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衡南依葫蘆畫瓢,隻廢了兩張,就把驅鬼、捉妖兩道攻擊性最強的符紙畫全了。
盛君殊想,不得了,師妹回魂以後是絕世天才:“要不要用著試一下?”
衡南扭過去看他。
“我們去遠一點的地方打鬼。”
衡南驚恐地看向他,瞬間慫成紙老虎。
“我帶著你。”盛君殊看見她眼睛裡泛了淚光,笑著把她畫的符撿出來擺在她面前,“你都會畫最厲害的攻擊符咒了,還怕它們?”
衡南坐在椅子上焦慮地摳手指,臉色變來變去,做了十分鍾心理建設,一把抓起符紙站了起來:“走吧。”
盛君殊倉促地拽著她的手腕:“不從那邊。”
大半夜的下樓出門,鬱百合又要問。
衡南眼看著盛君殊穿好鞋,稍微活動了一下肩胛,手一撐,利落地翻到了窗戶外面。
房間在別墅二層。
衡南吞咽口水,蹭著地過去,盛君殊就立在一層的的空調室外機上,如履平地,低頭簡單理了理衣服褶皺,張開手臂,仰頭看她,眼睛和身後的夜色一般黑:“快來,師兄接著。”
“……”窗戶外風大,衡南跨過膝蓋高的窗棂上,腿一軟,被絆了一下,涼風過耳,直接撲進一個沾染夜露的懷裡。
陽炎體的氣息濃鬱,衡南的心砰砰直跳,她的眼睛還沒睜開,感覺到一隻手扣緊她的腰,失重感陡然襲來。
咯噔噔的大約是袖扣不住地撞在金屬管道的聲音,風聲呼嘯,腳底一軟,已經踩實地面,咔嚓踩碎了一枚枯葉。
盛君殊稍微彎腰,拽著她從地面入口掠下地庫。直到被塞進車裡,被安全帶扣在座位上,車窗外路燈化作無數光點向後掠過,車窗縫隙裡的風撩動頭發,衡南才有了點實感,把手心裡被冷汗皺成一團的符紙展開:“怎麼還要坐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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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車比較方便。”盛君殊盯著前路,左手碰了下唇,稍微有點赧然,上次動用威天神咒,把附近的怨鬼全殺光了,要想找個練手的地方,很麻煩。
車直接跨了三個區,開到了清河郊外。衡南蜷在車上睡了一覺,被叫醒的時候車門打開,盛君殊撐著車門俯身看她,神色稍微有點猶豫:“困不困?困了回去。”
衡南用手背擦擦嘴角,用力搖頭,一把推開他下車。
剛走兩步,就被嗚咽的冷風吹得掉頭折返,撞在盛君殊胸膛:“怎麼了?”
郊外行人少,溫度低,四面都是荒草黑漆漆一片,冷風往領子裡鑽,衡南雙手插兜,牙齒打顫:“沒……什麼。”
“冷不冷?”盛君殊讓風一吹,也有點後悔,走得太急,忘記讓她多加點衣服,立刻把外套脫下來,將衡南一裹,睫毛動了動,“好點了嗎?”
荒草搖擺,面前一道蒼白的階梯向上,白色的臨時路燈。衡南知道這是哪了,是清河郊外最大的墓園。
走到最後,衡南臉色青白地裹著盛君殊的外套,緊緊地抱著盛君殊的手臂,幾乎是讓他提上去的。
“……還能走嗎?”盛君殊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他感覺到師妹抖得太厲害了。關鍵是他把陽炎之氣都刻意收斂了,還是沒等到一隻怨鬼。
但是衡南瑟瑟發抖地說:“能!”
盛君殊嘆口氣,扶著她的腰,把她提溜上了最後幾級臺階。
高高低低的墓碑,分明的稜角上掛著清冷月光;影影綽綽的是墓碑兩側的松柏,一些蠟還沒燒完,搖曳的一米燭光。
有一隻手,拍了拍衡南的右肩膀。
尖叫衝出前,汗流如雨,衡南腦中一片空白。
冷氣呵在她脖頸,捏得皺巴巴的驅鬼符,剛讓她抖成帕金森的手折劍褶,盛君殊肩上靈火就受了感應,立刻“呼”地騰了過來,剎那間把符紙從頭燃到尾。
盛君殊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到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的慘叫,氣波蕩開,四周的小松樹都被蕩得瘋狂搖擺,落了一地針,他一回頭,隻看見帶著火光的靈符灰燼,從衡南手裡墜到了腳邊。
盛君殊吃了一驚,旋即大喜:“你剛才一個人把它滅了?衡南,好勇……”
話音未落,咣當一聲,落葉四散。
半個小時後,盛君殊攔腰抱著當場嚇昏過去的師妹下了七十多階山路,擦了擦汗,抬頭看了眼旅館紅通通的招牌。
第37章 星港(一)
“身份證。”
盛君殊把衡南抵在櫃臺,艱難地用指尖把身份證從褲子口袋裡勾出來,遞到了櫃臺前。
“你跟她,什麼關系?”阿姨的目光從報紙上移開,打量了一下男人懷裡西裝蓋住的女孩。
“是我太太。”
“她的身份證呢?我看一下。”阿姨盯著他看,“結婚證也可以。”
這附近有個酒吧,每年畢業季,撿學生妹的人可多,像這種衣冠楚楚的,多半不是好人。
盛君殊太陽穴疼:“……工作證行嗎?”
“要不你們換個地方。”阿姨目光復雜,“出事我擔不起。”
其實衡南已經醒了。
她剛才考慮過要不要下來,但是盛君殊一路抱著她走,走得熱,陽炎體更盛,裹著她很暖和,想到下來還要頂著冷風走路,她有點不太想走。要是能找個地方快點躺下,那當然更好。
故聽到這裡,一個鯉魚打挺,把蓋到臉上的西裝外套掀起:“我自願的。”說完倒回去,蓋上臉,繼續躺屍。
阿姨:“……”
盛君殊:“……”
盛君殊用胳膊肘打燈,把衡南擱再床上,鎖好門,貼好符,沒跟她算賬,倒先去洗澡。走這麼久的路,他也出了一身的汗,潔癖症受不了。
衡南在別墅的作息規律,已經是凌晨,等他洗好出來,衡南果然已經抱著他的外套睡熟了。
這是個簡陋的標間,兩張床,盛君殊把她被子蓋好,扭滅臺燈。在另一張床上躺下,輾轉反側,半天沒睡著。
街面上的路燈從拉不緊的窗簾裡照出來,他摸了下脖子,感覺空空的。
冷不丁沒人摟著抱著,倒感覺有點不太習慣。
盛君殊閉上眼睛,運氣,努力調整。才剛進入淺眠,就感覺有什麼東西壓了上來。
衡南抱著枕頭半夢半醒地站在他面前,她爬上來的時候,枕頭掉在一邊,在她眼中是看不到的。
她循著陽炎靈火的吸引直接爬到了盛君殊身上,腦袋埋在他肩膀和脖頸之間嗅了嗅,手腳攤開,焦慮擰起的眉頭舒展,進入深度睡眠。
半夜因為呼吸不暢醒來的盛君殊:“……”
窗簾縫兒裡的陽光刺眼。盛君殊被電話鈴聲驚醒,是鬱百合帶著哭調的聲音:“我,我沒有做夢吧,老板——”
“沒有,我們真的不在家。”他看了眼表,竟然已經睡到了十一點,趕緊冷靜地說,“我們去外面住了。”
“可是,你們什麼時候出門的,我怎麼完全不知道呀?”
“……你可能睡太熟了,沒聽到。”盛君殊面不改色扯謊。
“啊,是嗎?”鬱百合懷疑自己得了阿茲海默,憂愁地默了好半天,“……那明天早上的飛機……”
“你讓張森先把行李挪過去……”他把衡南糊了他一臉的頭發一根根挑起來,把她的腦袋稍微往下壓了壓,衡南很兇地哼了一聲,眼睛還閉著,就咯吱吱地咬住了他的衣服角。
“……”鬱百合聽到響,趕緊掛了電話。
盛君殊現在覺得,一時腦袋發熱帶衡南出來就是個錯誤。
第二天就要離開清河,衡南被催著收拾行李,鬱百合看她還是慢吞吞的樣子,急得跪在地上幫她一起收,結果收了一個下午,半個箱子都沒裝滿:“就帶這些嗎?”
“少帶點行李。”盛君殊提醒,“都可以在那邊買。”
衡南本來也沒帶什麼行李。衣服隻帶了兩套短袖,一套長袖,內衣,都是基本款。她不像一般的闊太太,對衣服很看重,剩了半個箱子,她選擇把那個一人高的熊折起來塞進去,塞得滿頭大汗。
塞進去之後,她趴在箱子上氣喘籲籲,眼裡興奮得像是剛裝了個屍體。
她還想把吊蘭精也擠一擠塞進去時,盛君殊終於繃不住攔:“這個過不了安檢。”
這是衡南頭一次坐飛機。
小的時候家裡條件不好,坐的都是長途大巴。上了高中去外省演出,學校給了補貼,她也是被勒令坐睡一晚才能到的臥鋪,把餘下的錢交給父母。
所以坐在機艙裡時,即使她頭扭著目不轉睛地看窗外廣闊的停機坪,另一隻手還是緊緊地捏著盛君殊的袖子。
盛君殊膝上攤著一隻小巧玲瓏的黑箱子,港片裡裝槍的那種,所以他拎著上來時,空乘一路行注目禮。
直到他坐在座位上,打開,露出裡面分門別類、排得整整齊齊的空白符紙、各個規格的毛筆、數塊丹砂,他們才松了口氣。
畫畫的,就愛搞這行為藝術。
盛君殊檢查過一遍,“咔噠”合上箱子。
衡南電話響了,剛接起來,就看見酒紅制服的空乘目光一閃,露著八顆牙齒朝她走來,走得氣勢洶洶。
本能地,她有種不好的預感,把手機一把塞給了盛君殊。
盛君殊隻感覺到一個滾燙的物件猛地貼在了耳朵邊,下意識伸手一接,耳邊傳來咆哮的女聲:“衡南,半個學期不上專業課,想幹什麼?就你這樣子能畢業,我姓倒過來寫!要退學趁早退學,別佔著茅坑不拉屎,出校門隨便濫交沒人管你……”
與此同時,空乘微笑著站在他的面前:“先生,聽得到我說話嗎,先生,飛機馬上要起飛,麻煩關閉手機,請您配合。先生?”
機艙四面窸窣。商務艙,安靜寬敞,不能說坐的都是成功人士,起碼有點經濟基礎,無數道目光匯集在盛君殊腦袋上,想看看是哪個暴發戶在飛機上煲電話粥。
“衡南,說話啊,你道理不是很多嗎?”
“抱歉。”盛君殊在眾目睽睽下喉結滾動,把電話換了個邊,“衡南實在跟不上貴校進度,念書是念不了了,她隻能……找個有錢男人嫁了,再見。”
空乘靜默微笑,仿佛又沒忍住向上飛了嘴角。
四目相對,盛君殊也敷衍地一笑。
空乘轉身,四周唏噓聲一片,乘客都扭過頭,看報紙的看報紙,聽歌的聽歌,鴉雀無聲。
衡南的手顫巍巍伸出來,掌心向上,停了片刻沒人理,忍不住心虛地看向盛君殊。
他斂著眉眼,忍怒把她的手機關機,揣進自己口袋:“師兄幫你拿著,下飛機還給你。”
後半程衡南就在無聊和惶恐中歪在他肩膀上睡了一覺。
星港位於南部邊陲,臨海,下了飛機,撲面而來的是帶著水汽的風,和一點海的鹹腥。
星港機場佔地面積大約是清河的三倍,有將近二十個出入口,不同膚色的人拖著行李在機場大廳往來穿梭,機場出口外面大大小小的接機的牌子上都是不同的語言。
盛君殊取了託運的的箱子,拉著衡南輕巧地穿過搖搖晃晃的牌子和呼喚,沿著一個方向一直走,走到了酒店旋轉門口。
芭蕉陰影下停了輛加長林肯,車頂上落著斑塊狀的陽光,似在等待。
林肯兩邊車門立即打開,帶著白手套的司機把行李搬上去,副駕走下來兩鬢斑白的中年男人,氣質儒雅,一身低調的灰色西裝,伸出手,“盛總,還有盛太太,我是姜行。舟車勞頓,辛苦了。”
這位是跟了黎向巍將近三十年的秘書,黎向巍近來身體欠佳,派姜行來接人,已經表現出了十足的誠意。
司機還想接過盛君殊手裡的黑色箱子,他婉拒,姜行打手勢讓司機上車,和藹地一笑,眼角紋深深:“我們先去別墅?”
衡南看向窗外。星港曾經淪陷,現在依然保留城中大量異國風格建築,這些留下的歷史痕跡使它們變成了後來幾十年的旅遊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