佳碗裡夾菜,說:“佳姐,前兩天你做的那首詩立意清新,用詞高雅,阿爹讀後,甚覺驚豔,不愧是我鄭府的大姑娘,爹爹頗為自豪。”


大奶奶抿嘴笑,鄭令佳也笑起來。


三奶奶摟了鄭令清,伸長脖子同三老爺說:“你也誇誇你女兒。”


三老爺憋了半天隻說出一個好字,三奶奶又去喚坐在角落裡的四奶奶:“你們一家子到底在搗鼓什麼。”


四奶奶紅了臉,扯了扯四老爺衣袖,四老爺推鄭嘉木往前:“這個混小子纏著我倆,非讓我們看他今日在外面挖回來的野山參。”


大家哄笑。


令窈怔怔看了一會,想到自己的爹娘,試圖擠出幾塊記憶拼湊,絞盡腦汁也無法償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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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早就不記得了,她連他們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沒有人跟她提過,也沒人敢和她提起。


趁沒人發覺,令窈悄悄退出去。


她從不迷信血濃於水,此時卻渴望從鄭嘉和身上找到一點歸屬。


當真是可笑。


令窈一邊嘲弄自己,一邊拎了食盒往度月軒去。病秧子肯定還沒吃到月團,除了她,誰還會給他送這個?


走到穿雲門,才發現有人先她一步。


鄭令婉在裡頭。


是她目中無人,竟忘了他不止她一個妹妹。


令窈措手不及,攔住前去稟報的飛南,壓低嗓音,說:“我隨便逛逛,並非特意來此,不用驚動他。”


飛南有些著急:“既然來了,四姑娘倒是進去坐坐。”


令窈朝前瞥,望見窗紙上映出的倒影,該是鄭令婉在伺候鄭嘉和吃藥。


他們才是十幾年的兄妹情深。


令窈取出食盒裡一碟月團塞給飛南:“你拿給他。”


飛南來不及攔,令窈已經跑得沒影。


飛南搖頭嘆氣,端了月團回屋,鄭令婉問:“剛才有誰來過嗎?”


“是四姑娘,來送月團。”


鄭嘉和一愣,問:“她人呢?”


飛南聳肩:“早走了。”


鄭嘉和推了輪椅往外,鄭令婉驚訝,窺出鄭嘉和眸中的情緒,用身體擋住他的去路,一字一字提醒:“哥哥,我才是你的親妹妹。”


鄭嘉和瘦削的脊背筆直,唇角緊抿,數刻,他溫言絮語:“正因為你是我的親妹妹。”


鄭令婉聽得糊塗:“哥哥?”


鄭嘉和遠眺。天邊一輪滿月,冷光熠熠,毫無熱氣,像是被凍住的白太陽。


“以後你遠著她。”


鄭令婉覺得委屈:“哥哥什麼意思?”


鄭嘉和卻不再開口。


鄭令婉氣極,掀了令窈送來的月團,到底舍不得說重話,指了鄭嘉和:“哥哥被鬼迷了心竅,竟說糊塗話。”


飛南看著鄭令婉離去的身影,回身問:“要去請二姑娘回來嗎?”


鄭嘉和擺擺手,彎腰去撿地上的月團。


韭翠閘橋邊,令窈蹲在大石頭上看清渠引水,忽然幾聲狼哭鬼嚎入耳,聽得人心頭發麻。她顫了唇,白著一張小臉,從兜裡掏出老夫人為她求的闢邪符,大聲呵斥:“何方妖魔鬼怪,還不速速現身。”


現身二字不太妥當。她改口:“速速離去!”


山石間晃出一個人影,氣定神闲,仰頭對樹上喊:“山陽,還不快退下。”


第21章


原來方才的鬼哭狼嚎是有人故意為之。令窈站起來,遍尋樹影, 看不見山陽到底在何處, 她心情本就鬱悶, 隨意對虛無一點發狠話:“好你個山陽,竟敢嚇我, 以後你再也別想從鬢鴉手裡討點心果子。”


孟鐸:“他已經走了,聽不到。”


令窈瞥他一眼, 實在沒有心思裝出乖巧模樣,怏怏蹲回去,揀一塊小石子投水,沒好氣地說:“先生何故讓山陽裝神弄鬼嚇我?”


話說出口,她自己也覺得不妥,頗有胡攪蠻纏之意。好在孟鐸沒有反駁,與她不同,他今日甚是愉悅, 連帶著說話都多了幾分人情味:“見你平日天不怕地不怕,隻好試試別的法子,心想也許能收獲一個乖學生。”


令窈暗自腹誹。真是貪心,她在他面前已經足夠乖覺,他竟還不滿足。若叫舅舅和梁厚瞧見她如今這般模樣, 隻怕要驚掉下巴, 哪還敢另做要求。


手邊的碎石都已擲完, 隻餘幾根雜草, 令窈繞一把草在指間, 用力往外揪:“先生鮮少出園子,今日怎地有雅興到此處?”


“中秋佳節,自然是要出來賞月。”


令窈皺眉橫對天邊皓月,瞧不出好處,話說得直白:“月亮沒什麼好看,又大又圓,笨重得很,而且沒有半點自知之明,自以為柔和,叫人直視欣賞,為她吟詩頌賦。”


餘光掃過孟鐸面容,他正負手望月,並沒有被她的話絆住,令窈繼續說:“還是太陽好,雖然也顯笨重,但至少讓人不敢窺視,但凡誰敢偷瞧,她定叫那人雙目刺痛,引以為戒。”


孟鐸低眸對上令窈目光。天氣轉涼,他披了件大紅蓮紋鶴氅,廣袖翩然,白璧無瑕的面容蒙上一層月紗,薄薄兩瓣唇紅潤,勾勒出神秘恍惚的笑意,叫人心頭一跳。


令窈屏住呼吸,忽地想起前世別人見她時的呆若木雞。她既享受他們的灼灼目光,又嫌他們太易俘獲,如今方才明白,有美人在跟前,誰都會不由自主。


不怪他們,是她太過好看。正如現在,孟鐸真真俊俏。她甚至閃過體諒他之前種種作為的念頭。


不多時,令窈從美色中掙扎出來,畢竟是過來人,輕易不會沉迷,況且向來隻有她魅惑別人的份,單論好勝心,她也不會被人迷惑。除非,有人將鏡子對著她。


令窈回過神,見孟鐸走開,驚覺四周空蕩寂靜,下意識喊住他:“先生去哪裡?”


“去別處賞月。”


秋風颯爽,自脖間灌進衣領,令窈一個寒顫:“先生等我。”


或許是獨自賞月太寂寥,孟鐸竟真的慢下腳步。


兩人並排走,令窈依稀感受到孟鐸斜斜飄過來一縷視線,她主動將食盒遞上:“先生,我做的月團,你要吃嗎?”


孟鐸:“為師不愛吃甜食。”


令窈:“先生扯謊,每次去先生處習書,桌上的油蜜桂糖都是先生吃的。”


孟鐸停下,面上瞧不出神情,似在思忖,半晌,他指指食盒:“給我。”


令窈伸手去取月團,孟鐸:“方才你玩石頭拔草,手髒得很,我自己來。”


令窈抿抿嘴,遞了食盒,忽然有些餓,她自己也想吃。下午光顧著做月團,沒得及品嘗。


本想著到鄭嘉和面前炫耀,哪想到遇上一個鄭令婉。也不知道鄭嘉和吃沒吃她做的月團,有可能是扔了,有可能是被鄭令婉吃進了肚子。


令窈見孟鐸拾起一顆,厚顏無恥腆著臉:“先生,這個給我罷。”


孟鐸手中動作停頓,眉頭緊蹙,指間夾著月團折返至令窈唇邊。


令窈開開心心就著他的手吃下月團,才嚼兩口,臉色一變。


太難吃了。


她從來沒吃過如此難吃的小食。


令窈朝孟鐸那邊窺一眼,他已經開吃,斯斯文文地咬進嘴裡,她心提起來。


或許就隻是她吃的那個做壞了,其餘還是好的。


頃刻,孟鐸摁著她的腦袋讓轉過去,令窈偷瞄,見他將東西吐在巾帕上。那點子僥幸也沒了,她為自己爭辯:“我第一次做,難免失手。”


孟鐸淡然如斯,仿佛什麼都沒發生,指了指剩下的幾個月團:“我拿回去給山陽吃。”


令窈瞬時明白他的用意,窘迫與鬱悶一掃而空,真正高興起來:“原來先生也愛捉弄人。”


兩人往園子裡去,樹影婆娑,風聲嘯嘯,令窈緊挨孟鐸,好幾次踩上他的鴉色皁靴。過石燈幢,靴上深深淺淺幾個腳印格外顯眼。


孟鐸終是忍不住,抬手將令窈提到身前,見她張嘴就要說話,即刻拋出話堵她:“你最愛熱鬧,為何不到家宴尋樂,反而一個人躲起來?”


令窈微怔,對於其他幾房而言是闔家歡聚的好日子,她沒有爹娘,體會不到這份家人團聚的歡喜。


她鮮少沉默寡言,素日孟鐸發問,她定是口若懸河好叫他領教她的聰明才智,此時卻一個字都蹦不出。


反倒是孟鐸緩聲開了口:“你想你舅舅了?”


令窈搖頭:“舅舅有兒女相伴,他無需我想念。”


孟鐸又問:“是想爹娘嗎?”


令窈垂下腦袋。


山石多曲折,腳下一不留神就會跌倒,忽地有人牽了她的手,風從耳邊掠過,眨眼功夫,騰空而起,落至高高的翠嶂假山。


頂上石塊打磨光滑,剛好容得下兩個人。手邊是綠蔥蔥的苔藓,令窈坐在假山上,放眼望見對面的飛樓繡檻。


孟鐸坐她身側,她聽見他說:“幼年我也曾與親人分離,開始也會難過,後來習慣了,也就不覺得有什麼。”


他與她說這番話,她心中驚訝,細聲問:“先生為何與親人分離?”


孟鐸笑:“為出人頭地。”


令窈撫慰:“先生有魏然做接應,加官進爵,指日可待。”


他轉過眸子打探她:“且不提魏然隻是一介內侍,你怎知我要的是加官進爵?”


“天下男子,皆求官運亨通。”她停頓,又說——


“以及嬌妻美妾,子孫滿堂。”


後半句異口同聲,令窈笑看孟鐸:“先生與我,心有靈犀。想必先生所求,也是如此。”


孟鐸嘴邊挽起重重笑意:“別人都有的東西,要來沒意思。”


令窈覺得有趣:“怎樣才算有意思?”


“等為師心願達成那日,再來告訴你。”


她自知追問下去沒地討嫌,便道:“那我祝先生心想事成。”


孟鐸接了她的祝福:“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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