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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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邊,趕走了鬧事的林家人,秦三娘立馬回了後院,進門便看見來回踱步、滿臉憂慮的阿梨,忙過去安慰她,“沒事了,別怕,人已經走了。就是幾個地痞流氓,我二哥已經把人趕走了!”
阿梨方才真的很想不管不顧出去,但她知道,自己出去反而給他們添麻煩,這才忍了下來。
她抱著秦三娘,眼睛有點湿了,輕聲道,“三娘,謝謝你。”
秦三娘為人最講義氣,早把阿梨當做妹妹了,見她哭了,自是一個勁安慰她,“謝什麼,不怕啊,沒事了。”
秦懷處理完外面的事情,推門進來,便見自家妹妹同阿梨抱在一處,阿梨哭得眼睛微紅,自家妹妹則一個勁安慰著。
他走過去,頷首打了招呼,“阿梨姑娘。”
阿梨忙擦了淚,朝秦二郎點頭,“秦二哥,方才多謝你了。”
秦懷搖搖頭,隨即問道,“阿梨姑娘,你來蘇州後,可曾招惹了什麼人?據我對林家人的了解,並非敢這般無理生事的人,且那衙役態度也不尋常,怕是背後有人指使。”
阿梨有些懵,她才來蘇州一個月,幾乎都閉門不出,怎麼會招惹了仇家?
秦三娘亦幫她說話,“阿梨鮮少出門,性子又溫和,怎麼會同人結仇?”
秦懷短暫思索一瞬,旋即開口,“若不是結仇,便是被人盯上了。”
他這話說得很委婉,但阿梨一下子便明白了。
她曉得自己的容貌容易生事,所以很少出門,已經盡可能不去引人耳目了,這般,仍是被人盯上了?
她心裡頓時有點害怕,面上也不自覺露出了點慌亂了,看上去有些可憐。
秦懷看在眼裡,並未說什麼,以他的身份,去安慰阿梨些什麼,不大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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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阿梨便冷靜了下來,隻一會兒工夫,她便下了決定,開口道,“三娘,這書肆你幫我轉賣了吧。秦二哥說的對,若是有人刻意針對,我們這樣拖延,是無用的,總不能日日都叫秦二哥守在我這鋪子裡。”
她頓了頓,堅定開口,“你們兄妹幫我良多,我不可因一己私利,害了你們。我這就搬走,另尋地方,不管如何,先把孩子生下來,再圖以後的事。”
秦三娘聽得一愣一愣的,在她心裡,阿梨一直屬於那種需要她照顧的妹妹,年紀比她小,性格也溫軟,此時見她這般果決,心中不由得驚訝了一下。但轉念想到,阿梨獨自一人來到蘇州,這一路上不知吃了多少苦,又豈會是坐以待斃之人。
她想了想,搖搖頭,“阿梨,這不行。你還懷著身子,如何上路?再者,若二哥方才推測的是對的,那人是衝著你的模樣來的,那你怎麼保證,你換了地方,不會再被人盯上?這世道原就如此,寡婦門前是非多,更何況你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
阿梨心裡也知道,躲是躲不過的,但她卻隻是抿唇溫溫柔柔一笑,輕聲道,“總能熬過去的,我命硬,什麼都熬得過去,吃些苦而已,我不怕。至於這臉,我從前便想過,不知生這一張臉,是福還是禍,如今想明白了,這臉旁人喜歡,我卻不喜歡,大不了用剪子劃幾道口子,也省得再招惹麻煩。”
在蘇州住了一個月,阿梨都已經漸漸習慣了那種安靜自在的生活,好不容易馬上要有自己夢寐以求的院子了,如今又要拋下一切,她心中自然也不想,但這是沒法子的事。
隻是苦了肚子裡的孩子,跟著她受累了。
不過孩子一貫乖巧,同她一樣能忍,日後定然是個好性子的。
阿梨低頭笑了下,很快想叫秦三娘幫她一起收拾行李。
這時,一旁的沉默良久的秦二郎,卻忽的開了口,他朝秦三娘道,“三娘,你先出去。”
秦三娘一愣,看了看自家兄長淡然的神情,猶豫著出去了。
門還開著,有春日微暖的風緩緩吹進來,阿梨安安靜靜抬眼去看秦二郎,便見他眉心微蹙,輕輕垂著眼,窗戶裡拂進來的風,吹起他的青色發帶,他捂唇咳了一陣,慘白的面頰因此多了一絲血色。
片刻,秦二郎開了口,他抬起眼,看著阿梨,溫聲問她,“薛姑娘,你願意作我的妻子嗎?”
阿梨怔在那裡,有些懵。
秦二郎待她絕無半點心思,這一點阿梨心裡很清楚。一來,秦懷是個極為正直的君子,見色起意這種事,不會發生在他身上。二來,三娘曾經說過,秦二郎終身未娶,就是怕自己耽誤了好人家的姑娘。
秦懷沉默了一會兒,又道,“或者說,我們談個交易。”
“三娘大抵同你說過,我不願娶妻的原因。我這病無藥可醫,不知還能活多久,何必去耽誤好人家的姑娘。這世道對女子原就苛刻,譬如我妹妹三娘,她侍奉公婆,照料夫君,未有一日懈怠,隻因不願夫君納妾,自請和離,如今照舊要被人說三道四。我娶誰,都是害了她,倒不如不娶。”
“我給你一門親事,保證你能在蘇州安家落戶,不必四處奔波。至於你,日後再嫁也好,立女戶也好,盼你能同三娘彼此扶持幫襯。這樣,我走了,三娘總算還有個家人。薛姑娘放心,隻是一紙婚書,我並無其它心思。”
秦懷淡聲說罷,便等著阿梨的回話。
良久,阿梨左右搖擺不定的心,終於有了決斷。
她深吸一口氣,輕輕點頭,“好,秦二哥,我答應你。你幫我立女戶,日後我會同三娘彼此幫襯。你們兄妹的恩情,我一輩子都不會忘。”
這決定做得艱難,卻又沒那麼難。
阿梨以為自己會猶豫不決,會遲疑不定,但她看輕了自己對於平靜生活的渴望和希冀。幾乎隻是一瞬間,她心裡便有了決定。
如果真能靠一樁假婚事,立了女戶,從此像秦三娘那樣自在當一個掌櫃,簡直是百利而無一害的事情。
反正,她原就沒打算再把自己的一生,託付給任何一個男子。
靠自己,她照樣養得活自己,養得活孩子。
唯一一樣值得權衡的,便是秦二郎究竟值不值得信任。
阿梨深吸一口氣,抬起眼,安安靜靜望著秦二郎,平靜道,“但是,秦二哥,我要你保證,永遠不插手我任何決定,不可以夫君的名義,幹涉我的任何私事。”
秦懷沒有半點遲疑心虛,直接便應了,“好,我給你寫契書。”
見他這般坦然,阿梨的心漸漸安定下來。
她抬起眼望出去,小小的庭院還是空蕩蕩的,鋪著光潔的青石板,一口光禿禿的水井,但不久之後,這裡便會栽上滿院子的果樹花樹。春日賞花,秋日摘果,到了夏天,她還可以抱著孩子,邊在樹下乘涼,邊叫她認字。
這是她夢寐以求、求而不得了小半輩子的家。
如今,就在眼前了,一伸手,便能拿到,叫她如何舍棄。
阿梨下定決心,點點頭,抬頭看向秦二郎,朝他輕聲道,“秦二哥,我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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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城門外
繁華的城門口,推著板車、背著籮筐進城賣貨的小販正有序排著隊。昨日剛下過一場雨,地上的泥軟爛湿滑,被踩得一片汙濁,城牆西角一處立著的旌旗,在尤帶寒意的料峭春風裡,揚起又落下。
很快,遠處傳來巨大的聲響,猶如春日裡的驚雷,忽的炸開。
眾人朝那聲響來源之處望去,隻見一隊騎兵,風馳電掣般,策馬朝城門奔來。
隻短短一瞬,玄鐵甲胄的騎兵,便已經到了城門之外。
為首之人勒停馬,那是個極為俊朗的面孔,濃眉、銳目,神情堅毅,一身銀色的盔甲,整個人顯得生硬冷峻。
在他身後一步的地方,是另一個截然不同的面孔,過於蒼白的一張臉,同樣是一身銀色的盔甲,在他身上,便不自覺溢出幾分泄氣狂妄。
守城的將士將叫人開城門,自己則上前,面露一絲崇敬之色,拱手道,“蘇將軍。”
蘇追頷首,客氣道,“辛苦了。”
城門很快打開,騎兵進城,短暫的混亂後,城門口漸漸恢復了平靜,還有人低聲竊竊私語,議論著方才看到的情景。
隊伍進城後,薛蛟便勒停了馬,側臉看向蘇追,扯出個笑,道,“蘇將軍,我先走一步。”
蘇追朝他點頭,薛蛟很快便沒了人影。
他走遠後,蘇追的副將祁暉忍不住上前,低聲道,“這薛蛟倒是狂妄得很……”
蘇追面上無甚神情,隻淡聲道,“他有狂妄的本事,公閣老倒是給我找了個好對手。”
祁暉聽得一愣,剛想再問,便見蘇追已經冷冷道了一句“回府”,馬便漸漸走遠了。
公閣老府上
薛蛟坐在正廳裡,自顧自喝著茶,不多時,公久橋便大笑著走了進來,邊撫掌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薛蛟,你果真沒叫我失望。”
薛蛟站起身來,朝他拱手,淡道,“幸不辱命,大人可還滿意?”
公久橋大笑道,“滿意,再滿意不過了!”
此番戰事,你同蘇追平分秋色,你取了烏桓大將項上人頭,更勝一籌,是你贏了!我已經遞上折子,陛下定會重重賞你。隻是你到底資歷淺,未必能同蘇追相爭。”
薛蛟搖搖頭,站起身,“無妨,我最不缺的,便是耐心。我有份大禮,要獻給大人,過幾日,便叫人送上門來。”
公久橋好奇,“大禮?”
薛蛟張揚一笑,隨口道,“烏桓大將的私庫。”
饒是公久橋這樣的人,也為之一震,第一次打仗便能立下大功,這還可以說是天賦異稟,但第一次就敢直接昧下大將私庫,沒點膽色,真的幹不出來。
薛蛟倒不在意他的反應,隻道,“家中尚有一寡母,我這便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