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們連寬鬆的外袍都脫了,穿著中衣進去的。
燕帝讓我們喝酒。
「我懷著身孕,不宜飲酒。」
他將手撫上我的小腹,語氣陰惻惻的。
「誰知道,這孩子是趙家的,還是宇文家的?」
我往後避開他的手。
他收回了手,握著酒壺,自己倒酒,語氣慢悠悠。
「你真以為,是孩子保住了你的性命?我是看小五喜歡你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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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渲兒最看重小五,小五最看重你,多好啊,你就成了把柄。」
他想要把我軟禁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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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酒一直喝到夜裏。
燕帝快要醉了。
趙平燕仍還清醒著。
我也是。
我不動聲色地把手伸進衣服。
將小腹上纏著的紗布,一圈一圈解開。
解開最後一圈時,約莫六寸長的軟刃,輕輕落到我的腿上。
我和趙平燕絞盡腦汁,才想到將利器藏在這裏。
沒人會懷疑孕婦的肚子。
我從桌子底下將軟刃遞到趙平燕手裏。
我悄悄繞到燕帝身後,用手肘鎖住他的脖子,用盡全力往後拖,將大團紗布塞進 他嘴裏。
趙平燕迅速撲過來,幫忙把紗布往嘴裏塞。
燕帝死死瞪大眼睛,發不出任何聲音。
燕帝死死瞪大眼睛,發不出任何聲音。
我整個人往下跪,壓住他的右邊胳膊。
趙平燕以同樣姿勢壓在左邊。
燕帝還在劇烈掙扎,眼睛瞪得快要裂開,臉上青筋鼓動。
趙平燕拿出那六寸長的軟刃,俐落地割破燕帝的喉嚨。
這是我第一次殺人。
我從燕帝身上爬下來,癡癡地癱坐在旁,冷汗已經浸透衣衫。
趙平燕無比冷靜。
她扯過地上多餘的紗布,擦去臉上被濺的鮮血。
而後站起來,把他嘴裏的紗布都抽了出來。
燕帝直愣愣地看她,嘴唇還在顫動,但發出的聲音破碎不堪。
趙平燕蹲下身,將耳朵靠過去聽,表現出極好的耐心。
但燕帝最後一句話,是在用下流話侮辱她。
趙平燕聽得挑眉,像是饒有興致。
然後給了他下麵一刀。
「睡過我的人,多了去了,死了隻會說這個的老廢物。
「還有,我的名字,是踏平燕北的 平,燕。」
燕帝死了。
夜裏,風也停了。
趙平燕走出營帳,假傳燕帝旨意,傳召宇文渚。
隻等宇文渚進帳,我們就嫁禍給他。
過了一會兒,帳外果然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
我和趙平燕彼此對視,靜靜守在門口兩側。
隻等他進來,就將他留住。
來人手持長劍,闖進燕帝營帳,面色焦急。
「宋漁!」
「宇文沉,怎麼是你?」
我如墜冰窟。
宇文沉用力抱住我,上下打量,神情急切。
「聽說父皇召你,你沒事吧?」
我指向燕帝的屍體:「你快走!」
宇文沉聞言推開我,緩緩走到屍體旁,愣怔住了。
「父皇……你們殺了他?」
我無言以對。
我都快忘了,這畢竟是他爹啊。
趙平燕眉頭緊鎖,側身貼在入帳處,透過縫隙,觀察外面。
看見遠處接連的火把,她幾乎是立刻做了決定。
「宋漁,宇文渚馬上要到,我們得走了。」
我倉皇失色道:「我們走了,那他怎麼辦?帶上他一起走。」
他會被當成兇手啊。 趙平燕沒有說話。
宇文沉用手替燕帝合上雙目。
「一起走,是行不通的,大哥會窮追不捨。你們走吧,我留下來斷後。」
趙平燕扯過我的胳膊,就要往外走去,毫不拖泥帶水。
「宋漁,我們走。」
我抬頭望向趙平燕,淚水模糊視線。
「可我,他,他是我 ….」
他是我此生摯愛啊。
我的聲音斷斷續續,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趙平燕也快瘋了:「再不走,我們三個都得死。」
她好不容易走到今天,我不能讓她毀於一旦。
「公主,你走吧。我留下來陪 ….」
16
我是在馬車裏醒來的。
「我們去哪兒?」
「去投奔西南。」
趙平燕把水囊遞給我。
我面無表情望向窗外。
那晚宇文沉打暈了我,讓趙平燕帶我走。
宇文渚趕到後,以弑君弑父的重罪,將宇文沉打入死牢。
他能抓到宇文沉,自是大喜過望,完全不在意逃走了一個南朝貴妃。
趙平燕第一時間將消息傳給了宇文渲。
至此失去了宇文沉的消息。
直到經過燕國主城時,我們親眼見到了宇文沉。
已經是深冬了。
他被束著雙手,掛在城牆上,垂下了頭,看不清臉。
狂亂的北風刮過,他也跟著擺動,雙腳直直晃動,像塊僵硬的木頭。
他的罪名是通敵叛國。
我聽人說,他是凍死的。
宇文沉被從水牢裏拖出來,濕淋淋地推上城牆。
掛上去的時候,他還是活著的,還會唱歌取暖。
等到第二天早上,他被凍得結成了冰。
風突然撥開亂髮,露出冷白的臉,緊閉的雙眼,面帶微笑。
我一時看清他的臉,心內急劇悲慟,隻覺得渾身絞痛難言。
往後倒進趙平燕懷裏。
鮮血往外湧出,瞬間滲透襦裙,染紅趙平燕的手。
我前段時間才發現,我真的懷孕了。
所以我不能喝酒。
我還沒來得及告訴宇文沉,不過現在沒關係了。
這個孩子也保不住了。
一日之內,失夫失子,人生至苦。
我把所有的錢拿出來,託人給宇文沉收屍。
結果那人收了錢不辦事,反把我們的行蹤洩露了出去。
還好趙平燕留了心眼。
我們棄車而逃。
一路往西南而去。
西南王將趙平燕奉為座上賓。
她如今是唯一正統的南朝皇室。
我想他倆會有所合作,但這都與我無關了。
我變得沉默寡言,鬱鬱寡歡,對任何事情都不感興趣了。
我念念不忘的是,我沒去給宇文沉收屍,他肯定會怪我的。
趙平燕時不時來看我,給我帶來北燕的消息。
宇文渲得知痛失愛弟,連夜率軍趕回,和宇文渚在燕國境內拼殺起來。
宇文渚及其部下全數伏誅。
臨死之前,他倡狂無比,告訴宇文渲。
宇文沉至死也不願指認弑君弑父是受兄長指使,才會被殺的。
「阿漁,宇文渚針對的是宇文渲,就算當日我們留下,也不過是三具屍體。」
我明白她的意思,輕應了一聲。
「公主,我沒怪過你。」
自離開燕地後,沒有死亡的威脅。
時間過得快了起來。
次年春天,趙平燕與西南王趙巡成婚。
有了趙平燕的名頭,趙巡就成了南朝正統。
那一年,西南和燕北交戰不停。
那時的燕國皇帝,已經是宇文渲了。
又過一年,燕國和西南終於停戰了。
兩分天下,劃江而治。
趙巡於臨平稱帝,繼承趙衍宗族,仍稱為南朝。
封趙平燕為皇後,封我為鎮北郡主。
趙平燕接到皇後旨意,看都沒看,扔到一邊。
她和趙巡的婚姻,是徹頭徹尾的政治。
她早晚要踏平燕北,一統天下。
我以為接下來,我不會再纏繞進去了
但在五月裏,燕北提出和南朝和親聯姻。
宇文渲指明要我嫁過去。
17
我覺得他更想要趙平燕嫁過去,但奈何人家已經嫁人了。
趙平燕不肯讓我和親,為此和趙巡大吵了一架。
她被趙巡當眾掌摑至流產。
最後我主動去找了她。
「公主,我想去。我想去看看宇文沉。」
趙平燕歪躺在榻上,注視著我,歎了一口氣。
「我們誤害了他的弟弟,他不會讓你有好日子過的。」
我和她四目相對。
「我知道。可我在這裏,也不開心。」
趙平燕不再說話,側過身去睡。
我替她把薄被蓋好。
「公主,要好好照顧自己。」
她把自己縮進被子裏,身子不斷蜷緊,不住地顫抖起來。
直至發出沉悶的嗚咽聲,逐漸崩潰失控。
「宋漁,你是我最後的親人了,為什麼啊?」
這是趙平燕第一次在我面前流露出痛苦。
公主是個堅韌不拔的人。
當年貴妃拔劍自刎,她下令就地焚燒屍體,以免被敵軍侮辱。
後來我們同進燕王宮。
她弑兄,弑父,弑君,步步走來,何等驚人的心志。
可如今她哭了。
我想可能是她快要成功了。
因為她已經接近孤家寡人了。
我重返燕北那日。
趙平燕握緊我的手,眼圈通紅,淚水盈眶。
「宋漁,別怕,等我接你回來。」
「公主,我不怕。」我望向北方,「那裏是他長大的地方。」
我還記得第一夜住進燕王宮。
月色正好映在他眉眼。
宇文沉抱著我,輕拍我的背。
他說:「別怕,宋漁。這裏是我長大的地方。」
宇文沉,我回來找你了。
闊別三年,我再入燕王宮。
回想起當初宇文沉左擁右抱,把我和趙平燕從大殿救出。
那時候宇文沉喜歡我,宇文渲喜歡趙平燕。
已經恍如隔世了。
誰又能想到,我會嫁給宇文渲。
不知道他會怎麼報復我。
但我自覺已經沒什麼能傷害我了。
窗前的架子上放著陳舊的竹笛。
也不知道這人學會吹笛子了沒有?
「鎮北郡主。」
好像有人在叫我。
宇文渲身著玄袍,負手而立,靜靜看我。
當年他可以說是氣勢淩厲,如今便是自帶肅殺之氣了。
宇文渲帶我去看了宇文沉的陵寢。
「說了你也不信,當年我想留下來陪他死的。」
宇文渲將手撫上那墓碑。
「宋漁,我邀你來和親,是為了報復趙平燕。她很難過吧?」
我無話可說。
「至於你。」他頭也沒回,「我早就想好了報復。」
他轉身看我,勾起冷笑。
「後來他告訴過我,你和他都是重生的。」
這一生太長太苦了,我幾乎都快忘了重生這回事。
隻是怔怔地看他:「那又怎麼樣?」
宇文渲笑了笑:「對你是不怎麼樣。」
風把他的聲音送到我耳邊。
「可我弟弟,重生得早了些,那年他才八歲。」
芳草萋萋處。
忽生蕭瑟風。
細細聽來,似被短促拉長的呼喚。
「阿漁——」
我定定地僵在了原地。
失魂落魄。
五感輕微喪失。
從天亮站到了天黑。
宇文渲早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