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陸昀一笑,盯著圍著他們轉的敵軍,聲音依然是獨特的幽漫調子:“繼續殺麼?”
少年郡王抹掉臉上被濺的血,冷冷一笑,眸中森寒若狼光幽幽:“殺!”
話音一落,兩人同時向外飛撲,手起刀落,手中的刀劍劃出一片半圓弧的環狀,配合著殺向這些敵軍——
“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肝膽洞。毛發聳。立談中。死生同。”少年相識,之後陌路,然而,到底是少年相識。那些鮮衣怒馬的時光,那些同吃同住的書院生活……記憶打開一道閥門,鮮明的記憶照了回來。
劉慕大笑:“陸三郎,你我且比一比,到底誰殺的人多!你莫隻敢刺殺孤,不敢對付真正的敵軍!”
陸昀揚眉,一劍反殺掉身後抱來的一人,再身法伶俐地越開,與劉慕交換位置。臉上沾著的血再多兩滴,襯著他玉般面孔、微眯眼眸,顯得幾分妖娆逼人。隻聽劉慕聲,不見劉慕人。身邊起霧,所有人都被掩入了霧中。陸三郎少有的意氣被激了起來,慢聲:“那倒是可以比一比。”
山間霧起,貼著地表向上彌漫,越來越濃。逐漸的,三步之外便要看不到人,雙方腳下躺下越來越多的屍體。然無人松懈,噼啪聲不絕中,隻看霧中武器交戈,火花簇簇,戰局格外激烈!
……
伏牛山戰局緊張,南陽諸郡戰局同樣刻不容緩。北方卷入戰火中,或拼命救人,或誓死拼殺。北上的朝廷兵馬、糧草浩浩蕩蕩,快馬加鞭,隻願速度更加快,好支援北方之戰。
當兵馬召集半日後,醒來的南國皇帝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才知道陳王先斬後奏。
北國公主等當夜殿中諸人說了自己眼見之事,北國公主努力將罪歸於陳王。隻要南國朝廷不和,於北國都有利。但南國皇帝面無表情,看不出他到底信不信北國公主的話。
當夜,召集陳王入宮問話後,趙王劉槐也入了宮。
劉槐和北國有勾結,眼熱北國許他的郡城,此時眼看事情脫離自己的掌控,他心中恨急多事的陳王劉俶。殿堂中,偏室中陳王跪坐反省,等著皇帝的召見,好給出一個完美的解釋。而趙王劉槐俯於自己父親耳邊,餘光看到珠玉簾後跪著的弟弟,他進讒言道:“……原本北國可與我南國和平解決此事,都被五弟攪和。”
“大司馬府也燒了。誰知道那聖旨的真假,到底是父皇喝醉了親自寫的,還是那人利用父皇酒醉,肆意妄為。”
“父皇不可放過他。他此日敢於父皇酒醉時這般做,他日若趁父皇入睡後買通宮人進入父皇寢宮,可如何是好?狼子野心,其心當誅,請父皇莫要顧念父子之情,嚴懲五弟。如此才可給五弟教訓。”
陛下目子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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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要開口時,殿外黃門報:“陛下,陸相求見。是否宣陸相進來?”
陸相,即陸茂,乃是陸二郎陸顯的父親,同時是當朝左相。
陛下不動聲色:“我兒以為深更半夜,陸相所為何來?”
趙王:“陸家在為陸二郎和五弟的親妹妹,寧平公主劉棠提親。兩家要結姻親。五弟又自來和陸三郎交好,這在建業不是秘密。而今陸三郎在南陽,劉俶那廝偽造聖旨,正是因為陸三郎。陸家和五弟撇不開關系,陸相深夜入宮,當是為五弟求情。”
陛下不置可否。
趙王劉槐觀察下父親的眼神,繼續道:“世家如今已太過勢大,皇令發布越來越受阻。陸相深夜來,正是要以勢逼父皇放過五弟。兒臣擔憂世家再這般強大,我皇室……”
陛下道:“世家根基太深了。”
劉槐心口一跳,敏感猜出了皇帝的微妙不滿。果然,哪怕父皇再不理政務,再依靠世家,今日陸相可左右陛下命令的事,皇帝也不願意再看到。
趙王低聲:“世家是勢大,但陸家隻是建業世家之一。不服氣陸家地位的世家,在建業也是很多的。”
皇帝與自己的兒子短暫地對視一眼,沒多說話,宣陸相進殿。趙王悄悄退下,聽大殿中皇帝換了親熱的語氣與陸相寒暄,說起陳王時,滿口是“不至於”“不至於”“陳王無錯”……劉槐勾扯了下嘴,被黃門領著從殿後門出去。
他知有陸家在,陳王劉俶不會有事。
但是,這根刺,已經在陛下的心裡扎下,好極。
……
父親進宮,陸家傾力保劉俶不受假傳聖旨的影響。陸家傲慢,自認陛下會給面子。而陛下果然給面子,好言寬慰陳王一番,還送了兒子受驚禮,便送陸相和陳王一道出了宮。
陸二郎陸顯徹夜不能眠。
得到陳王平安的消息,他又熬著夜住在了司馬府中,等北方大戰的消息。他越來越覺得夢中的時間線逼近了,這是一種難以說清的本能感覺。他脖上系著一尊玉佛,他日日念經祈禱,望北方的三弟平安,一切來得及挽救。
天慢慢黑透,又一點點亮了。陸二郎轉著自己的玉佛,閉目念念有詞,惹多少進出的士大夫怪異看來。
新的一日到來,天灰蒙蒙的,起了大風。陸二郎不知千裡之外,北方大雪覆城,冰天雪地。
……
羅令妤也是心中不自在。
她人在南陽,她隻會比陸二郎陸顯的感覺更加清晰。哪怕周郎來,帶來了兵馬糧草,緩解了北方壓力。羅令妤在軍營中幫忙時,眼皮仍然跳不停,跳得她無法平心靜氣。
知道衡陽王帶兵入了伏牛山的太子望山,知道南陽的戰局在周郎帶來兵力後開始向好的一方轉變,可她依然心亂如麻。一早上的時間,有了藥草後,羅令妤繼續和其他女郎們在軍營中給人換藥療傷。但她一早上出了許多錯,手法粗陋。
晌午時用膳,羅令妤去問人,得知陸陸續續的,有名士從山中大霧中走了出來。
大軍卻還陷在山中。
“敵軍派出的皆是精英,他們兵力強盛,我方不及,是以戰爭一時無法結束,不知勝負。”
羅令妤咬著唇聽完,再也等不及。她不肯吃一口飯,就去尋了正被幾個將軍圍著、蒼白著臉卻依然盡責與人解說朝廷局勢的周揚靈。羅令妤找上周揚靈,幹脆利落:“我要些人,跟我一道去太子望山下。”
大戰情勢嚴峻,魏將軍這邊的大戰還在繼續,羅令妤硬著頭皮來要人,心知自己理虧。胸懷天下的人,此時當看顧魏將軍那邊的戰局,以魏將軍那裡的戰爭為先;她卻更在意陸昀那邊。
羅令妤找借口:“那位火。藥大師還沒下山,那個人極為厲害……”
周揚靈:“好。”
羅令妤詫異:“……”
沒想到周郎這樣好說話,竟不需要她在他面前哭啼撒嬌打滾,對方才會同意。她水盈盈的眼睛怔怔望去,咬唇:“你不問我原因……”
周揚靈:“時間緊張,不必問緣由。妹妹信我,我也信妹妹。”
羅令妤鼓起勇氣:“我很自私……”
周揚靈不贊同:“救人豈是自私?救人無分,妹妹已是我見過最厲害的女郎了。妹妹總說自己不是好人,卻不知道做了多少於國有利的善事。但我最愛妹妹的,還是妹妹從不在關鍵時候隻知道哭鼻子。”
她這樣玩笑,意有所指地看著羅令妤通紅的眼睛。羅令妤本來鼻子酸楚,被她一逗,立時破涕為笑。
周揚靈溫柔道:“就是這般。妹妹笑起來多好看……我便愛看妹妹笑著。”
她當即調來自己帶來的一部分人,讓跟隨羅令妤去救人。她甚至催促著羅令妤,要羅令妤莫耽誤時間。周郎抬手,拂去女郎肩上沾著的灰塵。他安撫羅令妤不管發生何事,都要冷靜。周郎安慰幾句,又去忙別的事。懵懵地離開,羅令妤一步三回頭,看到周郎望著自己的溫和目光。她心中溫暖,輕輕一蕩:周郎真好。
若不是她心愛陸昀……周郎是多好的可嫁郎君啊。
……
離開軍營,騎馬趕往伏牛山下。帶來的軍人上山相助,找人,救那些被困在山霧中的名士和火。藥大師下山。山中之戰此時尚未結束,羅令妤不敢貿然上山。她如此羸弱的女子,隻為關心陸昀而上山,卻成為陸昀的累贅可怎麼辦?
帶來的人都上山了,山下臨時搭了一個帳篷,侍女便看著羅令妤焦躁地在雪地中來回踱步。
她雖目露焦慮色,到底冷靜還在。
然忽然間,聽到天地間的轟響,來自頭頂上方。羅令妤心口驀地一縮,她遲鈍半晌,才仰頭去看,見到面前高山白霧彌漫,團狀的霧如瀑飛縱,包圍整座山。侍女靈玉看得呆愣:“像山洪爆發一樣……女郎,這是霧麼?”
羅令妤臉色蒼白,顫聲:“不、不、不是……是雪崩!雪崩!”
她發著抖,理智一下子蕩然無存。她再顧不上別的,一下子就跑向那山峰,喊道:“陸昀——”
……
山中大戰,有劉慕一方的加入,情勢利於南國。
陸二郎夢到的,很多和現實中不一樣。地上血流成河,屍體被雪覆住,持劍的手臂麻得抬不起來……但北國軍隊的人,越來越少。
在打鬥中,陸昀也受了傷,但是不致命。越到後頭,他心越是湧上一焦躁感。他不知自己在擔心什麼,但他有一種直覺,快快快!這場戰鬥,越早結束約好。他心中那樣想,口上也那樣吩咐。
當陸昀又一次殺了一個人,三步之內的霧中沒有敵人再衝出。他冷靜地站在血泊地上,手臂麻痛,忽然覺得天地格外的靜。
隻聽到風聲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