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老夫人遂允。
三奶奶坐坐就走了。
老夫人不想她去外面,恐防跌了摔了,“卿卿,外面不比家裡你可任意嬉鬧,若是在外受了委屈,可別回來哭鼻子。”
令窈眼睛亮亮的,撲進老夫人懷中,“誰哭鼻子誰是小狗。”
得虧剛才她想起來了,前世鄭府大房的醜聞,可不就從這裡開始的麼。
三奶奶嘴裡說的“橫豎出不了岔子”,兜著人騙呢。
第4章
出發去寧府那天,令窈穿了從宮裡帶來的金絲縷紗衣,全身上下,裡裡外外,精致華貴。
隨行的婢子皆瞪大了眼睛瞧。
像是從未見過這樣子矜貴女孩兒。
令窈不想走路,怕髒了自己衣裙,招手喚來鬢鴉抱她上馬車。
車裡鄭令佳挪出地方,伸手接她。
“卿卿,今日出門,阿姊有話要先交待給你。”
令窈一挨著她,便跟化了水似的,軟綿綿地癱在她身上,“阿姊放心,老祖宗已在我耳邊念叨數遍,今日我便是你的小奴兒,你讓我往東,我定不往西。”
鄭令佳少年老成地點點頭。
令窈撩起窗軟簾,鄭令清剛從西角門出來,提裙緩步,意氣風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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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窈皺眉,衝她喊:“五妹,你磨蹭個什麼勁,你若再慢些,我們就不等你了。”
說完她就吩咐人出發。
鄭令清不敢再耽擱,加急步子,直奔而來。
“你等等我!”
鄭令清上了馬車,氣喘喘,撅嘴:“今天你們才是客人,哪有主人沒來,客人先行的!”
令窈闔眼,徹底無視她。
鄭令清氣得跺腳,撈住鄭令佳的袖子,“阿姊,你看她!她欺負我!”
鄭令佳笑笑沒說什麼,替她理好裙面,拿了九連環轉移鄭令清的注意力。
馬車穩當行進。
車裡出奇得安靜,鄭令佳低眸看令窈,覺得奇怪,今日怎地這樣乖巧?
“卿卿。”鄭令佳輕喚。
令窈閉著眼,含糊應了聲,轉開臉埋頭倚在她的後背。
鄭令窈面上平靜,其實是在回想前世之事。
大房被人詬病的時候,她好像還待在園子裡鬧脾氣,所以並不清楚事情具體明細。犟了三個月後出園子,便聽得人說鄭府大房的姑娘背信棄義,出爾反爾退掉寧府的親事。有另攀高枝之嫌。
前世令窈第一次見鄭令佳,她頹靡蒼白,了無生氣,穿鴉青色褙子坐在角落似一尊呆泥人。
後來與大奶奶親近了,令窈才知道,原來之前寧府婚事,是寧家算計來的。
令窈問過鄭令佳,到底是怎麼和寧府公子扯上關系的。鄭令佳臉面薄,隻說自己在寧府做客失足落水,被寧公子所救,她雖感激他救命之恩,但並無聯姻之意。
促成鄭寧定親的,是一封纏綿相思信。鄭大老爺以為鄭令佳與寧公子私相授受,又有之前落水的事,面子作祟,一氣之下便接受了寧府的求親。
鄭令佳和大奶奶這時才明白過來,寧府的邀請和那封閨房中搜出來的書信,都是寧家的套。
鄭令佳羞憤氣極,不肯為人魚肉,以死相逼,堅持退婚。
再後來,鄭寧兩府退婚的事鬧得沸沸揚揚令佳的名聲受損,大概她自己也對親事生了懼,一直拖到二十二歲尚未出閣。那時鄭府早就不如從前,大老爺挑了個尋常人家匆匆將她遠嫁。
思及此,令窈惋惜憤懑。
還好這一世她提早出了園子,阿姊與寧府定親的事情還沒有發生,她要替她擋下這樁禍事。
什麼寧家大公子,就是天王老子也配不上她的阿姊。隻要沒有定親,鄭令佳就不會被寧家拖累。
她希望阿姊這輩子能做個威風凜凜的高門大婦,想選誰做夫婿就選誰。
鄭令窈不擅長做善事,頭一回正兒八經地替人考慮,沒有什麼底氣,生怕自己的聰明才智兜不住。
她想得出神,忽地聽見鄭令清問鄭令佳,“阿姊,你有沒有心上人?”
令窈立馬睜開眼,盯著鄭令清。
如果她沒有堅持跟來,那麼和阿姊同去的便隻有鄭令清。
落水事情發生的時候,鄭令清也在跟前。
那麼……
鄭令佳害羞地捏捏鄭令清的臉,“你個小丫頭從哪裡學得這樣胡言亂語?”
鄭令清不依不撓,“阿姊,行行好,告訴我嘛。”
不等鄭令佳回答,旁邊令窈看不下去,抬手推開她,“你別煩,我要休憩,安靜些。”
鄭令清哼一聲,扮了個鬼臉扭頭繼續玩九連環。
馬車很快到達寧府側門。
鄭令窈命人倒回去,“讓他們開金柱大門,我堂堂一個郡主,進他寧府難不成還要走角門?”
眾人一驚,前來接人的寧府婆子躬身道:“依規矩,女眷皆是走的角門。”
令窈將擦手帕子擲到婆子臉上,“好大的臉,我在宮裡時,出入皆隨聖人禮制,你寧府莫不是比皇宮還嚴,竟敢讓我走角門?”
寧府隨從皆不敢吱聲,忙地去府裡通報,不多時,寧府正門果然大開。
令窈就是要給他們找不痛快。
寧府老爺和夫人親自來迎,令窈瞧都沒瞧一眼,攜了鄭令佳就往後花園去。
今日的賞柳宴,由寧家大姑娘出面,請了臨安城內的富貴千金們。
春日豔,陽氣萌發,眾姑娘聞得有人而來,齊齊看去。
這一瞧,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黏住了。
令窈逆光而立,身姿姣好,儀態清麗,有風吹過,搖起她裙間褶皺的粉白流蘇穗金鈴,光驀地自她的肩頭溜下,剎那間金波漣漣,耀眼奪目。
對於大家的反應,令窈很是滿意。
她昂著小腦袋,牽著鄭令佳直接入了席。
寧夫人陪著笑臉道:“這是鄭家的小郡主。”
外頭皆傳,小郡主囂張跋扈,連自家的面子都敢駁,又躲在園子不肯見人,定是個舉止粗魯面醜心陋的野丫頭。
今日一見,皆驚訝不已。謠言止於智者。
眾人果然全都上前搭話,令窈挑了幾個長得好看的面孔,有一句沒一句地應付著,餘光始終瞥著與寧家姑娘說話的鄭令佳。
寧府後花園山水相襯,一汪池子橫穿樓閣花草。
不多時,汀邊風漸漸掀起,翠柳被打得東倒七歪,柳絮騰空灑落,似鵝毛大雪。
綠白暖香,最是作詩好時光。
眾姑娘各有消遣,汀上群芳熙攘,令窈這時想起來鄭令清,潦潦一掃,竟沒有看見她。
令窈打斷正在垂釣的寧姑娘,問:“我五妹哪去了?”
寧姑娘笑道:“方才我見哥哥找她,小郡主有事找她?”
令窈對於寧家人沒好感,調頭就去找鄭令佳。
半晌,鄭令清又出現了。
她有意回避令窈,悄悄地將鄭令佳拉到一旁,奶聲奶氣道:“阿姊,我想去垂柳陰裡看白鷺,你陪我去好不好。”
令窈猛地從她們身後冒出來,“當然不好,阿姊為何要陪你,她得陪我。”
換平時,鄭令清肯定和令窈爭起來,這會子卻一反常態,裝作沒聽見令窈的話,軟磨硬泡,非得讓鄭令佳陪她。
鄭令佳被她磨得沒法子,隻得應下。
令窈跟著過去。
垂柳旁一輪彎彎石橋,橋上一座飛檐亭閣。
鄭令清指著近池上浮著的柳條枝,感嘆:“這翠綠被水籠著,雖是殘缺之姿,卻透出另一番風流態。”
邊上站了幾個尋詩思的閨閣千金,聽見這話,皆誇鄭令清此話很是靈氣。
說著說著,鄭令清拿了撈網,說此情此景此意難得,要揀幾片浮水翠綠回去插瓶。
令窈譏道:“我園子裡上百蓬發健柳,你要翠綠,回府我賞你便是,何必去撿這物。”
鄭令清堅持:“我就要它!”
她離了眾人,往邊角走幾步,定在雕了桃花的短欄前,做前傾搖晃,身形太矮,撈網都拿不穩。
鄭令佳隻好上前效勞。
令窈皺眉,低眸望見欄上似有蹊蹺,背著光瞧不真切,隻見得似乎有斷損的痕跡?若不細瞧,根本看不出。
她驀地回過神,心裡有了猜想,急急往周圍探,果然看見不遠處的樹蔭裡藏了個人。
半截錦袍,黑皮高靴。
大概就是寧家公子了。
再一瞧旁邊鄭令清的神色,怯怯慌慌,便什麼都理清了。
令窈又氣又恨,她就知道,平白無故地,前世阿姊怎麼會在寧府失足落水?那麼巧,又正好被寧公子救起?
若不是有人幫襯,哪裡做得到這般行雲流水!
鄭令清得意洋洋,全然不知自己的詭計被人窺破,一步步引著鄭令佳往陷阱裡去。
她瞧著鄭令佳的側臉,越看越覺得阿姊和自家表哥是天生一對。
表哥想要娶阿姊,娘親也想促成這門親事。
娘說了,大伯母瞧不上寧家,但如果阿姊心悅表哥,主動要嫁,大伯母是攔不住的。
鄭令清愈發堅定決心,誓要讓鄭令佳嘗一回英雄救美的感動。
她深呼吸一口氣,假做玩鬧之狀,一腳跨出橫欄,踩在短齊的石階上,半邊腳跟露在外頭,抱住飛亭柱,腿抖得不行,卻還是擺出一副天真無邪的笑容:“阿姊,來抓我呀。”
鄭令佳站在斷損的橫欄前,生怕她踩空跌重,上前就要撈人。
說那時遲那時快,不知何時冒出來的令窈攔住鄭令佳,順帶著一腳將鄭令清踢了下去。
動作快準狠,眾人尚未回過神,便見得鄭令清在水裡大呼“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