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拿清白救下蕭錦鶴一命。
他卻認定是我貪圖太子妃之位,故意為之。
後來敵軍圍城,指名要太子妃獻祭才肯休戰。
蕭錦鶴笑著點頭,應道:「可。」
他說我搶走阿姐的東西,是時候還了。
他將我掛在城樓上,任由我被萬箭穿心。
他有一百種反敗為勝的方法,但他說,這樣的下場,是我咎由自取。
1.
Advertisement
我從噩夢中驚醒。
一群人神色複雜地圍著我。
母親坐在榻邊垂淚,父親板著臉,一言不發。
我一時恍惚,我不是已經死了嗎?
抬手扇了自己倆耳光,面皮子立刻火辣辣地疼起來。
母親忙拉住我,父親喝道:「不自愛的東西,你也知道丟人現眼!」
我被他的呵斥嚇得一抖,身下劇烈的痛終於將我拉回現實。
我失身了。
記憶開閘,我想起中了花毒的蕭錦鶴強將我摟在懷裏,粗魯地佔有了我。
他一遍一遍地喚著阿姐的閨名,卻拿我做了他的解藥。
2.
蕭錦鶴來探望我。
說是探望,不如說是探口風。
他說會讓那個給他下藥、狗膽包天的賤人不得好死,為我雪恥。
我靠在軟榻上,看著他如玉的眉眼,瞧著瞧著,就掉了眼淚。
他眼底透出些許愧疚,難得溫柔地拿起帕子,替我擦幹淚痕。
我怎麼都無法想像眼前的少年郎,會在幾年後,狠心讓我受萬箭穿心之苦。
可是夢裏,他對我絕情、厭惡、鄙視,一眉一眼,一言一語,都清晰得猶在眼前。
我哭得停不下來,蕭錦鶴有點不耐,微微蹙起眉頭。
「孤知道你的委屈,你放心,孤已為你請賞,想要什麼,你可以好好想想。」
他這話說得很有意思。
一個女兒家為他失去清白,什麼樣的賞賜能夠彌補這份委屈,他心知肚明,但他 不願給。
所以,他把難題推回給我。
他一定想不到,平日我溫吞靦腆,居然敢向皇後請旨賜婚。
3.
蕭錦鶴來我屋裏不到一盞茶的工夫,我家阿姐便聞訊趕來。
我生病這幾日,她從沒瞧過我一眼。
我這阿姐,討厭我討厭得明目張膽。
但家中無人怪罪她,因為我曾害她流離失所。
據阿姐說,她九歲時偷溜出府,是因為我嘴饞想吃糖水,母親不許,我便攛掇她 去給我買。
因此,她才會被人拐走。
可是我根本不愛吃甜食。
父親說,小孩子哪有不愛吃甜食的。
母親說,要我對阿姐好一點。
所有人都默認,這輩子是我欠了阿姐的。
我能感覺到,我擁有的東西,正在一點一點溜走。
開始是一條帕子、一件衣裳,接著是父親的重視、母親的偏寵。
直到,那個曾說非我不娶的少年,他的眼神追隨著阿姐,越走越遠。
4.
阿姐來時蕭錦鶴正在替我擦眼淚,她一把將他拽開,握拳砸在他胸口。
「蕭錦鶴,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她很沒規矩,但蕭錦鶴喜歡。
「說什麼胡話,不嫌手疼?」
他笑嗔她,語氣裏寶貝得緊。
「我都聽阿娘說了,她說,你跟羅玉敷、你們倆……皇後娘娘要將她許給你….
她抽抽搭搭地癟著嘴,平日裏明媚的人,哭起來更顯可憐可愛。
蕭錦鶴豎起食指摁在自己的唇上,示意阿姐不要聲張。 他的眼風捎帶過我,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二小姐救過孤一命,大恩不言謝,孤會好好報答她,但再多的,是沒有的。
再多的,是沒有的。
我的清白在蕭錦鶴的眼裏,不值一提。
他的話像一盆冷水,將我澆了個透心涼。
我與蕭錦鶴相識六年。
那些他曾給予我的偏愛,那些他曾讓我心動的瞬間,在這一刻,統統變成我自作 多情的笑話。
5.
休養幾日後,皇後娘娘請我進宮一敘。
她在御花園設宴款待,備好我最愛的梅露和點心,言談間盡是對我的喜歡。
「早聽說羅禦史家的二小姐落落寡合矯矯不群,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本宮若是有你這樣一個妙人做兒媳,可要燒香拜佛感謝菩薩保佑了。
「聽錦鶴說你生辰將近,可有什麼想要的東西?」
氣氛實在很好,我多喝了兩杯,隻覺得臉頰緋紅。
真想借著酒勁,為我和蕭錦鶴求一個未來。
「娘娘,臣女鬥膽,想求一段姻緣。」
蕭錦鶴就坐在我對面,他捏著酒杯,眉眼間添了幾分冷意。
我若強要嫁給他,他真忍心讓我落得萬箭穿心的下場嗎?
夢中我與他成婚後,阿姐尋死覓活鬧得滿城風雨,皇後降罪,罰她削髮為尼。
卻沒料到蕭錦鶴不顧綱常王法,硬是殺入庵內將她接回太子府。
他愛她,即便冒天下之大不韙也要愛她。
他的人生順風順水,他要的東西,從來沒有得不到的。
可旁人遞到他手邊的,又不比他親手爭來的有意義。
他對阿姐的愛情,在反復打磨中變得熠熠生輝。
那已經不僅是一段愛情,而是他孤軍奮戰、以一人之力敵雷霆怒火的高光時刻。
她是他的明珠,記載著他的無畏,他又怎能讓明珠蒙塵?
所以我,必須得死。
我死了,才好騰出華美的託架,來擺放他沖冠一怒為紅顏的佳話。
6.
皇後笑眯眯地問我喜歡哪家的公子。
蕭錦鶴的名字就在嘴邊,可我死活說不出口。
夢中種種,每一刻都真實得像是親身經歷,其實我對他的喜歡,在那幾年裏也消 磨得差不多了。
留下的,隻是不甘心吧。
「娘娘,臣女...」
我話音未落,人群中忽然一陣騷亂,奴才們一窩蜂地護在皇後與蕭錦鶴身前。
一支箭矢直直地沖向我,箭尖帶著淩厲的寒光,恍惚間我看見無數箭影撲面而 來,萬箭穿心..死亡的恐懼席捲全身。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蕭錦鶴!求求你我不想死!」
那箭砰地紮進面前的案幾,我驀地回神,才發覺自己喊了一句多荒唐的話。
幸好現場一片騷亂,大抵沒人注意到我的失態。
有人扯著我的胳膊將我拽起來。
「怎麼不知道躲開!」
蕭錦鶴話裏帶著薄怒。
我低著頭不敢看他,一肚子話卡在喉嚨裏,可我不敢開口,我怕自己忍不住要 哭,我不想丟臉。
有人駕馬疾馳而來,蕭錦鶴怒斥:「完顏術,你越來越沒有規矩!」
「我便是沒規矩,太子殿下又奈我何。」
那人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厚重的、不以為意的,不羈且無禮。
我隻看見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拔走案上的箭矢,渾身便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馬背上的人輕輕一笑,他在嘲笑我,嘲笑我膽小如鼠。
完顏術,他是完顏術……
就是他,率鐵蹄踐踏我朝江山。
就是他,要我以命祭戰,賜我萬箭穿心。
因為在夢中,我曾弄瞎他一隻眼睛。
7.
北邊荻國近年來勢大,三番五次與我軍交鋒,雙方皆傷元氣。
為保太平,兩國交換質子,約定互不犯境。
完顏術就是那個倒楣的質子,可說他倒楣,他來京都三月有餘,日子倒是越活越 滋潤。
他陰險至極,來時帶著三個婢女,一個賽一個妖嬈多姿,當天便塞進後宮,明擺 著要惑亂君心。
聖上雖不昏庸,但美色當前,還是痛痛快快地給了完顏術最大的便利。
我從未見過誰家質子如此囂張。
宮中乘馬便不說了,若非面聖,還可佩帶弓箭,簡直比身為太子爺的蕭錦鶴還要 風光。
但其實,舉朝上下對他這種玩世不恭的性子,明著批判,暗地裏卻道:都說完顏 一族沉靜多智,可真見著了,卻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廢物,不足為患。
連我都不信,完顏術這種人,會在幾年後殺兄弑父,成為我朝心腹之患。
可我見過那種可能,我真的怕他。
他就是個在獸群裏長大的怪物。
他就是個好色殘暴的戰爭販子。
8.
我幾乎是從宴席上逃走的。
不管夢境是真是假,我都要杜絕一切跟完顏術扯上關係的機會。
我顧不得儀態,提著裙擺在宮中小跑。
蕭錦鶴不知為何追上來,我甩開他的手,像隻驚弓之鳥,尖叫道:「別碰我!」
他微怔後,擰眉問我:「你從來得體,如今失態,是因為完顏術?」
他果然敏銳。
我不願多說,隻問他:「殿下找我可是有事?」
大概是我語中的不耐太過明顯,蕭錦鶴冷了臉。
「隻是想問問二小姐,方才所求姻緣,是與誰的姻緣。」
原來是來敲打我的。
「不管與誰,都與殿下無關,我知殿下的心不在我身上,也沒打算挾恩圖報。」
他背著手,眼中流過一絲詫異。
這麼多年了,我一個內斂的人,唯獨對他熱烈直白,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對他的 喜歡有多盛大。
所以,我放手放得如此瀟灑,他定是不信的吧。
我乾脆與他挑明:「陳侍郎家的小公子,為人是極溫柔落拓的,其實我想,若他 不在意我已失完璧之軀,便請娘娘賞他個閒散差事,讓他帶我去江南也好;若他 在意,我此生不嫁,倒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蕭錦鶴的眉頭微動,他薄唇囁嚅,始終吐不出一字,隻是一眼不眨地盯著我,像 是要把我看穿一般。
9.
陳懷昱喜歡我,就像我喜歡蕭錦鶴一樣,沉默卻盛大。
我追在蕭錦鶴屁股後面多少年,他便追在我屁股後面多少年。
入春後,金明湖上的畫舫漸漸多了。
陳懷昱又給我遞了請帖,邀我泛舟湖上。
他年年相約,我年年推辭,但這回,我想與他見一見。
隻是不巧,我到時,正好在碼頭碰到了阿姐和蕭錦鶴。
她前腳對著蕭錦鶴甜笑,後腳看到我,臉色立刻就垮了下來,轉身催促蕭錦鶴快 些上船。
按理說,以他的身份,不該在此時與民同樂,但我阿姐愛熱鬧,他便屢屢逾矩, 偷溜出宮陪她玩。
蕭錦鶴登上畫舫,挑簾送阿姐進艙,頓了一頓,回頭問我:「你...一個人?」
看他的語氣表情,倒叫我誤會是想邀我同遊。
他是覺得於我有愧?
假惺惺。
我突然十分煩躁,掉轉視線,看向人群裏的陳懷昱答道:「約了人的。」
陳懷昱提著一筐青杏走過來,我還說他叫我等他是要去幹嘛,原來是知道我饞嘴 想吃些小果子了。
他見過蕭錦鶴,不卑不亢,自有讀書人的風骨在身上
又遞給我一枚透黃的杏,笑道:「洗過的,你嘗嘗,甜是不甜。」
他這個人啊,怎麼說,苦追我多年,好不容易見一面,卻不會讓人覺得他賣好得 太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