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羅令妤和周揚靈離開後沒多久,南陽事務交接完畢後,陸昀一行人也踏上了南下之路,浩蕩無比。
身在建業的陳王劉俶收到了消息,心中略微放松,想陸昀總算平安回來了。
劉俶坐在自己的書房看信,再耐心回信。自上次偽造聖旨一事,皇帝陛下頗為提防他,他已經被軟禁王府,許久沒有機會進宮面聖。劉俶並不在意見不見自己的父皇,他的父皇沉迷女色,兄弟沉迷爭權,他就在自己的書房中回著信。
陸昀暗示他調查建業情況,疑心北國有細作混於建業,渾水摸魚。
劉俶沉吟一番後,眸子閃了閃。調查建業,唔……當是大事。
他心中自有丘壑,重要的事情記下,不重要的事掠過。但當他看到陸三郎在信中隨意說起回都之事,劉俶的心猛跳了下。雖然陸昀說的不是他想的那個意思,但是剎那間,他難以克制地想到大部隊回都,周揚靈豈不是也會回來?
“周揚靈……”劉俶喃喃念著這個名字,但覺口齒噙香,他微微露出笑。
真是好名字。
聽著便有鍾靈毓秀之美。
如她人一般……男兒裝已那般神秀俊美,女兒裝又該如何呢?
劉俶心中輕嘆,想真是個調皮鬼。女扮男裝那麼久,那麼成功,讓他一度懷疑自己有斷袖之癖,心裡難過甚久。若不是周揚靈在離開建業時為了抬高身份,不得不搬出周潭這座大山,劉俶仍然不會去查她。太過信任她,又覺得沒什麼希望,以致心灰意懶,始終不想查。
一查之下,卻發現周揚靈舊時常以“周子波”的身份行走。因女兒體弱,名士周潭大多時候都極為寵愛這個女兒。周揚靈扮男兒,周潭非但不說,還幫女兒幾多遮掩。這一次,是遮掩不下去了……
劉俶在心中自是喜悅許久,對陸三郎也抱怨。陸昀見過周揚靈,以陸昀的本事,應該早知道周揚靈是女兒。卻就是不說,就是看他笑話……陸昀的這個劣根性,真是……
劉俶抱怨了自己的好友幾句,再接著往下看信。看到信末,他猛地起身,不可置信。難說是不是故意,陸昀拉拉扯扯說了許多事,讓劉俶一顆心起起伏伏大半頁紙。陸昀在信末卻輕描淡寫地說,周子波回宜城了,不來建業了。
劉俶:“……”
他失魂跌坐,良久無言。坐在陰暗角落中,垂目半晌,袖中手發著抖,滿心失望,容色秀麗的郎君面色微微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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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門從外敲了兩聲,劉俶未說話,門已經推開,一個妙齡女郎紅著臉在門邊徘徊。寧平公主劉棠在門口探頭探腦,對上兄長的目光,她一赧,咬唇:“哥、哥哥,我過來時看到驛站送來信,就給你拿過來了。是不是陸二郎要回來了啊?”
劉俶望她片刻,點了下頭。
劉棠目中當即浮起喜色,流光溢彩。然在她皇兄的凝視下,她又害羞地低下了頭。低下頭看到手中的信,才想起要事,劉棠扭捏地進了屋:“你的信……一個叫‘周揚靈’的人寫的……啊哥哥!”
她手中的信快速被奪走。
劉棠詫異仰頭,看平時總是冷著臉不說話的哥哥,這一刻呼吸都略微重了,胸脯起伏。劉棠美目一閃,想到周揚靈……是女郎的名字吧?哥哥竟然會和一個女郎寫信?
劉俶收到了周揚靈的信。
周揚靈自幼受父親悉心栽培,她的字跡一貫不像女兒家那樣秀氣,而是沉著大氣,力透紙背。這封信的字跡依然是劉俶常看到的周子波的筆跡,起碼在字跡上,周揚靈沒有騙他。
周揚靈在信中道了歉,說了自己的無奈……最後說不回建業了,要回宜城看父親。又向他說明,會在周潭面前實事求是,為他美言。周揚靈稱他務實,說寒門定會站在陳王這邊,幫他平衡皇室和士族之間搖搖欲倒的關系。
劉俶露出一個笑,在妹妹的奇怪目光下,他鄭重其事地收好了信。
劉棠:“寫的什麼呀,哥哥怎麼這樣高興?”
劉俶:“……情書吧。”
劉棠瞪大眼:“……!我要有嫂嫂啦?”
劉俶沒答妹妹,他指腹擦過信頁,好似能看到周揚靈伏案寫信的溫柔側影一般。她的眉眼、笑容,皆歷歷在目。
劉俶垂下的睫毛,輕微顫抖。因口吃緣故,二十幾年,他活得苦行僧一般,一丁點兒個人愛好都沒有。身邊來來去去的,隻剩下陸三郎。怕口吃的秘密暴露,不敢喜歡誰,還擔心身邊人受自己的牽累……周揚靈,算是他苦行僧一樣自我防備的生活中,唯一的鮮亮色吧。
想他一直這麼克制,是否可以給自己一點兒獎勵呢?
……
世間男痴女怨,大多如是。
不管陳王和周揚靈到了哪一步,當陸昀的大部隊南下時,一定會與本該比他們走得更遠的羅令妤一行人碰面。休息時,陸三郎他們一行人,自然有朝廷的驛站迎接招待。陸二郎陸顯安排了各類事務,回到自己的房舍,才喝了口茶,就聽說又有人找。
來回話的驛站小吏滿目向往:“找郎君的,是一位戴著幕離的女郎。雖未見面容,但觀身形,便知是美人。美人千裡來奔,郎君好福氣。”
說的陸二郎滿頭霧水,心生旖旎之望。
直到他在舍中接見了這位來投奔他的女郎。侍女靈玉都受羅令妤的囑咐而戴著幕離,她在舍中摘下幕離,躬身與二郎請安時,讓陸二郎的眼皮抽了一下。陸顯再看靈玉旁邊的女郎,那女郎也摘下幕離,露出一張千嬌百媚的面孔,含笑與他打招呼:“二表哥,好久不見。”
陸顯:“……”
陸顯震驚,並且有一種自己受到欺騙的感覺:“你不是跟周郎南下了麼?為什麼在這裡?為什麼不去找你夫君,卻來找我?”
羅令妤很委屈,她蹙著眉,我見猶憐般眨著眼中淚光,輕聲細語:“二表哥,不是我不肯見我夫君啊。我若是在此時見了他,他一定打包讓人送我去宜城。但我不怕建業險境,我隻想留他身邊。若我直接隨軍到建業,他定無法將我半途送走。到時有陸家長輩們留我,那時候我再去尋他,他不就隻能留下我了麼?”
陸顯聲音發抖:“……你為何不直接與他說你想留下呢?”
羅令妤唇一翹:“他那麼堅決要送我走,我幹嘛掉面子地,非要追在他後面求他啊?”
陸顯:“……你不求他收留你,所以你來折磨我了。”
羅令妤赧然,也覺得自己總欺負善良的二表哥不好。但她很快拋下不好意思,走過去,挽住陸二郎的手臂央求:“二表哥,你就留下我嘛。到時候給三表哥一個驚喜啊。你留我在軍中,我什麼都能幹的呀,你就將我當侍女一樣使喚嘛。哼,我還要看看,我若不在身邊,我夫君是不是耐得住寂寞。”
羅令妤目中閃過幾抹狠色。
之前陳雪一事,雖然是烏龍,但是起碼讓羅令妤警惕。她的夫君才名遠播,傾慕他的女郎多的是。婚前和婚後不一樣,羅令妤要考察下陸昀的操守。
陸顯苦笑:“表妹……你和三弟玩情。趣,為何總要扯上我?”
怪他當日多嘴,把流產的夢告訴了表妹嗎?
陸顯以前隻以為羅表妹是個心性不那麼善良、有心機會保護自己的女郎,最近三弟成親後,他才知道,他仍然把羅表妹想得良善了許多。而羅令妤說讓他隨便安排,隻要留在軍中就好。陸顯卻哪裡敢讓羅令妤做苦活去?
嬌滴滴的一個女郎,秋波湛湛,一眼又一眼地暗示他。陸二郎麻木無比,聽懂表妹的暗示,讓表妹扮作侍女,幫忙收拾陸昀不在時的屋舍。平日裡,羅令妤和侍女靈玉一個屋休息。當是羅令妤扮侍女服侍陸三郎,靈玉再伺候女郎。
羅令妤歡喜應了。
她還從未做過侍女,更何況是陸二郎親自吩咐,隻伺候陸三郎一人的侍女。旁人見她戴著幕離,身量婀娜,想要調戲時,又顧忌著陸二郎,隻敢先觀察兩日。兩日以來,越發覺得此女神秘,莫非是陸二郎的姘頭?
可怕。
世家郎君就是不講究。聽聞陸二郎快要大婚了,竟敢公然帶一個貌美侍女在身邊。
不提僕從之間的八卦,這兩日,陸三郎卻覺得有些不對勁。他一介上流貴族郎君,自小用慣侍女,但因他本人過度挑剔,這麼多年,幾乎沒有一個侍女能在他眼皮下過得去。他不光要侍女識字,他還恨不得侍女是才女,能夠他說什麼,對方立刻接話;侍女還要有生活情調,屋子布置要經常變,但不能出錯;侍女要聞弦音而知雅意,他彈琴作畫時,侍女不要一臉茫然……陸三郎要的那種侍女,上流貴女都做不到。
以前在建業陸家,多虧錦月費盡心思調。教侍女,勉強能做到不在陸三郎眼皮下犯錯。但是要達到陸三郎的滿意程度,那是不可能的。
離開建業後,身邊伺候的侍女沒了錦月調。教,質量更差。陸昀心中一貫嫌棄,但他瞧不上人時,從來是眼裡沒人,根本不會說。陸昀在南陽時都沒遇到過讓他滿意的侍女,反而在回建業這一路,每次住驛站,收拾屋舍的侍女,都意外的讓他滿意。
會在屋中插花,時令花不顯單調,每次都不一樣,花瓣上還有露珠;會換窗紗。驛站屋舍布置一貫呆板,陸昀看那窗紗不順眼已久,新的窗紗很快裁剪好換上;每日備下的衣裳都在夜裡熨過,燻香不濃,這樣的香,陸三郎以前調。教錦月,可是花了極大功夫;看了一半的書不會隨手給他收拾好,而是會做便箋提醒;墨汁才因太幹而嫌惡,次日就會換上新的一方濃墨……
陸三郎詫異著,他從未遇到過這麼懂事的侍女。動了心思,陸昀便想留下這個侍女來伺候。但是他問了幾次,這位侍女仍然不露其面。陸昀若有所思,心思幾動。從來不在這上面花費功夫的陸昀,聽說這侍女是二哥安排的後,就去尋了陸二郎問話。
陸顯很苦,打哈哈:“覺得好用你就用著嘛。何必因為人太好用,就非要見人呢?”
陸昀捕捉二哥那閃爍的神色,微妙一笑:“我是覺得世間竟有女子,比令妤更加懂我,讓我意外。我竟動了收此女入房的想法……”
陸顯緊張:“……你怎可如此朝三暮四,若讓表妹知道了……”
陸昀看著二哥的神色,輕笑:“表妹怎麼會知道,除非……”他眸子一揚,臉淡下:“令妤就在這裡?”
陸顯反應才稍微遲鈍了一下,陸三郎就肩膀松下、肯定地笑了一聲:“看來就是令妤了。我說呢,世上怎麼會有這樣和我心意的侍女。”
他的挑剔,一般侍女的修養根本不可能跟得上。能跟得上的人,又不可能隻甘願做一介侍女。若是羅令妤……倒是解釋得通了。隻是那個小壞蛋,竟然聯合二哥騙他。不願去宜城不去就是了,還想將他騙得團團轉……
陸二郎心裡發苦。他是不知三弟怎麼從自己這裡猜出是羅令妤的,但是猜出來也好,這兩個小夫妻不要再折騰自己就好了。
陸二郎抹把臉,松快道:“既然你猜到了,我就帶你去找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