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我同樓樓生活很多年,他為人如何,我們為父為母的,莫非還不知曉麼。”
江逢月眸色漸冷:“琅霄君要理由,那便由我來說道說道。”
怯怯縮成一團的心髒,試探性砰砰一跳。
秦樓抱著懷裡的小孩一動不動,腦海裡原本裝了無數辯解的話語,如今全都消散一空。
他感到難以言喻的手足無措。
“第一,宋道友生來無法感知靈力,兒時忽有一日覺醒天靈根。都說你是福運天降,倘若將這‘福運’換作‘邪術’,豈不是更合情合理?再想想你始終未能渡劫,邪修有什麼渡劫可言。”
江逢月冷聲:“第二,當年霍訣被你打落魔淵,屍骨無存。既然邪骨在這個洞裡,定是有人將它取出——樓樓年紀輕輕,莫非還能回到一千年前?”
秦樓聽得有點懵。
他娘親……居然還會動腦子的?
“第三點就更好笑了。如果樓樓對邪骨存了心思,怎會直到今日才來尋它?老兄,這裡是衛州,衛州是誰閉關的地盤,你難道還不清楚?當我們傻的?”
江逢月揚聲:“第四點——”
秦樓聽見她加重語氣,帶了點小孩子似的幼稚的炫耀,揚了揚下巴:“我兒子溫和懂禮刻苦認真善良聽話,普通人也好,霍訣轉世也罷,我知道他是怎樣的人,信他便是信他,不需要任何理由。”
秦止在一旁驕傲補充,如同花孔雀:“還很聰明,練過的劍法全都記得。”
這對夫妻怎麼回事。
這分明應當是質問,不是……不是讓你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誇他啊。
如有起伏的海浪衝撞在胸口,秦樓忍下喉間酸澀,別扭低下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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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定他近日才覺醒記憶,而此地是另一個邪修的領地。邪骨被邪修所奪,秦樓順著氣息一路來到此地,不也合情合理。”
眼前的一切遠遠超出預料,宋闕凝神蹙眉,直到此刻,仍是遊刃有餘:“至於說我欲要害他,根本沒有證據。”
這道聲音堪堪落下,猝不及防,洞穴中響起另一道清澈幹淨的嗓音。
秦蘿不知何時睜眼醒來,在秦樓懷裡仰起腦袋,舉起右手飛快接話:“證據在這裡!我我我有一顆留影石,記下了他當時殺害霍姐姐的樣子!”
江逢月:哦豁。
秦止:豁哦。
宋闕:……?
像被結結實實打了一個耳光,他懵了。
他殺害霍嫵的時候?那時怎麼可能會被人看見?莫非——
霍嫵?那個一無是處、被寵壞的小丫頭,她能做到什麼?
不對,不可能。
這石頭一定是假的,他當時仔仔細細檢查過,霍嫵身上沒有任何留影石。
青年一成不變的沉靜俊顏上,終於出現一道細微的裂痕。
“哥哥,這是霍嫵姐姐錄下來的留影石,她的執念一直住在邪骨裡,想和你說對不起。”
想起心魔裡的一幕幕畫面,秦蘿委屈巴巴深吸一口氣,抬眼看向秦止江逢月,眼淚像翻滾的荷包蛋,在眼眶裡打轉轉:“爹爹娘親,琅霄君一直在欺負哥哥,他是個大壞蛋。”
江逢月沉聲:“你都看到了?”
“嗯!”
女孩擦擦眼淚,神色是從未有過的認真:“那時候哥哥滿身都是傷,沒有地方去,也沒有人願意相信他,大家都以為他在害人,但事情根本不是那樣的……幽明山,霍家和霍嫵姐姐,全是琅霄君在背後做的壞事。娘親,你會相信哥哥的,對不對?”
就離譜。
宋闕冷靜分析局勢,江逢月和秦止都是化神,雖然單個的修為比不上他,但加在一起,絕對能將他打得頭破血流。
白衣青年後退一步,眉眼微沉,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她定是中了幻術……至於那留影石,倘若不打開看看,恐怕有詐。”
留影石上縈繞的靈力十分古老,顯然來自於千百年前,不可能造假。
江逢月並未打開。
於她而言,這樣已經足夠了。
她清楚自己孩子的為人,像個別別扭扭的小大人。
小時候的秦樓總愛趴在窗邊,靜靜等候他們回家,等她開心地打招呼,又故作無所謂地低下腦袋;長大後的他不愛和家裡人講話,有次她莫名頭痛,無意間望見他踱步到窗邊,悄悄放下幾顆靈丹。
她也聽說過霍訣的經歷,被家人打碎骨頭,被廢盡修為半死不活丟進魔域,最後被正道圍剿,屍骨無存。
如若這一切皆是源自栽贓陷害,那秦樓一直以來的逃避與冷淡,全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因為他曾經受過那麼多委屈,對於和他人之間的靠近,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就像很多年前,男孩會一天又一天等待他們歸家,在即將被她靠近時,卻遲疑地、怯怯地沉默不語,後退一步。
……他明明應當最怕孤獨,渴望著與家人接觸。
一剎那的寂靜,秦樓兀地屏住呼吸。
女人輕輕將他抱住,聲線極柔,伴隨著一陣溫暖的風:“那些記憶是不是很難受?別怕,有爹爹娘親在,定能為你討回公道。”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聽見江逢月嗓音裡的輕微哽咽。
秦樓分不清這是幻境還是現實,心口砰砰跳個不停,說不出回應的話語。
當她起身,周身靈力漸生。
江逢月緩緩呼吸,再呼吸:“還有宋闕。”
江逢月:“哪裡來的廢物東西一千年了還沒到渡劫,這麼大的人了,心裡不平衡隻敢去欺負小孩?這樣能讓你萎縮的自尊心得到片刻膨脹是不是?宋家攤上你這麼個玩意兒倒了八輩子血霉,你爹你娘當初就應該把你糊在牆上,否則對不起列祖列宗讓家門蒙羞。”
——很好。
因為有小朋友在場,她特意一個髒字也沒說,非常溫文爾雅,非常文明有禮貌。
粗鄙之語!
第164節
宋闕:“你、你——”
他一句話剛剛開了個頭,胸口便被靈力狠狠一撞,由於毫無防備,徑直吐出一口血來。
“我我我怎麼了我,不如先擔心擔心你自己,殘害修士嫁禍旁人玩得倒挺溜,本身廢物一個,心腸還爛得夠透,從頭到尾從裡到外惡心人。”
江逢月吐豆子似的噼裡啪啦:“當年怎麼害的人,如今就十倍百倍還回來。我記得宋家人都挺崇拜你,等著到時候身敗名裂眾叛親離修為盡廢,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回到陰溝當老鼠吧狗東西。”
江逢月氣勢洶洶沒停手,這次的攻勢被宋闕攔下,兩股巨力相撞,於半空轟然裂開,震落滿地碎石。
瘋女人!
隻她一個還能對付,倘若加上秦止,他定會被打個半死。
宋闕努力維持形象,面上仍是凜然無辜:“秦止……劍聖!留影石尚未打開,莫要聽信這兩個孩子的一面之詞!”
等那留影石打開,如果真有見不得光的畫面,他便趁機將其損毀,到時候什麼證據都不剩下,無人能奈何他。
這是他最後的機會,倘若真如秦蘿所說,那石頭裡記下了他殺害霍嫵的情景,一旦被公之於眾,他這輩子就全完了。
秦止給秦蘿認認真真擦了眼淚,這會兒正從儲物袋找到傷藥,分給身邊的兒子和小女兒,聞言沉默著抬頭,輕輕按住江逢月手臂。
萬幸這是個沉著冷靜的。
宋闕暗中長出一口氣,下一刻,卻聽見長劍出鞘的錚然響音。
“聽信他們不需要理由。”
在霸道鋪開的劍光與殺意裡,秦止淡淡出聲:“想殺你,也不需要。”
宋闕:——!
第83章 眾叛親離,身敗名裂,臭名昭著……
在今日之前, 宋闕向來堅信自己料事如神。
當然,時至此刻,也不例外——
正如他所料想的那般, 江逢月與秦止聯手上前,將他打得沒了半條命。
他覺得這件事很離譜。
仙門大宗最是講究仙風道骨,尤其秦止身為蒼梧掌門,一向以君子之風聞名於修真界;江逢月又是赫赫有名的樂修, 從小到大修身養性, 仙氣飄飄。
可偏偏就是這樣的兩個人,他們、他們怎能如此不講武德,僅僅聽信那兩個孩子的片面之詞,對他這個名望頗高的正道第一法修說打就打?
而且還以二對一、毫不留情。
他們怎麼可以兩個打一個!
江逢月念及兒子過去的經歷,又瞥見了兩個孩子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和擦傷, 這會兒正在氣頭上, 回回盡下殺手、處處皆是毫不留情,一隻玉骨笛在手, 樂聲悽悽, 如有魑魅魍魎如影隨形;
這曲子殺心極強, 宋闕要想應付已是吃力,不過一個吃痛的間隙,便有秦止拔劍襲上,身法之快、劍術之密,回回直擊要害, 令他躲閃不及。
他本以為比起江逢月, 身為蒼梧掌門的秦止會冷靜一些,沒想到這也是個瘋子。
靈氣、劍氣戾戾而來,宋闕縱使祭出全身法, 也無法抵擋四面八方的殺機。在渾身上下鮮血淋漓之際,他最關心在意的卻並非疼痛。
宋闕想,他完蛋了。
在此之前,秦蘿與秦樓隻有孤零零兩個人證,一人年紀尚小不懂事,另一人乃是邪魔轉世,與邪骨有千絲萬縷的關聯。
沒有確切證據,仙道中人定不會輕易相信他們,宋闕便可負隅頑抗,趁機為自己辯解一番。
奈何秦蘿手裡的留影石,徹底打碎了他的這個念頭。
身體與神識在同一時間被瘋狂折磨,宋闕身側法訣盡碎,終於無法繼續支撐,被一股洶湧合力重重擊退,吐出滿口鮮血來。
須臾之間,他想起家中的爹爹娘親,以及相伴多年的道侶。
家人看重於他,道侶敬他愛他,這是他拼命修煉千百年得來的結果,眼看馬上就要抵達渡劫期,怎可就此功虧一簣。
怎可就此功虧一簣。
他絕不能忍受他們鄙夷與驚懼的眼神……必須殺了眼前這些人!
濃鬱的血腥氣蔓延四野,青年瞳仁本是漆黑,於此刻染上淡淡的紅。
猩紅愈來愈深,好似藤蔓瘋長,迅速填滿整個眼眶,而在宋闕周身,已有純黑色邪氣轟然溢出。
江逢月擰眉,聽身邊的秦止低聲道:“邪氣。是個邪修他果然。”
哪怕沒有親眼見到這番景象,這也是他們早就篤信了的事情。
邪氣洶洶,裹挾著孤注一擲的殺氣。每縷殺氣盡數化作實體,鋒利有如刀尖,浩浩蕩蕩席卷而來。
秦止面不改色,右手微動,掐出一個護身法訣。
一旦受到外力影響,洞穴之內很容易坍塌。
他們打鬥時出了山洞,如今法訣顯形,山洞入口蒙上一層瑩白浮光,將秦樓與秦蘿牢牢護在其中。
江逢月手持長笛,烏發長裙,宛如神妃仙子,玉骨笛上揚的剎那,女修薄唇輕啟:
“就你這倒霉的廢物還想殺我們?不會吧不會吧,不會有人敢做不敢當,被戳中死穴這就怕了吧。也不知殺了多少人,才能煉成如此純粹的邪氣,虧你還自詡為正道大能,正道正道,連邪修都嫌你丟人,道貌岸然。”
同一時間,秦止無言起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