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剛說完,沈見鶴看到祁不砚的骨笛,他忽然覺得自己完全不用出於江湖道義,擔心他們安危,還不如擔心擔心自己的安危。
沈見鶴走了。
片刻後,賀歲安回到客棧,車夫是拍賣行的人,送他們到客棧便回去了,那輛裝有黃金的馬車還在,她請小二幫忙牽下去照顧。
小二是不會擅自打開客官的馬車看的,隻會給馬車前面那匹馬喂食,賀歲安隨祁不砚上樓。
她一回到房間就趴到床上,累到想不管不顧大睡一覺。
繡花鞋被隨意脫扔到床下。
東一隻,西一隻。
裙裾被賀歲安的腿壓在床側,她躺了半會兒,閉著眼解發間的絲绦,今天扎的還是麻花辮,隻用了一條長絲绦綁,很容易解開。
解開麻花辮的絲绦,賀歲安隨手塞進枕頭下方,又翻身滾進裡面,最近都是祁不砚睡外面。
祁不砚坐在桌前,不急不慢地取下發梢的銀飾。
銀飾在房間發出脆響。
賀歲安聽見輕微的銀飾聲,睜開眼睛往房中看,桌上點了一根蠟燭,祁不砚就坐在蠟燭旁,光影落在他臉上,形成漂亮的剪影。
系銀飾、取銀飾這兩件是祁不砚從小做到大的事,很熟練,沒過多久便取下發間的所有銀飾。
微卷發梢墜在少年勁瘦的腰際,他抬手解開蹀躞帶的扣子。
蹀躞帶和銀飾都被放好。
她以為祁不砚下一步就是回床上休息了,沒想到他並沒有回床,走到了衣櫃前,打開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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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祁不砚是要換新衣服再睡覺?賀歲安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沒必要吧,他們身上的衣衫又不髒,是傍晚去拍賣行之前新換的。
賀歲安目光追隨著祁不砚。
想開口問他是不是要換衣服,如果是,她就轉過身去。
卻見祁不砚從包袱裡取出來的不是衣服,是那本書。賀歲安看見後,立刻手忙腳亂爬起來:“你今天怎麼突然想看這本書了。”
他看著連滾帶爬朝自己走來的她:“你不是讓我以後不要隻看蠱書,多看一些別的書?”
賀歲安啞言。
可她想讓他看的不是這種書:“我不是這個意思……”
話音未落。
祁不砚翻開了書。
修長的手指恰好壓在了頁面那一幅活靈活現的插畫上。
第64章
祁不砚隻是翻開了, 尚未垂眸看書頁,黑蛇從窗外鑽回來,弄出的聲響很大,它前腳剛爬進來, 一支箭“嗖”地射中房內屏風。
客棧外有人射箭進來。
緊接著是第二支箭, 他放下書, 抬手將朝自己射來的箭夾住, 射箭之人內力渾厚, 箭身有餘勁,震得他腕間蝴蝶銀鏈晃動。
賀歲安頓時趴下。
有箭射進來還不趴下, 會被當成活靶子的, 她手腳並用地趴爬到拔步床的前方, 那裡有一塊厚木板, 箭也很難將其射穿。
第一支、第二支箭是武功高的人接連射出,後面數十發箭則是齊齊射進,顯然是來了不少人。
箭裹著一陣強勁的風, 擦過賀歲安躲著的床板。
“嗡”地插了進地板。
她安然無恙。
論武功, 賀歲安是不會的,可論躲,她卻是會的。賀歲安躲賀歲安的,祁不砚對付祁不砚的, 二者互不幹擾,她往裡再鑽了鑽。
在又一批箭射進房間之時, 細如發絲的天蠶絲纏繞住箭身。
祁不砚轉動腕間,天蠶絲牽著箭調轉方向, 他指尖輕彈過繃緊得似琴弦的天蠶絲,“錚”一聲, 天蠶絲纏繞著的箭反朝外射出。
鋒利的箭矢刺穿了人的身體,沒入血肉,釘在骨頭上。
骨頭似裂開了。
“咔嚓”很輕的一聲,也產生了輕微的震動,經有綁著箭尾的天蠶絲傳回祁不砚的腕間。
他猜是中箭之人骨裂了。
隔有一段距離,祁不砚自是聽不到聲音的,但他可以靠手中天蠶絲傳回來的震動猜測。
祁不砚略有興奮。
他手握住擲出客棧外的天蠶絲,隔空操縱,輕拉慢動,令那些倒三角形的箭頭在對方的身體內旋轉幾圈,寸寸地絞爛血肉,
在對方的人要提刀砍天蠶絲之時,還身在客棧的祁不砚仿佛能猜到一樣,瞬息間收回它。
叫人撲了個空。
祁不砚看了一眼沾有別人血液的天蠶絲,走到窗前往下看,子時的長街空無一人,像是從未出現過頻頻往客棧房間裡射箭的人。
若不是房內還剩下些沒射中人的長箭,當真像做了一場夢。
天蠶絲帶回來的血液沒有流到地板,被寄生在絲線上的蟲卵飛快吮吃幹淨,原本泛著泠泠血紅色的天蠶絲回歸潔白無瑕的雪色。
賀歲安離開床板,也走到窗前,驚魂未定:“是殺害落顏公主兄嫂的真兇派人過來的?”
祁不砚彎唇:“是。”
倒是出乎意料的早。
原以為還要等上一等,不想幕後之人今晚便迫不及待動手了,寧可殺錯,也絕不放過他們。
此人不知道他們是如何得到這枚水玉玦的,這些年來,這枚水玉玦像石沉大海般無蹤無影,卻在近日出現,怎麼會不使人懷疑。
無論他們是否知道些什麼事,隻有變成死人才最穩妥。
幕後之人也不傻。
捧水玉玦上半空樓閣拍賣的是沈見鶴,他們卻是同他一起去的,黃金也是被他們帶走的,拿水玉玦去拍賣的人是誰,不言而喻。
今晚,幕後之人是派人過來試探他們實力的,若順利,能把他們殺了最好,若不行,便先撤走,但也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祁不砚撫過腰間的骨笛,用天蠶絲殺人終究是有限制。
吹響骨笛,他可以直接隔空地殺了今晚過來殺他們的所有人,撫骨笛的手停下,偏頭看站在自己身邊的賀歲安,似有恍惚。
以前,祁不砚用骨笛是毫無顧忌的,如今,他好像因為賀歲安的存在有了兩次遲疑,殺邊以忱是一次,今晚又是一次。
任何性命都是很脆弱的。
包括賀歲安的性命。
前一刻活蹦亂跳,後一刻變成具冷硬的屍體也是有可能的。
祁不砚見過很多這種場面,也親手終結過人、動物的性命,但他卻始終有點無法接受她會變成一具口不能言,身不能動的屍體。
哪怕他可以將死後的人煉成蠱人,以這種方式將人留下來養著,因為蠱人就是一具活屍。
蠱人是行屍走肉。
蠱人不會擁有自己的思想,一舉一動都是遵從煉蠱人的指令,依照指令行事,可祁不砚並不喜歡賀歲安變成那樣。
很不喜歡。
他想她主動與他說話,他想她主動牽他,他想她主動親他,他想她主動與他行親密之事,而不是成為沒有自己思想的蠱人。
在此前提下,賀歲安需要活著,好好地活下去。
祁不砚遽然發現,不知從何時起,他不再在意賀歲安的生死不受自己的控制了,不僅不會想殺她,還似是有一點怕賀歲安會死。
怕。
怕她會死麼。
通過賀歲安,祁不砚又感受到一種陌生的情緒。
他撫骨笛的手落到賀歲安臉頰,慢慢地劃過她皮膚,想確認這種情緒,視線像是落在她臉上,又像是飄浮於虛無的半空。
她不解地看祁不砚。
賀歲安本還想跟祁不砚討論一下今晚過來殺他們的那一批人,卻見祁不砚神色有些奇怪。
他神色就如同被想不通或特別的事困惑住,又是在看著她時露出該神色的。賀歲安隨著祁不砚撫著自己的臉:“你在想什麼?”
祁不砚沒隱瞞道:“我正在想跟你有關的事。”
賀歲安看出來了。
他低首垂眸望她,忽道:“賀歲安,你牽住我的手。”
賀歲安牽住了祁不砚。
雖不明白,但也去做了。
她的手很小,粉白色的,五指纖細,掌心內側有點肉,摸起來軟乎乎,握住人的時候,掌心肉也會磨蹭過對方,給予對方柔軟。
握住祁不砚後,賀歲安不自覺看了眼他們的手。
他的手泛著常年不見陽光的蒼白,指尖卻微紅潤,被她握著,那微紅的指尖便壓到她手背,十指相扣,仿佛很親密的牽手。
祁不砚在她牽住他不久,又輕道:“你親我。”
賀歲安很快意識到祁不砚這是在嘗試確認些什麼,她並未在這一刻追問,雙手扶住他清瘦的肩,再踮起腳,吻了吻他唇角。
她唇微涼,貼到他溫熱的薄唇,帶來一絲涼意。
祁不砚張開嘴。
打算蜻蜓點水吻過唇角就離開的賀歲安臉一熱,探了進去,唇齒間有微弱的水漬聲,祁不砚喉結滾動,吞咽著她的口津。
這個吻持續的時間並不長,賀歲安離開了,安靜地看著祁不砚,隻在桌子上點了一根蠟燭的房間比較昏暗,他們半陷入陰影中。
祁不砚長發被從窗外吹進的風拂起,擦過賀歲安,又垂下。
他凝視著她。
或許賀歲安也沒有留意到,她每次聽完祁不砚說的話,都會露出思考的小表情,時間或長或短,在想去做,還是不去做。
這便是屬於活著的賀歲安的生動之處,還有無可替代之處。
祁不砚徹底確認了。
他由始至終想要的就是這樣的賀歲安,一舉一動隨心的她。
賀歲安沒錯過祁不砚的神色變化,猜到他應該解惑了,她依然沒問,而是指了指地板、門板、屏風、牆壁都插有箭的房間。
“我們收拾收拾房間?”
她說的收拾房間就是把那些箭都給拔掉,不然留著也太難看了,一不留神還會被絆倒或刮到,主要是,這是別人的客棧房間。
賀歲安見祁不砚沒反對,去拔離他們最近的那一支箭。
箭射在布料等軟綿的物體上容易拔,射在木板裡就難了,賀歲安僅是拔了一支箭就已經累得慌:“今晚他們還會再來麼?”
祁不砚單手拔掉一支插在木牆上的箭:“不會,他們被我的天蠶絲傷得很重,除非他們能在天亮之前再找到一批人。”
賀歲安勤勤懇懇地拔箭。
拔到後面,她出了一身的汗,餘光掃見祁不砚拔完最後一支,賀歲安累躺到地板上,喘著氣,心口因不斷的呼吸起伏著。
祁不砚手握著最後那支箭,坐在了賀歲安身側。
房間的箭是拔完了,可它留下來的箭洞還在,賀歲安伸個手指頭摳了下地板上的洞,看來還是得賠銀子,她是不會補洞的。
賀歲安用腳輕輕地踹過被拔掉了的箭,不是他們射的箭,卻要他們賠銀子,她數房間的箭洞,估算出要賠的銀兩不是個小數目。
門、牆、地皆是由一塊一塊上好的木板拼接堆砌成的。
要換隻能把整塊換掉。
按這家客棧掌櫃的性格,他是絕不會容忍一間有不少箭洞的房間,也不會隨意拿些木頭碎屑填進箭洞了事,必會換掉整塊木板。
賀歲安又算了下數:“我們要賠好多銀子給掌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