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辭盈。」
他跑過來,惶然望著我,想要伸手來拉我,卻發現手上染了血,急忙握住,藏於身後。
他看著我,慌得說不出話。
我知道,他是怕我被他嚇壞,怕我再一次厭惡他。
可他低估我了。
我定了定神,什麼也沒說,從袖中掏出手帕,走過去,抓住他藏起來的手,仔細擦拭。
他訝異片刻,心漸漸安寧下來,想要將手抽回:「別碰,臟。」
我用力攥住,低頭慢慢地擦。
用輕松的語氣,問他:「你是探花郎,又不是武狀元,哪裡學來的這打打殺殺的功夫呢?」
他垂下眸子:「燕門悍匪橫行,待久了,自然就會了。」
悍匪橫行。
那些年,他都吃了多少苦頭啊。
我鼻頭一酸,差點要哭出來,忙呼呼氣忍下去。
「你給我買的簪子呢!」我叉腰問他。
「現在去拿。」
「還有我的梨蓉糕,你是不是忘了?」
Advertisement
「買了,叫了索喚,送回家去了。」
他低頭看著我笑。
「夫人交代的事,我怎麼敢忘?」
8
這日過後,我與顧行淵,便當真如尋常夫妻一般,過了幾日安寧日子,白日裡,他上朝,我做我自己的事,夜裡,兩個人便偎在一起下棋讀書。
不幾日,便到新年了。
我望著四處騰空的煙花,心中惆悵,不知道寧古塔的新年,是如何過的。這些日子,我查到了一些線索,那些指認我爹證人,似乎都與一間花樓有密切往來,但究竟是什麼往來,我尚未查明。
還有一年。
我握了握拳,暗下決心,倘若不能翻案,我便是落草為寇,也要將我爹娘劫出來。
「辭盈,你在想什麼?」顧行淵忽然出現在我背後。
我嚇了一跳,掩飾道:「沒事。」
為我爹翻案的事,我並沒有告訴他,這件事畢竟危險,我不想連累了他。
他卻似乎看穿了什麼:「可是在想嶽父嶽母?」
「誒?你怎麼知道?」
他眸光動了動,望著我,最終掩飾過去,道:「猜的,你放心吧,我託人去寧古塔探望過他們了,他們一切都好。」
「好,那便好。謝謝你。」我對他笑笑。
他不再言語。
氣氛一時有些古怪。我輕咳一聲,望著遠處不知哪個大戶人家的煙花感慨:「好美啊,你看。」
他笑笑,問我:「你想放煙花嗎?」
「想也沒用吧,這東西也不是普通人能用的。」
「那你等我,我去去便回。」
「啊?」我一把拉住他,「你去哪裡呀?今日各處商戶閉門,也沒處買去呀!」
「你等著我就好。關好門,年節裡小賊很多。」
他拍拍我的手,叫上平安,一起出去了。
我在家中等待,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便有人叩門了。
「來了來了!你怎麼這麼快!」
我沖在春喜前頭,興沖沖地開了門。
眼前的人卻是沈一謀。
他身著黑袍,從頭裹到腳,隻露出一雙狐貍般的眼睛,神神秘秘,像是怕被人認出來。
「你怎麼來了?」
他道:「拜年。禮尚往來嘛。」
真稀奇。
我納悶地瞧著他,便見他眸子轉動,往院內瞧了瞧:「顧行淵在不在?」
我輕嗤:「你管他在不在,你是來拜年,又不是來偷情的。」
「真粗俗。」他淡淡道。
我被他噎住,過了會兒,才往旁邊讓了讓:「既然來了,便喝杯茶吧。」
他像是等著我這句話似的,立刻抬腳:「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
好討人厭的一個人吶,我當初究竟喜歡他什麼?
我氣得對著他的背影踹了一腳。
「我看見了,幼稚,成了婚也一點沒變。」他冷笑一聲。
隨即立在院中,摘下頭上的鬥篷,打量我家。最終,露出一聲輕嘲:「堂堂探花郎,住所竟這樣寒酸。」
我也冷笑:「他又不像你,簪纓世家,百年望族,哪有那麼大的房子住。」
「他本可以有的。卻偏要娶你,自毀前途,實在愚蠢。」
「你到底想說什麼啊?我家房子破礙著你什麼事了?」
「沒什麼,就是感慨兩句,你學會吃苦了,不錯。」
「有情飲水飽嘛,顧郎對我好,我不覺得苦。」
他被我噎住了,悶悶生氣。
我懶得跟他置氣了,道:「進去坐坐吧。」
「不進去了。」
他神色淡淡的,將手裡的一個包裹遞給我:「新年好。」
「這就是你的回禮?什麼東西,輕飄飄的,我給你買的禮物可是很貴的……」
我將包裹拆開,瞬間傻了眼。
是卷宗。
「沈一謀,你……」我激動得熱淚盈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他懶得看我:「要看就抓緊看,看完趕緊還我。」
「謝謝你。」
我抱著卷宗沖進書房,沈一謀也跟了進來。
我舉燈翻看,果然發現了許多問題,這卷宗,多處信息都無法對上,錯漏百出,他們卻用這個判了我爹的罪!
「沈一謀,你看,這些人前言不搭後語,分明就是誣陷,有人指使他們害我爹!」
沈一謀雙手攏在袖中,扭過頭去:「別跟我說這些,我是聾的,聽不見。」
……
我低下頭,繼續翻看,隻是卷宗很厚,一時半會兒也看不完。
大門又被叩響了,我忙將卷宗藏起。
春喜匆匆跑過去開門,我遠遠地,便聽見平安的笑聲:「大人,等夫人放完,能不能給我也放一放,您看,我冒著風雪陪您,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顧行淵輕嗤:「你去問夫人,這都是她的。」
「是是是,連大人您也是她的!」
顧行淵沒說話,抱著一箱煙花進門,抬頭就看見了我……和我旁邊的沈一謀。
他腳步忽地停住,看著沈一謀,眸中的笑意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微不可察的惶恐。
我心一縮,竟也怕起來,三步作兩步跑過去。
「夫君,你回來啦!這是煙花?快放下快放下,這麼沉怎麼還抱著!」
「你別動,我自己放。」
待他彎腰將煙花放下,我便立刻撲進他懷裡抱住他:「夫君最好了!你手冷不冷?哎呀好涼,我給你暖暖。」
我抓住顧行淵的手,搓了搓,放到臉頰上給他焐,又趁機偷偷親了一下他的手背,笑望著他。
他的目光漸漸安寧下來。
轉而看向沈一謀。
我也轉過去,才發現沈一謀立在屋檐下,靜靜看著我們,臉黑得像炭。
顧行淵不甚真心地淺拜了一下:「沈大人。」
沈一謀不理他,隻是冷冷地問我:「卷宗還看不看?不看我拿走了。」
糟糕!沈一謀怕是還不知道我瞞著顧行淵呢。
但沒關系,我一會兒再糊弄過去。
「還要看的,隻是這卷宗太多,一時半會兒看不完,你能留給我看一天嗎?我明日還你。」
「你還要看一天?」
沈一謀深吸一口氣,道:「薛辭盈,你記住,這卷宗是你偷的,不是我給你的。」
我點頭:「放心,絕不連累你。」
「你最好說到做到。」他冷哼一聲,便戴上鬥篷,快步離開了。
我真不懂他。
如此害怕被連累,卻又要冒著風雪給我送卷宗,來便來了,一句好話也沒有,生怕人記他一分恩情似的,真是別扭。
9
沈一謀走後,顧行淵果然問我:「什麼卷宗?」
「啊,沒什麼,就是那個……一個話本子,你不會愛看的。」
「是嗎?」
「是啊是啊!」
我笑著抬頭,可對上顧行淵的眼神那一刻,卻忽然一時空白。
他雖然什麼也沒說,隻是靜靜看著我,但目光中藏著失望落寞,分明是很受傷。
記得剛成親時,他試著接近我,試圖讓我依靠他、信任他。可是那時候,我沉溺在自己的苦難中,厭世到了極點,一次次惡狠狠地把他推開,慢慢地,他看我的眼神就變了,失望、落寞,恰如今日。
這些日子,雖然我已經對他很好,可這對他來說,似乎遠遠不夠,我一直能隱隱感覺得到,他在忍受、在遷就、在等待,而我卻不知道原因。
現在,我忽然明白,他真正想要的,不僅僅是浮於表面的幸福,而是我能夠信任他、依靠他,和他沒有秘密,夫妻一心。
我改了主意,牽住顧行淵的手:「你來。」
我帶他進書房,將卷宗拿出來,翻給他看。
他垂眸看著我,有片刻的訝異。
「這是我爹那樁案子的卷宗,我一直想給他翻案,所以才去找了沈一謀,求他把卷宗給我看看。
「對不起,我之前是怕連累你,才一直沒跟你說……」
「我知道。」
他看著我,忽然笑了笑。
「你這些天在做什麼,我都知道,我隻是,在等你親口告訴我,辭盈,你能跟我說這些,我很高興。」
「你知道?」
我猛地抬頭,望著他,既因他這些話而高興,又開始憂心。
「可是,我做這些事,是很危險的,顧行淵,我不想連累你,如今你知道了,我們便和離吧,將來出了事,你便不會……」
話未說完,顧行淵便將我拉入懷中,低頭吻住我的唇,直到我安靜下來。
「我不怕連累,我隻怕你不信我。」
10
我和顧行淵看了一夜卷宗,謄抄了一份,我自己看不出太多,但顧行淵身在官場,他看見的隱藏的信息,比我看到的多得多。
他如抽絲剝繭一般,很快理出了頭緒。
「你說你前些日發現那些人與一間花樓聯系密切,這便對了,這花樓的幕後老板姓莊,私下裡,與許多王公貴族做著生意,他的堂兄,恰好就是當今國舅韓迫的管事,他們兩兄弟,便是韓迫的走狗。你爹曾經參過韓迫一本,這幕後主使,不言自明了。」
「韓迫?韓貴妃的親哥哥?」
我一時心驚。
韓貴妃誰人不知?她的榮寵,盛過皇後。而韓迫,亦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過去我從不知,原來要害我爹的,會是這樣的大人物。
未幾,我握了握拳:「權臣又如何?我爹是被冤枉的,我定能還他清白!」
「冷靜,辭盈。」
顧行淵沉聲道:「韓迫位高權重,以你我之力,很難動他。你爹不知道自己是冤枉的嗎?他為何認罪,為何不申訴?因為他惹不起韓迫。我們就算找到了證據,也申訴無門。這京中處處都是他的勢力,沒人敢審判他。
「這世上,隻有一個人能幫我們。
「韓迫所有的榮寵,都來自這一個人。」
我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你是說……他?」
顧行淵點點頭。
「這個人,自詡天下第一聰明,最討厭的事,就是被欺騙。韓迫是他最聽話的狗,他不在乎韓迫有沒有害過人,他隻在乎韓迫忠不忠心,聽不聽話,而據我所知,韓迫暗地裡做下的忤逆他的事,可不少。」
「我明白了。」
韓迫深受那人寵信,若我直接狀告韓迫誣陷我爹,那人未必會管,反而會讓韓迫則趁此機會打擊報復,但若讓那人知道韓迫陽奉陰違,忤逆了他,形勢便完全不同了。
我要救我爹,就必須先扳倒韓迫,而現在我們缺的,就是韓迫欺瞞那人的證據。
11
一夜商議過後,我有了清晰的計劃,始終懸著的心總算安穩了一些。
我將謄抄的卷宗藏好,於大年初一的清早,喬裝打扮,從後門入沈府,將原卷宗送還給沈一謀。
他似乎算到了我何時會來,專門派了人接我進去。
「你倒是守信。」
沈一謀收過卷宗,順口問道:「看出什麼來了嗎?」
我稀奇道:「你不是聾的嗎?」
他一哽:「……」
我忍不住笑了笑:「好了,沈一謀,這卷宗很有用,我和顧行淵推測,幕後主使應該是韓迫,我如今已經知道要怎麼做了。」
「韓迫?」
他驚了一下,但似乎又覺得在意料之中。
「那可是權傾天下的國舅,你就算有證據,也告不了他,京中處處都是他的勢力,沒人敢把他怎麼樣。」
「你這話倒跟顧行淵說得一模一樣。」
他十分不屑的樣子:「別拿我跟他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