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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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清河到寒石沒有高鐵,長途汽車人滿為患,混雜著濃烈的汽油味兒,盛君殊幾乎全程屏著呼吸。
藍色窗簾拉攏,陽光濾成冷色,映在衡南頸上。衡南的腦門靠在盛君殊肩膀上,睡得一塌糊塗。
盛君殊的手繞過她的頭發,把她滑落的臉頰往上託了託。
這種條件,實在有點對不起她……
兩個小時擁擠、顛簸的路程很難熬,開始她橫屏打遊戲,打著打著暈車了,她隻好睡覺。
盛君殊又想,孟恬曾經就一個人坐在這樣老舊的大巴裡,周周風雨無阻地往重光劇場跑,比她上課還積極,到底什麼劇那麼好看?
或者……她是像現在很多女孩一樣,追星,去給自己的偶像捧場?‘
“盛總,孟恬的企鵝空間解開了。”
聖星技術部的人發來信息。
盛君殊忙拿著手機看,順手又託了一下衡南的臉。
衡南說現在的年輕人都是拿微信加老師同學,而企鵝空間添加很多陌生人,展示的可能是完全不同的形象。
她沒說錯。
孟恬的朋友圈顯得精致、小眾、晦澀難懂。空間卻裝點得斑斓如糖紙,有很多更少女、更直白的心情。
她的生前的最後一條動態:“心心念念的裙子終於到了,開心。”
底下評論都說恭喜,都讓她穿上拍個照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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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再也沒有了回復。
孟恬的空間裡,還有很多寫真照片。
面容姣好的女孩,穿了和她一樣復雜華麗的裙子,皮膚蒼白得像吸血鬼,嘴唇點得殷紅,雙眼無神地坐在建築前的臺階上,頭發衣服湿透,裙擺鋪下來,背景是黑夜和斜織的雨絲。
底下盛贊無數,都誇好漂亮,好有意境。
盛君殊沒覺得,感覺像剛吸完毒。
……總之,這些照片和她的頭像一樣,都不是她本人。但也不一定——
“你看一下這些照片是PS過的嗎?”盛君殊非常謹慎地問。
技術部的小哥瞪了半天,冷汗都快流下來:“不是啊,盛總。PS到不了這個程度,這就是另一個女的。”
盛君殊放下心來。
孟恬盜取別人的照片,在網絡上假扮成這個外貌出眾的女孩,滿足自己的虛榮心。
但還有一種可能。
照片裡這個女孩是孟恬的偶像,所以她空間裡鋪天蓋地都是她的照片,甚至連日常的穿著都模仿著她。
“盛總,還有您要的另外一個空間……”
盛君殊的思路驟斷,從對方發來的網址進入,背後出了一層薄汗。
這感覺不像是看看空間,倒像是查成績。
這個空間是衡南的。
他想著要查就順便一起查,於是把師妹的信息也報了上去。
他略有心虛地看了一眼衡南。她睡得悄無聲息。
盛君殊在顛簸的大巴上,感覺手機變成塊燙手山芋,迅速地將衡南的空間翻到了底。
她的空間非常寡淡,也從來不發相片,隻有文字。
文字更是敷衍,比如:“下雨了”“下課了”“餓了”“想睡了”
盛君殊:“……”
但是,就這麼寥寥幾個字,下面的評論卻像山洪一樣,多得令他震驚。
“下雨了”底下足有四五十個男生問她在哪裡,有沒有淋到,需不需要送傘。
“餓了”下面更是有無數關懷,問她想吃什麼,願不願意一起吃飯……
“想睡了”底下就更不堪入目……
盛君殊讀得青筋逐漸暴起。
但是再向上翻翻,她就一個評論也沒有了。
大概是嫌煩,她把空間關了。
第56章 雙鏡(四)
盛君殊翻到了一個帶鎖的相冊,他跟技術說:“能不能把這個密碼破了?”
“可以是可以。”技術硬著頭皮說,“這樣吧盛總,我遠程指導您操作,您自己把這個密碼解開……”發現什麼秘密,也別殺我滅口……
盛君殊心不在焉地答應。
衡南說,想真正了解一個人,要看她帶鎖的相冊,看她留給自己的部分。
他滿腦子都是那幾十個噓寒問暖、不懷好意、自薦枕席的評論,心裡莫名有些急躁。
他倒要看看師妹藏了什麼他不知道的內在……
正想著,照片冷不丁一張張彈出來,自動放大,都是局部——
腿。腿。腿。胸。腿。
盛君殊腦子裡轟地一下,閉了閉眼,才穩住那股驟然被照片糊了一臉的被襲擊感。
照片停了。
他睜開眼。
面前這張光線不好,有點虛。
上緣是碎發和鎖骨,下緣到肋骨,是對著鏡子的自拍,沒拍到臉。
吊帶碎花裙,中間兩顆紐扣解開,纖細的手慵懶地壓著一邊衣服角,另一邊薄薄的布料就垂落下來,皮膚起伏,半遮半掩,就在走光邊緣試探。
他冷靜地跳過這張,後面還有無數張。
都是自拍。
照片裡的人頗為隨意,拿手稍微擋一擋,就將若隱若現的曲線,近乎自滿地露出來。
還有。
百褶裙微亂地翹在凝脂般的皮膚上,帶著勒痕的過膝襪是底襯,像夾心餅幹,使視線不受控制地聚焦在兩條雪白纖細的大腿上。
……
盛君殊如坐針毡。
他不是沒看過更直白的小廣告,彈出來之後,他極其嫌惡,直接讓技術部永久性解決了他電腦上所有的彈窗廣告。
但這次不一樣,因為他知道這是衡南。
師妹的一切,在他心裡全都提不起厭惡之情。
既然沒有先入為主的厭惡,那就隻剩下最原始最單純的衝擊——女人對男人的衝擊。
她知道自己身體哪部分最美,才自矜地拍下來,自我欣賞。
這才是加鎖的奧妙……他不該窺探。
又為什麼還在繼續?
盛君殊額頭冒汗,背後卻發涼,冰火兩重天。
再難捱的功法,都沒有此刻讓他這樣分裂。
如果說遮掩的局部,是拼圖的小塊,給人以割裂感的借口,這借口在全身照彈出來的瞬間就粉碎了。
衡南穿的是沒系腰帶的短款舞臺裝,雙腿交疊,斜跪在地板上,對著落地鏡拍照。
頭發是長的,隨意地披散下來,像股妖氣一樣絲絲縷縷,纏繞著手臂和肩膀。
手機舉在貼近地板的位置,沒能把臉擋住。她垂著眼,用一種冷淡的審視神情看向左下角鏡頭裡的自己,濃密的睫毛隨意地傾覆下來。
那時候她大概還沒上大學,甚至是被鬼狂追的十七歲前,比現在稍短一些的下颌,略帶稚氣。
但五官依然分明,熟悉的鼻子,自傲而稍顯譏笑的嘴唇。
這張臉是她。
裙下的身體也是她。
盛君殊感覺到,“師妹”本身所代表的含義,和這股陌生衝擊之間的所有的壁壘,正在一點點被搖晃和蠶食,終有一日要粉碎崩塌。
盛君殊脊背繃直,雙眸漆黑,這是過往遭遇襲擊的神情,但他的敵人是虛妄,一時間竟然不知該如何是好。
都已經看到這裡了。
他破罐破摔地想,那看完算了。
於是他又點了一下。
意外的是,跳出來的卻是一張男人的雜志封面。
這青年皮膚很白,偏瘦,穿著幾年前盛行的寬松款露鎖骨毛衣,戴著長長地十字架金屬毛衣鏈,頭發染的一半黑一半灰,揣著口袋,冷冷地看著鏡頭。
封面的標題文字都是日文。
盛君殊看了眼進度條。這是相冊裡最後一張照片,也是除自拍以外唯一的一張。
是個明星嗎?
這個年紀的女孩,追個星也很正常。
盛君殊嘴唇微抿,不知為何心裡湧上一股很不舒服的感覺,如鲠在喉,不上不下。
這張海報和這些女孩子的私密的照片親密存放在一起,就好像是陌生的男人誤入了領地,侵犯了她。
……有這麼喜歡嗎?單獨藏在帶鎖的相冊裡?
他在大腦混亂的情況下,竟然忘記百度識圖,直接把這張海報保存下來,轉發給了肖子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