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雲潤搖搖頭,道,“主子吃不吃,那是主子的事,咱們當奴婢的,隻能勸,逼是逼不得的。可你們自己想想,若你是世子,一回來,見世子妃還餓著,你們倆倒是悠闲坐著搖蒲扇,回了話也丁點反應沒有,你心裡如何想?你們是沒做錯什麼,按時辰在門口守著了,世子妃也沒吩咐什麼,可你們伺候沒用心不是?”
雲潤說完,見兩個丫鬟陷入沉思,索性把話說全了,“眼下是多事之秋,主子們本就心煩意亂,咱們做奴婢的,便更該眼尖手快。似今日這事,世子妃說了不吃,你們去前院傳個話,叫個小廝去跑跑腿,一見世子回來了,便早早把晚膳送過來。熱菜熱湯一上,世子又豈會說什麼?”
丫鬟聽罷這話,兩人都是一臉恍然大悟的模樣,趕忙謝過雲潤,一個去了灶屋傳膳,一個則繼續在門口守著。
雲潤倒也不少兩人這句謝,原本調.教丫鬟就是她的活計,比起用板子罰跪,她還寧肯用這平和些的手段。都是年紀不大的的小姑娘,打打罵罵的,她也下不了手。
就像她剛才說的,如今府外不太平,府裡就更要穩穩當當的。
想著,又忍不住嘆了口氣,若是在從前,世子何至於因這點小事生氣,可如今世子妃家裡出了事,世子這是怕府裡人伺候主子伺候得不用心,這才丁點都忍受不了,寧肯嚴,也不肯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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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推門進屋,沒在外間看見人,便朝裡間走了進去。
裡間昏暗,隻點了盞豆油燈,還用紗籠罩住了,燭光柔和。
阿梨側身躺在榻上,面朝外,柔和燭光落在她的面上,越發顯得肌膚細膩,面若芙蓉,她的一隻手還下意識護著小腹,眉心卻微微蹙著,連夢裡都睡得不太安穩。
李玄下意識放輕了步子,走過去後,彎腰輕輕將阿梨落在面頰上的鬢發,攏至耳後,他的動作很輕,又極其溫柔。可阿梨睡得不沉,還是被弄醒了。
阿梨迷迷糊糊睜開眼,見面前人是李玄,還下意識在他的手上蹭了蹭,柔軟的側臉與略帶一絲冷意的手背,令她清醒了些。
李玄直接坐了下來,手習慣性在阿梨的額上碰了碰,見不冷不熱,才問,“怎麼沒用晚膳便睡了?”
阿梨坐起來,揉了揉眼,意識逐漸回籠,人卻還懶洋洋的,靠著李玄的肩,捂嘴打了個哈欠,道,“想等你一起吃。你怎麼回來的這麼晚?”
李玄抬手,拉過一旁的薄罩衣,蓋在阿梨瘦削的肩頭,邊道,“進宮了一趟,便回來晚了。下回不要等我,你如今是雙身子,一個人吃兩個人用,餓不得的。”
他說完,便見阿梨沒回話,而是抬手攏著罩衣,微微垂著眼,面上有些緊張。她舔了舔唇,仰起臉看過來。李玄看得有些走神,阿梨這幾日似乎瘦了,下巴都尖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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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梨注意力卻全在李玄進了一回宮的事情上,她下意識有些緊張地揉了揉罩衣,還是開口問了,“我爹爹的事情怎麼樣了?”
李玄垂下眼,想到今日在宮中發生的事情,面色平靜道,“沒那麼快,還在收集證據。”
阿梨聽了這話,反倒松了口氣般,點著頭,又像是在李玄說,又像是寬慰自己,“是呢,哪有那麼快的。反正爹爹肯定是被冤枉的。”
說著,她忽然想起了什麼,抬手去摸方才她睡過的枕頭,從底下取出一疊紙來,遞給李玄,道,“今日衛大人來了府裡,送來了這個。”
李玄聽到衛臨的名字,下意識抬了眼,接過後,打開一看,卻是封請願性質的折子,大體便是道蘇隱甫乃冤枉,盡數說了他這些年的功勞,底下則是幾頁的落款。
李玄掃了一眼,多是蘇隱甫曾經的學子,洋洋灑灑,名字倒是不少。
阿梨在一旁,見李玄看過後,才道,“我也不知派不派得上用場,但衛大人也是一番好意,我便收下了。”說著,不免有些動容,道,“自從家裡出事後,落井下石者多,似衛大人這般熱心腸的,卻是少見。從前爹爹那些學子之中,他最為恭謹,也難怪爹爹最為看重他。”
李玄倒是沒說什麼,隻是收好後,問阿梨,“衛大人今日來府裡了?”
阿梨點點頭,“嗯,下午時候來的。”
說完,便見李玄垂眸,似在思索什麼般,她正想問,卻聽得外頭傳來敲門聲,丫鬟在外問話,說晚膳送來了,問他們現在要不要用。
被這麼一問,阿梨才想起來,李玄回來後,自己便拉著他說話,他也還未用膳,一直餓著呢,便抬聲道,“送進來吧。”
外間傳來丫鬟進進出出的腳步聲,阿梨則起來穿了衣裳,穿好衣裙,正要喊李玄,李玄倒是起身了,拉著她朝外走。
兩人來到外間,丫鬟都已經出去了,兩人用膳,一貫不要下人伺候的。
阿梨抬手替李玄盛了飯,隻給自己盛了小半碗,李玄原出神想著事,看見自己面前的碗,下意識看了眼阿梨手裡的,蹙了眉,將兩人的碗調換了。
阿梨一愣,軟聲道,“我吃不下那麼多。”
李玄卻隻點頭,道,“我知道,你先吃,吃不下的便給我,我替你吃。”
他都這般說了,阿梨反倒不好再說什麼,但真要叫她讓李玄吃剩飯,確實也做不出,便隻能硬著頭皮吃,逼一逼自己,倒是也吃下去了。
李玄則一直分出一縷心神看著,見阿梨與從前吃的一般多了,才沒說什麼。轉頭問起了女兒,“歲歲呢?”
阿梨放下筷子,舀了碗湯,吹涼了,小口小口喝著,道,“母親接去了。”
李玄點點頭,“也好,母親那裡冷清,有歲歲陪著,倒也熱鬧。你白日裡若無事,便也去母親那裡,省得一個人胡思亂想。嶽父的事情,一切有我。”
李玄說這話時,語氣很溫和平靜,也不似說什麼甜言蜜語,海枯石爛的諾言似的,偏偏阿梨便聽得鼻尖一酸,捧在唇邊的湯碗都忘了。熱氣上升,凝結在她的睫羽上,沉沉的。
阿梨垂眼,若是從前,她是絕不敢相信,自己有一日會這般毫無懷疑去依靠另一個人的。她也以為自己是有所保留的,可真的出了事之後,她心裡唯一信任的,不是蘇家的叔叔們,也不是父兄平日的學子好友,而是李玄,也隻有李玄。
就連今日衛大人上門,給她這些,她第一個想到的,都是交給李玄。
吃過晚膳,李玄便道,“你先睡,我去趟書房。”
阿梨點了頭,忽的想起了什麼,轉身去屋裡翻了個小箱子,小心翼翼捧出來,放到桌上,道,“這是我阿娘留給我的遺物。隻是些首飾,不知道有沒有用。”
她也算是病急亂投醫了,母親謝雲珠留給她的東西不多,也就那幾樣,她白日裡也全都翻出來了,一樣樣看過去,隻想著若是有藏了什麼信件之類的,卻一樣也沒有。
不過,一樣的東西,在不同人的眼裡,自然是不同的,阿梨自問在判案上,自然還是李玄這個熟手懂得更多些,索性便全部交給他了。
李玄打開草草掃了眼,一眼便知都是些與案件無關的東西,但看阿梨巴巴捧出來那樣子,卻不舍得一句話打回去,而是道,“我等會兒看一看。明日再還給你。”
阿梨一聽,還以為真的有用,趕忙點了頭,還道,“什麼時候都行,反正放在我這裡也沒用。”
第99章
來到書房, 李玄剛坐下,小廝便端了茶進來。褐黃的茶湯,微微的白氣蒸騰上湧, 倒影著燭光。
李玄看了眼, 見茶並不是他素日常喝的,那小廝正要端了冷茶下去, 見他看了眼茶,便主動道, “是世子妃吩咐的, 說您最近有些虛火, 叫茶房進了批決明子, 今日才到。”
李玄原本隻是看一眼,聽罷倒是端起來, 喝了口,味苦、在舌根處轉甘,他雖不常喝, 卻好似一下子喜歡上了。不說別的,看在阿梨這份心意上, 便是毒藥, 他也甘之如飴地喝。
小廝見他沒說什麼, 便快手快腳換了支長蠟燭, 才輕手輕腳關門出去, 到門口候著去了。
李玄喝過茶, 沉下心思, 又將白日裡寺官整理出的文書看了遍,這一看,一直到一旁的蠟燭燒了三分之一, 他才覺得眼睛有幾分酸澀,站起身來,揉了揉眉心。
推開窗戶,一陣夜風吹進來,廊下點著燈籠,擠在一處的荷葉,在夜風裡微微晃動著。
風卷起燈籠,晃了晃,李玄正覺幾分冷,想要關窗,卻瞥見一旁的那小箱子,阿梨交給他後,他便帶來了書房,此時還擱在博古架上,他沒開口,旁人也不敢動。
不知為何,李玄一下子想到那住進府裡的御醫,心頭驀地湧上一股淡淡的怪異。他忘了關窗,走到博古架旁,取下那小盒子。解下鎖扣,打開後,入目還是那些十分尋常的物件。
取出裡頭那個小小的首飾盒,裡面是些簪釵镯墜,精致昂貴,有的樣式並不是婦人常戴的沒,大抵是嶽母尚在閨中時喜愛的首飾,故而臨走之前,特意留給了女兒,權當做個念想。
李玄蹙著眉,一個個小格子打開,一樣樣託在手裡,細細看過去,絲毫沒發現什麼古怪之處。不過,謝家養女兒,倒是比京中任何一個人家,都要來的更精細,更舍得些。
京中一貫有人背地裡稱謝家,為靠女兒保富貴的人家,每一代帝王的後宮,必有謝氏女,從皇後到貴妃,最誇張的時候,太後皇後兩代同為謝氏女。
這種做法,李玄不敢苟同,堂堂偌大的家族,全族的榮耀體面,竟全寄於女子之上。但那是阿梨的母家,李玄看不慣,卻也不會說什麼。
放下手裡雕刻成一枚青澀梅子的墜子,李玄將首飾盒放到一邊,又去看其它的東西,直至看見那一身袖口撕裂的衣裙,李玄不知為何,心頭驀地一跳,腦海裡飛快閃過一個念頭,他還未來得及捉住,便聽見身後傳來敲門聲。
李玄抬頭,“什麼事?”
小廝在外,說話聲都有點戰戰兢兢的,道,“侯爺請您過去一趟。”
父親?李玄蹙眉,將盒子蓋上,推開門出去,看了眼來傳話的管事,吩咐小廝守好書房門,抬腿便朝前走,“侯爺在哪裡?”
這個時辰,他應該在柳眠院,但那是柳姨娘的院子,他一貫不會踏足。
傳話管事一聽便明白了,恭恭敬敬道,“侯爺在西棠院。”那裡是武安侯自己的院子,不常用,但若是府裡來客,自然不能在姨娘院子裡見人。
李玄嗯了聲,沒再開口,到了西棠院,管事沒跟著進。
屋裡燭火瑩瑩,武安侯瞧見兒子,抬抬下巴,給倒了茶,“坐。”
李玄坐下,武安侯不開口,他便也沒開口,仔細想想,這些年一直父不父子不子,不過維持著面上的父慈子孝罷了。但凡坐在一起,不是不說話,便是箭拔弩張。
武安侯也禁不住有些感慨,不知是自知年長,不似從前那般動不動就生氣了,還是靜謐的夜色,激起了他久違的父愛,總之原本要脫口而出的叱責,竟被他咽了回去,換成了更緩和的說辭。
武安侯沉默了會兒,道,“今日叫你來,是為了你嶽家的事。”
李玄抬眼,態度淡淡,“您說。”
武安侯倒也不怪兒子這般態度,道,“我知道,我接下來這些話,你不願意聽。但即便知道你不願意聽,我也要說。你喜愛蘇氏,費盡心思將人娶進門,側室都不肯,非要以正妻的身份。我原是不滿的,但蘇氏也算恭謹柔順,進門後不曾招惹是非,為你生下一女,如今腹中又懷了一個,對我李家也算有功,罪不及出嫁女,她我便不在說什麼了。但她父親的事,你還是不要插手的好。大道理無需我說,官場上那些彎彎道道,”武安侯自嘲一笑,繼續道,“你比我這個當父親的,懂得多了。當官這事上,我遠不如你。”
李玄垂下眼,溫和淡漠道,“若是連嶽家的事情,都束手旁觀,旁人隻會覺得我李玄冷血無情,又豈願為我做事?”
武安侯被說得噎住,臉色變了又變,才道,“在我面前,你還要用這般說辭搪塞我麼?你以為我是你母親那樣的後宅婦人,我雖沒你厲害,可未必就是個蠢貨了!你明知聖意,陛下那個態度,分明便是已經定了蘇隱甫的罪,你作臣子的,難道要和皇帝硬著來?以你的本事,我不信你處理不好!束手旁觀也有叫旁人看了不心寒的法子,不是沒有,是你不願罷了!”
李玄也懶得與武安侯多說,直接道,“是,我不願。”他抬眼,冷聲道,“侯爺也不必勸我了,我不會殃及家中,至多這個大理寺少卿不做了。”
宗室便是有這個好處,牽一發而動全身,不容易冒頭,但也不容易攤上事。似武安侯,一輩子庸庸碌碌,在朝廷領個虛職,朝廷一樣要養著他。蓋因宗室是一體,唇亡齒寒的道理,大家都懂,若要動宗室,親王之流是第一個不答應的。
所以,李玄出息,是給家裡長臉。但他若是失了勢,除非是什麼謀逆的大罪,否則也不至於牽扯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