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
黎浚本來趴在酒吧臺上爛醉如泥,是讓樓上的聲音驚醒的。
他揉揉眼睛,東倒西歪地走著,就聽見樓上女生又哭又叫老公,天花板上吊燈一個晃成兩個。
“真……夠厲害的。”他滿臉暈紅,打了個酒嗝,原地打轉,恍惚了好半天,才回憶起了醉到之前的事情。
開了紅酒,還開了俄羅斯烈酒混著喝,空瓶擺了一櫥臺。喝那麼多瓶,盛君殊就是不醉,還一直條理清晰地邊灌他邊跟他聊天。
他當然也不是為了純聊天,他知道天師想要信息,他就拿點兒信息做鉤子,他有自己的打算:他十五歲開始赴酒局,這麼多年星港應酬酒會上就沒有能喝過他的,隻要把人喝暈了,什麼事都辦妥了。
……喝到一半,感覺這樣不行,但又覺得收手可惜。趁著沒醉,趕緊把支票掏出來:“我爸給你多少錢,我給你。你不是醫生,治不好我爸的病,帶著小女朋友玩一圈就回去,我們家的事情別再摻和。”
盛君殊好像是收了。
然後他放心地醉倒了。
——收了嗎?
黎浚東倒西歪地扶住櫃子,低下頭,在自己襯衣口袋裡,拿出了一張支票。
“砰。”他舉在眼前,看了半天,徹底醉倒。
房間裡,盛君殊的電話震個不停。
男人已經仰躺在床上,雙眼緊閉,毫無知覺。
衡南爬過來,艱難地拿他的拇指開了鎖,肖子烈的信息糊了滿屏,每隔五分鍾一跳:“師兄。”
“師兄師兄!”
Advertisement
“王姨到了,我們什麼時候走?”
“?”
“師兄,你是不是忘記了什麼?”
“……手機被偷了?”
衡南背靠著牆,木然窩在床上回信息:“他去不了了,你們先走吧。”
“師姐?!”
肖子烈一個視頻電話打過來,衡南關閉了攝像頭。
“師姐,你和師兄在一起嗎?”肖子烈背後是夜色,應該在室外,哈氣跺腳。
“嗯。”
“怎麼回事?不是說好今天去看……”
衡南的語氣冷淡:“他醉了,走不了。”
肖子烈沉默了數秒,猛然笑出聲:“你逗我,你忘了師兄之前怎麼說我們的?”他誇張地學了個橫眉怒目的表情,嗓音壓低:“‘誰點的酒,說!’”
“你等一下。”衡南把攝像頭打開,對著盛君殊仰拍下去,指尖捏住他的下颌,對著攝像頭全方位展示,“看到了嗎?”
肖子烈像老花眼一樣湊近鏡頭看了半天,猛地向後一退,好像被什麼不該看的東西灼傷了眼睛,完全失語,露出了愕然迷惑的神情。
“你們先去吧。”衡南說,“把小狐狸給我留下。”
“我靠。”肖子烈為難地回了下頭,撒嬌道,“師姐,你難道讓我和王姨單獨一路?”
“她又不會吃了你。”衡南眼皮一掀,“她也不會嫖了你。”
“……”肖子烈憤然掛了電話。
他覺得師姐變了。從前師姐溫暖如春,自從嫁給師兄以後,她就被冷漠無情的師兄給腐蝕同化了。
衡南嘆了口氣,盛君殊的手機還在在她手裡,她退出對話框,忽然看到了什麼。
微信列表很長,翻都翻不到盡頭,最上面是“南南”,不是他備注了南南,是衡南的微信昵稱就叫南南,擺在那裡,莫名地顯得很親密。
對話框裡還留著那個黃澄澄的微笑,再往前翻,他們隻有今天的聊天記錄,他說:“回房間,畫符,鎖門。”
下一句是:“拍照給我。”
衡南翻了一下別的記錄,看見他跟別人聊天也是這樣,連一個“好”字,都要妥帖地跟上一個句號。
他的手機跟他的電腦桌面、辦公桌面一樣,乏善可陳,壁紙是系統自帶純色,所有的應用規規矩矩分好種類。所有的社交軟件,包括信息,一個紅色提示都沒有。
沒有推送,連個遊戲也沒有。
衡南下了一個貪食蛇,又下了一個打僵屍。
……實在太無聊了,她退出來,忽然又看見了備忘錄。
她的好奇心被勾起來,點進去,被突然湧出的密密麻麻的待辦事項晃花了眼,不過加載完畢後,最上面卻是加粗置頂的“衡南”二字。
驟然看見自己的名字,衡南心跳起來,點進去看,裡面隻有三行字:
-定期喂
-不能丟
-有耐心
“定期喂”後面加了一個星號。衡南上學做筆記的時候,喜歡給易錯點後面標上星號,標了一次,大概是提醒自己一次。
如果是這樣的話,“不能丟”後面加了兩個,就是提醒自己兩次?
那“有耐心”後面跟了七個,拉出了一橫排的星號?
第45章 星港(九)
衡南將手機鎖屏,扔到一邊,翻了個身看向盛君殊。
黎家別墅的水晶吊燈璀璨,光總是有些氤氲。這樣的光下,他的臉白皙光滑,嘴唇不幹不潤,泛著健康的淺粉,根根睫毛規矩排列得書櫃裡的書。
書裡的大兇大惡之人,尖嘴猴腮,吊梢眼;盛君殊三庭五眼,一看就是正派,但又沒有大俠方正堂堂的闊相,他就像一個……正派女孩,精致正派閨秀。
他須得有一個端莊標致的母親,一個文質彬彬的父親,一個做命婦的奶奶;被金項圈和玉蹀躞堆雪人那樣堆出的男孩,富貴的血統才會使他臉上每一個稜角都平和,每一寸皮膚都細膩,金和玉的光芒,則模糊了他的面容。
衡南扶著額頭細細看他,睫毛眨動,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奇怪的聯想。
她不知不覺湊得極近,呼吸落在他臉上。
這張臉的確不容易找到特質。閉上眼睛,乍想到的總是他看過來的眼神,是一個瞬間動態,欣慰、擔憂,乃至訓斥的情緒。睜開眼睛,卻依然是充滿細節而模糊的面容。
意識到無人看到、無人管束,盛君殊也毫無反抗之力,衡南感到有點孤獨。
在孤獨茫然中,一種難以壓制的惡意爬升,她的血液像燒開的水逐漸沸騰。這模糊中分明有很多未揭的好處,她知道,隻有她全都知道。飢餓惶急地叫囂,快點吞下去吃掉——
不要讓任何其他人看見,她全部佔有,妥帖存放,一個人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欣賞,把屬於他的每一個特質找出來。不要讓任何人看見。
衡南的呼吸越來越亂,眼睫闔下來,湊近他的唇。
兩唇相碰,稍有些涼,初始是她難耐地摩挲,碰了許久,盛君殊睫毛顫動,像是被逐漸挑起的火焰,本能地稍稍一動,柔軟的唇碰住了她,隻回應了這一下,麻痺順著嘴唇蔓延開來,凍結至後腦,衡南陡然驚醒。
她迅速閃開,躲得太急,後腦勺“咣”地撞在牆壁上。
這下好,腦子劇痛,外加暈眩。
盛君殊還閉著眼睛。他醉得非常徹底,完全的不主動,不負責。衡南快要失律的心跳主宰了她一會兒,六神無主演變成了惱怒。
她猛然坐起來,連帶著著八百平米的床都顫了一顫,她迅速扣開盛君殊皮帶扣,把皮帶抽出來,一端握在他手裡卷了卷,然後把他褲鏈拉到底,一氣呵成。
狠狠一卷被子,翻個身,面朝牆睡去。
*
宿醉是什麼感覺?
盛君殊睜開眼睛的瞬間,牽拉出太陽穴、鼻骨、眉骨一起酸痛,後腦勺好像被人拿鐵锨拍過,他心底就閃過兩個字“糟了”。
其實事情未必糟了。但對於一個每天按節律醒來,睜眼就知道自己身處何地的人來說,這種顛倒錯位的混沌就是不妙的開始。
盛君殊瞬間坐起來。起得太快,有點反胃,他按住腹部緩了一下。日光炫目,刺得他眯了一下眼睛。
他有點想起來了。
昨天晚上,他和黎浚喝酒。他記得自己非常、非常清醒,腳步穩健、神清氣爽地回到房間。
……所以這裡是房間?
扭過頭去,裹著被子,包成人形粽子的師妹隻露出一張臉,靜靜地看著他,將他嚇了一跳。
“衡南?”他試探地叫了一聲,嗓音有點啞。
“幹什麼?”
她一開口,盛君殊怔住,“你……嗓子怎麼了?”
衡南還是直直地看著他,繼續嘶啞地說:“你幹了什麼,不記得了嗎?”
盛君殊感覺當頭一棒。
他的眼睛眨著,腦中紛亂地閃過很多碎片,師父的一句“飲酒誤事”在耳邊嗡鳴數遍,想得腦袋都痛了,也沒想起幹了什麼。
倒是做了一個非常離譜的夢。
夢到他給師妹講題。
師妹非得讓他進屋喝茶,他進去了,然後師妹抱著一個陌生的妖族挑釁地看著他。他一生氣把那個妖族滅了,師妹傷心得大哭了一場,沒了。
盛君殊晃了下頭,把這個完全無幹的夢甩開。看著衡南眼角,好像哭過,覺得又被人錘了一棍,舔了舔下唇,小心地問:“我到底……”
衡南躲開他的手,向下看:“就是你想得那樣。”
順著她的目光,盛君殊渾身冰冷地發現自己手裡拿著卸下來的皮帶。
衡南垂著眼,嘶啞的聲音平板無波:“昨天晚上,你把刀抽出來嚇唬我,我不從,你就拿這個抽我背,我怎麼哭都沒有用……”
說一句,盛君殊的臉白一分,說到最後,他都要當場厥過去了。他閉了下眼睛,覺得自己在做夢,但這個事情不可能是夢,地上就掉著被打碎領結的熊和他的牡棘刀,他的刀隻有他能調,衡南根本召不出來。
“然後你把我捆住,然後你提起家伙就上!”
她的語氣停頓,在盛君殊聽來,就像講鬼故事一樣。
在家伙出現的緊要關頭,他摸到自己褲鏈是開的,眼前一黑。
“衡南,”他頭重腳輕,聲音發顫地說,“你聽我講,我……”
“沒關系。”衡南輕盈地跳下床,一路溜到了浴室,背對著他翹起嘴角,語氣還是輕飄飄的,“一回生,兩回熟,習慣了。”
盛君殊抱住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