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謝溫峤不語。
羅齊無端敲了下桌子。
他看向羅齊,羅齊笑嘻嘻道:“明生,我可是和你從小一起長大的摯友,你告訴我,你這次處理段大公子一事,是否夾私情?”
謝溫峤眉頭攏起:“你這是什麼話,我是秉公處理。”
羅齊意味不明地哼了聲:“行吧,我也覺得你不是那種假公濟私之人,畢竟你可是鐵面無私的謝明生,那你打算何時回京師?”
“等處理完玄妙觀的事。”
謝溫峤道。
他又道:“玄妙觀牽連了數條人命,我實在無法坐視不管。”
羅齊拍了下自己的腦門:“你這個還真不知道變通,真不知道你在官場是怎麼混下去的。”
面對好友的嘲諷,他並不放在心上,聽聽便過去,隨意往樓下看了眼,視線無心落到街上一襲紅裙的賀歲安身上,停頓了數瞬。
此女眼熟,像在哪裡見過。
段府?
謝溫峤的記憶力很好,能做到過目不忘,見過便能記住了。
那天的她不是段府婢女?
既是段府的婢女,又怎會身穿價格不菲的紗裙與一名少年逛街,她若不是段府的婢女,當天為何穿著婢女服在段府伺候。
也罷,那也是段府的事。
Advertisement
羅齊見謝溫峤看著街上的一個小姑娘,伸手到他眼前晃幾下,不客氣挖苦說道:“你都快三十的人了,還想著老牛吃嫩草呢。”
謝溫峤收回視線:“你腦子裡整天在想什麼,我隻是看那小姑娘生得有幾分面熟罷了。”
羅齊嘿道:“也是,你還放不下那個人嘛……”
謝溫峤眼風掃向他。
見好友有生氣的跡象,羅齊趕緊轉移話題:“快陪我喝杯茶,你不在青州這些年,都沒人陪我賞茶了,給我個面子,喝一口。”
真是的,每次一提到那個人,謝溫峤總要和他犯黑臉,偏偏羅齊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他隻能用茶水來堵住自己的嘴了。
街上的賀歲安不知道有人在說自己,和祁不砚路過胭脂鋪。
她幾乎沒用脂粉打扮過,聞著香才駐足停下看。
最後還是買了一盒胭脂。
香噴噴的。
其實賀歲安會買這盒胭脂的主要原因是胭脂盒太好看了,桃木雕刻而成,圖案有山有水有樹,還有間小木屋,是她向往的生活。
日暮西山時,他們回客棧簡單收拾行囊要去登雲山。
可能是因為這座山高聳入雲,登上去如登上了遙不可及的雲端,所以才取名叫登雲山,這是賀歲安到登雲山山下後得到的感想。
人在登雲山下渺小如蝼蟻,她懷疑爬一晚也許也爬不上去。
天色漆黑,山霧陰沉。
賀歲安打量周圍。
蟲鳴不斷,偶爾有樹葉被夜風吹拂過的簌簌聲,賀歲安被風聲包圍,祁不砚的銀飾也響個不停,在沉寂的山下突兀又詭譎。
就在他們要登山之時,不遠處的樹影走出一個口鼻歪著,眼珠子微凸出來,五指以一種怪異的方式曲疊,身體也略顯畸形的人。
“你們這是要上山?”
聲音很難聽。
第40章
賀歲安乍聽到有陌生人說話, 心跳加快,轉頭看向傳出聲音的地方,借著月色看清對方的面孔,她雖有點驚訝, 卻沒表現出來。
同他們搭話的人因面容扭曲, 很難看出實際年齡, 聲音又啞到仿佛摻了沙子, 也難以通過聽聲音判斷, 隻能知道是個男人。
不像登雲山玄妙觀上的道士。
更像登雲山下村子的人。
賀歲安打聽登雲山時也聽青州百姓提過一兩句這條村子。
這條村子原名紅葉村,原因是村子裡自然生長了不少紅葉樹, 一年四季不枯萎, 常年茂盛, 現在又被青州百姓戲稱為醜村。
醜村二字無疑是帶些嘲弄、侮辱意味的, 賀歲安當時便聽得不太舒服,又問為什麼稱其為醜村。
那幾個青州百姓一臉晦氣地揮了揮手,說她去看了就知道。
她如今隱約能猜到原因。
青州百姓莫不是因為紅葉村村民的容貌, 才稱其為醜村的?
可皮相又不能代表所有。
若賀歲安是紅葉村的村民, 聽到青州其他百姓這樣稱呼自己的村子,還經常以容貌來取笑自己,心中定然是十分不好受的。
不過青州百姓也不是很了解紅葉村的村民,他們隻知道紅葉村村民很少外出, 一般在村子裡自給自足,長久生活在登雲山山下。
反正青州百姓一提到紅葉村村民都是沒好話的。
其實一開始並非如此的。
青州百姓說要怪就怪紅葉村村民太奇怪了, 他們長得醜陋怪異也就算了,性格也很古怪。
紅葉村村民很排外, 有青州百姓進過紅葉村,被他們從頭盯到尾, 把人嚇得跑出來,這事一傳開,紅葉村的名聲愈發地不好了。
有一點,青州百姓和紅葉村村民是相似的,都信奉玄妙觀。
玄妙觀真的有這麼好?
賀歲安產生了疑問。
她靜看著幾步之遠的人,忘記回答男人的問題。
祁不砚也暫時沒回。
男人那雙微凸的眼睛也望著他們,似沒有聚焦,眼白外翻,略可怖,卻又能讓人知道他在看人。
他的五官與正常人不同,給賀歲安的感覺是移了位,像是遭受過什麼,又像是天生如此。
第一眼看的時候會感到恐怖。
看久了也就不覺得有什麼了,重要的是,他對他們沒敵意。
可能是他們的反應讓男人誤會了,他以為他們不想理奇怪的自己,那一張醜陋的臉似流露一絲難堪,轉身就要走回到林子深處。
男人的身體有不同程度的畸形,走路一瘸一瘸的,兩條腿的長短仿佛不太一致,導致走得滑稽又可憐,背影瞧著孤零零的。
賀歲安上前一步。
她叫住了他。
“慢著,您是紅葉村的村民吧,您剛才猜得沒錯,我們是要上山,可有什麼不妥?”她回答了。
男人停下腳步,又轉過身來,興許是自卑心理作祟,他特地將臉掩藏在樹影之下,不再外露出來,身體仿佛要與陰影融為一體。
“你不是青州人。”
他忽道。
賀歲安承認了:“沒錯,我們都不是青州人。”
男人看了一眼賀歲安,又看了一眼不發一言、卻看似好相處的少年,若他們是青州人,是不會叫紅葉村的,會直接叫醜村。
“你們不該晚上上山的。”他像好意提醒他們。
祁不砚指間捻著一片落下來的紅葉,眼睛在夜裡很亮,疑惑道:“為何不能在晚上上山?”
男人支吾其詞。
賀歲安也感到不明就裡。
很少出紅葉村的男人不擅長跟外人打交道,剛能主動喊住他們已經是他做過最勇敢的事了。
“夜裡上山可能會被山上的山神懲罰。”男人聽到熟悉的口哨聲,不欲多說下去,“你們最好不要在晚上上山,要等白天。”
說罷,他匆匆離去。
山神?
賀歲安摸不著頭腦,青州百姓可沒跟她說這事。
不相信世上會存在妖魔鬼怪的她自然不會相信登雲山會有山神,就算有,會在夜裡胡亂懲罰登山之人的,能被稱為山神?
口哨聲不知從何處傳出,似很遠,又似很近,稍縱即逝,那個男人隨著口哨聲消失而消失。
周圍變回靜謐。
賀歲安看向身旁的祁不砚。
她還想著男人說的話:“那我們今晚還要不要上山?”
祁不砚整理了一下賀歲安被夜風吹得錯亂的絲绦,又習慣地撫過她垂在身前的一縷頭發:“要。我想找的東西隻會晚上出現。”
“你想找什麼東西?”賀歲安本來不想問的,但想自己既然也上山,那可以兩個人一起找。
她眨了眨眼:“如果不方便說,也可以不說。”
“是萬草花。”
他淡淡道。
萬草花是可以用來煉毒蠱,增加毒性的一種草。
此草在毒蠱記一書中被提及,曾在青州一帶的登雲山出現過,隻在夜晚盛開紅色的花,白日裡與其他草類外形無異,無從尋找。
賀歲安沒有聽過萬草花,更無從談起見過此花。
祁不砚半蹲下來,撿起地上的一截樹枝,在泥土上勾勒數筆,一朵隻有四片花瓣、花芯像一張人嘴的萬草花被畫了出來。
花芯像人嘴、四片花瓣的花,很有辨識度,賀歲安想她要是在山上看見了,是會認出來的。
“好,我記住了。”
賀歲安用泥土覆蓋掉祁不砚剛畫出來的萬草花。
“你不問我……”祁不砚頓了一下,扔掉手中的樹枝,“不問我為什麼要找這些東西?”
“你肯定有你自己的理由,等你想告訴我,再告訴我好了。”賀歲安歪著腦袋道。
他笑。
“若我告訴你,我找這些東西是為了殺人呢。”
祁不砚還保持半蹲的姿勢,手肘懶洋洋地支在膝蓋,掌心朝上託著輪廓優越的下颌,仰頭看她。
賀歲安認真地思考。
她也蹲下來,手指在地上畫圈:“他們是傷害了你?”
祁不砚:“這個很重要?”
賀歲安:“重要。”
“為什麼重要?”他看向賀歲安在地上隨意畫的圈,目光隨著她纖白的指尖移動。
她沉吟道:“他們沒傷害你,你卻要殺他們,這便是濫殺無辜,在世人的認知裡是不對的。他們傷害你,你是可以還回去。”
祁不砚看了賀歲安半晌。
把她看得不自在了。
賀歲安停止往地上畫圈,困惑道:“我說錯話了?”
“不是。”
祁不砚拿過她畫過圈的手指,擦去上面蹭到的泥,像容不得寵物弄髒自己:“還是第一次有人同我解釋‘濫殺無辜’這個詞。”
對與錯、是與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