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撞邪 3941 2024-11-13 17:32:15

天氣晴好,海浪起伏也平靜。衡南枕在盛君殊膝上,仰躺著看著夜幕中無數星子,船在漫無目的地飄動。不知是不是酒精作用,衡南翻了個身朝著海:“師兄,我好熱。”


“哎——”盛君殊一把按住她的手,隻覺心驚肉跳,環顧四周,壓低聲音警告,“在外面別亂脫衣服,一會兒讓人看見了。”


“熱死了。”衡南在他的鎮壓之下仍然一意孤行地掙扎。


最後,她側枕船上,大片露出的脊背對著他,腰窩上壓著半截赤紅的嫁衣,衣帶落進水裡,連手臂也浸在海水中,懷著一點好奇和一點惡意,打亂聚集在船邊的明亮的河燈。


盛君殊望著這瘦削倔強的背影,眼裡忽然漫出些笑意:“你知道嗎?師父曾經跟我說過。你的性子很像……先師母。”


梗了一下,他還是叫出了這個稱呼。


衡南默了默,漫不經心地撈出了一枚河燈:“你說被我們打爆的那個女的?”


盛君殊對師妹的用語忍了又忍,溫熱的手掌提醒地按在她肩膀上:“……對,姽丘。”


衡南哼笑了一聲。良久,她道:“那他是不是說你跟他很像。”


“說過。”


“說是為了大道,看來還是有不少私心。”衡南譏诮道,“難怪……”


“難怪什麼?”


難怪師父說,賜婚是因為適合。他於妻於子,於這塵世情緣所有的愧怍,都成了寄託在他們二人身上的祝願。


衡南隻是搖搖頭,松手放那河燈去。


適不適合,她不知道。


年少的師兄,一定不會喜歡年少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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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一千年後的師兄,經了時光搓磨,人世孤寂的師兄,竟然會舍不下這樣的她。可見人總是會變的,人這樣脆弱和復雜。


盛君殊撫摸著她頸後的頭發,齊肩,平直的斷口:“就不打算留長?”


衡南敏感回頭:“你跟那些庸俗的男人一樣隻喜歡長發。”


“我沒有。”盛君殊條件反射地否認。


其實是因為,他手機裡偷偷存下的那張十七歲那張穿浴袍的照片,給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但這怎麼好說?


“你這樣就挺好看的。”他加重安撫的力道,“真的沒有。”


“下回你頭發超過這個長度,師兄幫你剪了。”


衡南這才哼了一聲,回過頭去。


一時情急,盛君殊也覺得熱了,海風裡都是熱氣。他松了松領子,幹脆起身又拿了幾罐啤酒,一口氣喝幹淨,感覺好了很多,清醒了很多。


衡南被攔腰翻過來的時候,頭枕在板倉上,嗅到一股若有若無的酒氣。


“師兄,什麼意思?”她的呼吸急促起來,仰頭看著勾著她衣帶一點點向下的手指,“要殺要剐,能不能痛快點。”


說是脫,半天隻拉下這麼一點,倒像是逗她玩笑;可要說是玩笑,又是真心實意地在脫,盛君殊專注的睫毛抬起,注視著她的臉,染了些醉意,竟然平生頭一次地,有了些褻玩的味道。


衡南看他片刻,伸手猛然勾住他的脖頸。


船在浪中顛簸,滑膩的脊背不知怎的墊上了地上的刀,冰涼,衡南擁著浪一般的嫁衣,眼淚直掉,隻知道纏緊了不放,哼道:“好喜歡師兄……”


“喜歡我,呵。”炙熱的手臂摟緊了她,將她緊緊貼在懷裡,“衡南,叫你回來你為什麼不回來?”


“……?”衡南怔了片刻。


在說什麼?


“你就往下跳,這些年我總是在想,總是在想。”


他醉意朦朧,氣息也散亂,“你看我那一眼,到底想說什麼?”


“對不起。”他急促而知禮地在她耳尖吻了吻,“師兄這一千年,每天……分一小時找你,找不到的時候……”


說到這裡,他很輕地笑了一笑,“其實……都很煎熬。”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整好100章結局啊,真好。


另外,不建議大家重看,這篇看不懂不是讀者的問題,是我沒組織好。具體反思和總結等全文完結的時候給大家講~然後明天開始更番外,番外挺多還挺長……


第101章 【番外篇:平行世界】清平樂(一)


金陵城內最大的一座勾欄,夜裡的銷金窟,在白天看來,就是冷冷清清的雙層小樓,懸在樓上的紅綾鮫紗都跟沒睡醒一樣蒼白。


大廳幾乎是空的,板凳挪開,地上留著灑掃過的水漬。


二樓的房門一大半閉著,姑娘們懶起,還午睡,白天養精蓄銳,夜晚才能打起精神。


早上打外面來了個四十上下的貴婦,靛藍的仙鶴送瑞褙子,壓花的裙子,裡三層外三層,雍容華貴,就孤零零坐在一張桌子前面,低著頭,拿戴滿金戒指的手,拘謹地守著面前一杯迎客茶。


“你看。”衡南站在二層拐角,一手環著掃地丫鬟小翠的脖子,細長丹蔻拈著瓜子,一粒一粒往嘴裡送,剛退了稚氣的眼睛像貓,含笑,孤傲的嫵媚,食指輕輕一抬,“良家婦女。”


丫鬟小聲道:“你怎麼知道?”


“瞧她那一臉唐僧誤入盤絲洞的表情。”


勾欄院裡有女人來,多半是在白天,畏畏縮縮,別別扭扭,又不免偷偷打量,好似銷金窟是什麼隱私的地界。


這些女人她們見得不少,要麼是帶著錢來,為自己的丈夫消去花天酒地的赊賬,要麼是帶著錢來,不情不願地把自己丈夫的紅顏知己贖買回家去。


二人窸窸窣窣笑一陣,印三娘扭著腰從樓上下來,身後帶了一隊睡眼惺忪的姑娘。


睡眼惺忪是衡南覺察出來的,外人看來,這幾個花紅柳綠的姑娘分明規矩地低頭,目不斜視,步履輕盈飄下樓去,安靜得像貓一樣,在那婦人面前排成一排。


婦人站起身來,走到每個人身前,也不觸碰,就拿手帕墊著,抬起臉看看,或是牽起手瞧瞧,末了,攥緊帕子,眼含失望地搖頭。


印三娘抬手,這幾個姑娘作鳥獸散,三三兩兩走回樓上。


小丫鬟啐,“我們的臺柱子都入不了她的眼,眼光真高。”


衡南原本好奇,因為婦人的手帕的舉動,興趣散了大半,撒了一把瓜子,譏诮道:“想吃大白菜,還嫌白菜根上有泥。”


“南南,”上來的姑娘們交換了眼神,附在她耳語幾句,“盛家的夫人……”


金陵城極其繁榮,奢靡之風盛行,門閥眾多,其中最大的簪纓世家,姓盛。


傳說盛家先祖有功於高祖,故許世卿世祿,一代代積累到現在,更是簇擁無數金銀。


因出行僕婦無數,車馬連綴,總是阻道,不得已總在黃昏人少時行動,以至於時人以“日晚盛車”形容貴族奢靡的生活。


盛家的輝煌能數十年如一日地維持下來,也許跟族中少有闖禍的紈绔子弟有關。而族中少有紈绔子弟,也許是盛家子孫凋敝、人丁不旺的緣故。


現在盛家家主盛琨,隻有一個弟弟,半年前去了,於是如今隻剩他奉養老母。盛琨娶的是另一大氏族薛家嫡長女薛雪榮,另有三個妾室,可是僅薛雪榮生了一根獨苗,取名君殊。


盛君殊生得皎如白玉,自小聰敏好學,全家人視之如掌上珍寶,恨不得將世界上最好的東西雙手奉上。


隻一點愁人。


這盛君殊自小喜歡讀書,醉心學業,於身外之物不怎麼留心,甚至到了糊塗的地步。


隻要手上捧著一卷書,拿著一根筆,睡在床上還是地板上,吃的是糟糠還是精米,給他梳頭的是絕色美人還是佝偻老妪,他好像都覺察不出區別,甚至完全沒留下印象。薛雪榮又憐又氣,不忍苛責兒子,隻得每每責罰下人。


這種事情倒也罷了,無非是吃飯睡覺的不同。最重要的是,這盛公子已經長成個少年,至今卻還是個童男。


薛雪榮心裡暗急,言語暗示了幾次,母子之間,男女有別,見兒子一臉正直懵懂,有些話也不好再說,隻得悄悄地給屋裡放了三個暖床丫鬟。


這三個丫鬟放在盛君殊屋裡三個月,不知是面對這麼個冰雪公子,羞於啟齒,還是什麼別的原因,竟跟花瓶似的毫無作用。有一次薛雪榮夜裡踮著腳暗探,氣得血壓飆升:


被子裡,光溜溜地躺著一個熟睡的暖床丫鬟,自己的兒子衣衫齊整,持一卷書,斜坐在寒冬臘月的窗棂聚精會神地看,見她的影子落在書上,盛君殊抬頭吃了一驚:“母親?”


“她在那裡幹什麼!”薛雪榮指著床上喝道。


“哦,她說她得了種渾身痒的怪病,需得脫了衣服躺在我的床上才能好,我借她躺一宿。”


“……你也是讀過那麼多書的人,”薛雪榮震怒,“這種話你信嗎!”


“兒子也不相信,但是……”盛君殊掩卷,沉吟一下,“萬一她真當這救命之法,不讓她試一試,她豈能死心?”


“…………”


薛雪榮後來心想,她心疼兒子,挑選這三個丫鬟,於人品、家世上過於仔細,都挑的是些形貌端正、性子老實的童女,要這些丫頭去引一個男人雲雨,怕是強人所難,痴人說夢。


這種事情,非得挑幾個浪一點的來做不可。


這一擱,擱到三月份,事情再拖不得:一來盛君殊到今年滿了十八,再過一年就要上京應試,常言道成家立業,要是不幸做了官,身邊還沒有一個女眷,恐令外人恥笑;


二來,薛雪容給愛子相中了一門親事。


女方是她遠方侄女,盛君殊的表妹,名叫薛雁,今年正是二八年華,生得端莊柔婉,舉止雍容大氣。


她見過幾次面,小侄女賢淑,手腳麻利,跑來跑去倒茶,一口一個姨媽,極其討人喜歡。


因盛君殊不經事,她和盛琨及老太太商量,為這令人著急的子嗣,急急把親事定在了九月。


而在娶妻之前,盛君殊必須得學會如何同女人相處。


衡南聽得內情,嗑著瓜子,刻薄笑道:“那盛公子是有什麼疾病嗎?”


“我也懷疑。”丫鬟道。


少女將瓜子懶洋洋地一撂,掩下帶刺的眼,扭身回房:“來這兒興許是白來,到對門找小倌去才是正經。”


她背後,幾個姑娘又笑做一團。丫鬟忙著抓那一把瓜子,皺著眉嘟囔著掃地。


且說這一邊,薛雪榮在家觀察了三日,不曾有看得上眼的丫鬟,也是心煩。


病急亂投醫,想到了勾欄,要說對付男人,或者說懷有對付男人的知識和技能,哪還有比妓子更拿手的?幹脆今日就來挑上一挑。


薛氏雖然在勾欄裡挑了人,哪怕做個暖床丫鬟,也決不肯委屈兒子半分。


勾欄的老鸨子叫做印三娘,按她的要求,找的都是十六到十八的清妓,司樂的下棋的,清清白白的身子,面也沒露幾面的。


可興許是進了這平日不屑來的地方,總覺得憋屈難受,薛雪榮看了清秀的,覺得她畏首畏尾;見了狐媚的,又打心眼裡瞧不上,一時間竟沒一個看得上眼的,鬱鬱站著。


印三娘倦色濃重,強壓著性子,翹著腿坐在旁邊的椅子上點煙。


剛準備勸一句,劈頭蓋臉下一場瓜子雨,她立即從座位上彈起來,猛拂頭發,從眉毛上揭下一隻殼,仰頭柳眉倒豎:“哪個騷貨,皮痒了是麼!”


“是南南。”掃地丫鬟驚得立直。


“哎呀媽媽息怒,沒看見有……不小心的。”有人幫腔。


若是別人,印三娘就信了這套說辭;可是衡南,她料定那是故意的:“給我叫下來!”


衡南跪上床,連枕頭都沒沾上,又給人拉著胳膊拖下了樓,趿著鞋,眉梢眼角都是厭倦,身上就穿一件皺巴巴的棉布襯裙,頭發也沒梳起,光亮順滑的黑發上別著枚藕荷色珠釵。


“瞧你,像什麼樣子!”印三娘打了那珠飾一下,哗啦啦亂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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