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徐舟覺得這娃娃有點不中不洋的,外國娃娃,不都是藍眼睛嗎?
他順手把娃娃翻起來的檸檬黃紗褶裙拉了下來,動作頓了一下,背上冷汗就流下來了。
他無意間看見娃娃眼睛裡的眼白——剛才還不是這樣的。黑黑一雙瞳子,往下轉了,堆在眼底,好像正笑著注視著他的手。
仿佛覺察他看過來,她的瞳孔自然也要和他對視,不過不是慢慢地轉,而是一下子縮成了針孔大小的兩個點,跳到了眼白中間,像是扎進眼白的兩根釘子,狂喜地看向他。
“靠。”徐舟開始甩手,娃娃好像黏在他手上一樣,怎麼也甩不掉。娃娃腹中,突然傳出一陣模糊的、仿佛劃盤一樣的老舊兒歌,回響在走廊裡:“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跳呀跳呀一二一。”
衡南也被嚇了一跳,不過她被嚇到的反應和徐舟截然不同,她抓住徐舟手上的洋娃娃,朝牆上一連猛砸了四五下,也顧不上徐舟“姐姐我的手”的哀嚎夾在在其中,砸過之後,又將它狠狠丟到遠處。
娃娃“砰”地落地,仰面向下,音樂聲驟停。
正此時,門“吱”地打開,傳出女人的叫喊和瘋狂的拍打聲,徐舟和衡南對視一眼:“我姐!”
他拄著拐,迅速朝自己的病房挪動。衡南問他:“你姐不是在兒科嗎?”
“你老公走了以後,她抱著圖圖跟我搬一個病房了。”
一進門,兩人都怔了一下。
蛾子。
窗戶上,桌子上,床上,到處爬滿了灰色的蛾子,連成一片灰絨絨的罩布,它們有的靜默,有的翅膀一下一下翕動,有的在拍翅,密集恐懼症的人看一眼就要昏厥。
徐雲雲倚在門口,雙手捂住嘴巴,眼睛驚愕地瞪大,面容扭曲。
她的視線落點,在床上隆起的小小蛾子山上,仔細看去,下面的其實是一個熟睡的小孩子,不過他現在已經被渾身爬滿的飛蛾掩蓋了,蛾子在他身上爬來爬去,撲翅扇翅,仿佛流動的星雲。
徐雲雲反手抓住門,發出一聲嗚咽,幾乎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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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南頓了一下。
她怕蟲。眼前這幅畫面,她多看一眼都不行。
她把拐撿起來,戳了一把徐舟背後,“你去,把窗戶打開。”
“我?”
“快點。”
她向後退了兩步。
徐舟一進去,帶過一陣風,趴在病床上的蛾子好像驟然受了驚,爭先恐後地拍打翅膀飛走,像是一陣黑色的龍卷風湧動在屋子裡,徐舟上下揮舞手臂,一陣狂拍,險些窒息,憋住氣跳到窗前,一把推開窗。
外面林立的高層上方,掛著輪滿月。
傳說中滿月之夜,陰氣最重。
灰色龍卷風一股腦湧出窗戶,湧了很久才跑完,消散在窗外,徐舟滿頭大汗,“砰”地關上窗戶,還有好些蛾子砸外面拍打,有些不少被夾死在窗棂裡,腹部都擠扁了。
徐雲雲早已衝到床邊,圖圖被弄醒,揉揉眼睛,吭吭地哭了起來。徐雲雲卻松了一口氣,也不顧孩子的秋衣褶皺裡堆滿了蛾翅膀上的粉塵,將他抱在懷裡,一邊親吻額頭一邊掉淚:“嚇死媽媽了。”
衡南等蛾子散盡才走進門,從母子倆旁邊的床上,撿起一張掉落的紙條。
皺巴巴的一張紙條,好像泡過水,散發著一股甜膩的味道,紙條上面是大大小小的、從各種報紙、雜志上剪下來再拼起來的字。
“鬼娃娃的傳說:”
“在醫院死掉的鬼娃娃是很調皮的!她喜歡躲在吊扇上,或者從廁所的孔洞裡看你哦。”
第72章 心願(四)
徐雲雲臉色蒼白,攥著紙條的手一直抖著。
衡南戳戳徐舟:“你有孩子嗎?”
“孩子?我沒有……”徐舟漲紅著臉瞟了她一眼,“我女朋友都還沒有呢。”
衡南的視線轉向徐雲雲,徐舟趕緊介紹:“我姐離婚了。”
“徐舟。”徐雲雲急忙打斷,瞟了一眼衡南,通紅的眼睛裡滿是戒備,“我們報警。”
“你報警有什麼用?”衡南翹著腿坐在床邊,打量她懷裡抱著的圖圖,“派出所能幫你驅蟲嗎?”
徐雲雲穿著一身羊毛大衣,燙著小卷的黑長發用一枚琥珀發夾收束。她打扮老氣,但五官其實很端正。這個孩子隨她,生得精致可愛,大眼睛小嘴巴,睫毛長長的,面頰鼓鼓的。
衡南琢磨了一會兒,突然想,是不是跟外面那個洋娃娃長得有點像。
徐舟也勸:“姐,看看我們這兩天這些事……已經不能用科學解釋了。”
徐雲雲低頭撥電話,全不理會。
她堅信這個紙條是人做的手腳。影視劇裡,綁匪害怕自己的筆跡被認出來,就會這樣心虛剪字貼字。
“要信你信,你出錢。”
徐舟一路一瘸一拐地追衡南,追到盛君殊病房門口,門在他面前“啪”地關上,險些撞碎他鼻梁。
“這麼快。”
病房裡,盛君殊脊背挺直,正把粥喝到最後一口,瞥一眼衡南的眼睛,感覺她好像有點暴躁。
病房裡已經大亮,桌上的玻璃花瓶裡斜插了一根艾,是護士剛拿來的。據說剛才跳閘了,現在已經完全修好。
衡南把鬼娃娃的紙條扔給他,又回想了一下徐雲雲不信邪的臉:“我們能不能不管了。”
“可以。”
衡南瞬間驚異抬頭。
盛君殊唇邊竟然帶著點淡淡的笑意,把紙條一擱:“反正我們不缺生意。”
他的口吻輕松平淡,甚至含著點促狹。
垚山現在不比以往,人是沒剩多少,但是掛靠在公安系統,活多得數不清。
以往也遇到過這種冤鬼嚇人,群眾反過來罵天師的情況,他也接了,主要是想多磨練自己。但其實不接也可以,總之……
“看你心情。”
不要委屈衡南。
衡南盯了他半天,垂下眼:“……你跟肖子烈可不是這麼說的。”
“我跟子烈說什麼了?”
“算了,沒什麼。”衡南脾氣是消了,卻感覺到一股尿意。
都怪她收到這張紙條,一想到去廁所,背上汗毛根根豎立起來,她磨蹭了一會兒,把花瓶裡的艾抽出來捏在手裡,“我……我去一下廁所。”
走到門口,盛君殊叫住她。
衡南攥著的艾草葉片都在抖,盛君殊看了她一眼:“我也要去,扶我一下。”
反正男女洗手間都在一起,送到門口,盛君殊松開她,示意她進去。
“你……”
“你先去,”盛君殊輕描淡寫,“我比你快。”
衡南就進去了。
盛君殊隻是站在門口等待,男女標識下是面裝飾玻璃牆,倒映他的下颌和眉眼,他順手借著那塊玻璃理了理頭發,抬起頭,發覺衡南回頭看了他一眼。
她的眼睛讓走廊燈照著,黑白分明,含著股不自知的依賴和留戀,看得他心口一突。
衡南已經扭身進去了。
警方來得特別快。
當初盛君殊被120拉到這個醫院,也正是因為這裡離蔣勝在轄區派出所最近。
衡南一出來,就看見蔣勝和盛君殊站在廁所門口說話。蔣勝手裡還夾著根沒點著的煙,估計是拿出來才想起來醫院不能吸煙。
“倒霉……又是她,這梁子算結下了。”蔣勝發牢騷。
“你還見過徐雲雲?”
“何止見過呀?你記不記得那個網店老板。”蔣勝笑,“坐在審訊室讓你砍了腦袋,砍出一堆蟲子,又莫名其妙變成你師弟,最後把我們派出所牆拍裂了的那個。”
“chu?”
“對對,從這個chu這裡,我們查封了一大批貨源來路不正的網店,有好多是專賣洋垃圾的,有一個店就是徐雲雲開的。”
“被我們查了以後,這女人三番五次來找我們所裡鬧,說她的貨都是‘錦繡村’批發的,她不知道是洋垃圾,以後不做了,希望我們給她解封。”
“她是開網店的?”盛君殊還以為是教師一類的職業。
“賣童裝,賣了十年的老店了。”蔣勝說,“十年啊,都夠小樹苗長成大樹了。估計積累了不少顧客,所以她才天天找我們,這個店解封不了,她就活不下去了。”
“解了嗎?”
蔣勝意味深長地說,“我們把她給拘了。”
盛君殊像是聽到什麼有趣的事情,勾了下嘴角。
“盛總,千萬別這麼笑。”蔣勝拿煙點點他,“搞得好像我們公權私用一樣。我解釋一下,是徐雲雲在我們派出所撒潑,當場脫衣服襲警,把自己作進去的。”
盛君殊回憶了一下徐雲雲的形象:“不像啊。”
“是吧?我也覺得不像。”蔣勝感慨,“文文弱弱的,跟我兒子德育主任一個款兒,誰知道這麼潑——不過人不可貌相,我們把她拘了,一查,嘿,她還是個有案底的,打架鬥毆。”
“打架鬥毆?”
“真別不信,打架鬥毆。”蔣勝嗤嗤地笑起來,兩手在肩膀上方託了託,比劃了一下,“年輕時候是個髒辮美眉,給混混當馬子,別人拿西瓜砍刀把人拉了,她在旁邊給人鼓掌,這不也把自己鼓進來了嗎?”
一回頭見衡南從廁所出來,他訝異地扭向盛君殊:“我說怎麼站在廁所外邊不挪窩,你老婆上個廁所你都盯著啊?”
走廊裡路過的一個護士悚然回頭。
盛君殊忍辱負重,面不改色,端詳了衡南的臉色,給她留了一個臂彎:“上完了?沒遇到什麼吧。”
衡南搖頭。
洗手間隻剩下一個光禿的燈泡,光線很昏暗,門上充滿老舊的劃痕,看上去甚至像一塊塊血疤。遵從“鬼娃娃”的提醒,衡南上廁所的時候,全程抬著頭。
幸好隔壁間還有另一個女孩,咳嗽聲和她撕開衛生巾的聲音,消減了未知的恐懼。
剛想到這裡,洗手間內就傳來一聲尖叫,門“碰”地被撞開,隨後是摔倒的聲音,尖叫變成了大聲呼救。
衡南和盛君殊對視一眼,三兩步跨至臺階上,地上趴著一個女孩,長頭發,牛仔褲,兩腿已經軟了,正在拼命往出爬。
衡南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架起來,她一直在尖叫:“有人拉我!有人拉我!”
“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