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她和陸昀一樣,她不信任旁人,她是多疑性子。
陸昀的異常,信中怕說不清,怕發生誤會。她身世差,但她的心系在他身上,他若是不要她了……羅令妤委屈,她若是真的對不起他,她惡果自食;然她並沒有做什麼啊。
陸昀信件語氣這般平和,這般關心她,是真的關心,還是嘲諷她水性楊花啊?
不行,她受不了這樣委屈。
羅令妤覺得,她有必要回南陽一趟了。
她要見陸昀,她要親口跟他說清楚這件事。
……
現實中每有人想法開始變化,陸二郎就會做一些夢。但是他的夢混亂,可能是改變之前,也可能是改變之後。陸二郎自己判斷不出,急得上了火,急得四處求佛參拜。夢卻還是要做的。
他在夢中,夢到了那一日大雪濃霧前的事。
朝中說戰事已勝,陸三郎即將凱旋歸來,在南陽交接一下程序便好。那時羅表妹突發奇想,來找陸二郎,說她要去南陽一趟,給三表哥一個驚喜。
夢中女郎滿目是笑,溢滿星光:“反正戰事已經結束了,兩國談判了嘛。三表哥已經沒事了,我去找他玩兒。他多高興,你說是不是?”
女郎笑盈盈地偏頭與他說話,陸二郎立在廊邊點頭。水橋下,湖綠千裡,浮萍下,魚兒躍上,歡喜地吐著泡泡。
遊魂陸二郎,聽到夢中的自己溫聲道:“好,我陪你去。”
……
卻是不知,他陪她去,見證的是陸三郎如何赴死。
若不是親眼看到,是否羅表妹也不會那般悲痛,不會遠走他鄉,不會再也不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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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戰事已經結束了,為什麼他們看到的卻是那樣?期間,到底是誰說了謊,還是……發生了意外?
第89章
大院深舍,下了一陣雨,清晨起來,雨打風吹後,門外的臺階、長廊鋪滿了湿漉漉的花葉。侍女們忙碌著清掃院中的葉子,抬頭聽到通報聲,便看到陸夫人神思不屬、漫不經心地從她們身邊走過,進入屋中尋老夫人了。
陸老夫人正在哀愁自己昨夜收到的信——此年代雖婚前男女私通甚繁,但想來長輩並不會多喜。陸三郎的信中沒有說羅令妤懷了自己孩子的事,而是再一次強調自己迎娶羅令妤的決心。
陸昀下了通牒。陸家若不抓緊時間準備這門婚事,他就自行準備。待他解決了南陽範家的事,定了親,便讓羅令妤去南陽。陸家準備婚姻需要至少半年,陸昀自己卻知道羅令妤若是懷了孕,半年一定等不及。他不告訴陸家實情,隻想先把羅令妤騙去南陽成親,到時山高路遠,陸家反對也沒辦法。
陸三郎文採斐然,於信中引古博今,各類典故信手拈來。敘之以情,訴之以理,情理相合。至少陸老夫人昨晚收到信就看得難過,一晚上輾轉反側沒有睡好,不斷夢到自己的小兒和小兒媳死時前後一年的事。
多少年沒有夢到那對夫妻,那對夫妻婚前未見得多深情。陸老夫人便知道,小兒子死前,曾想納妾,兒媳哭哭啼啼,整日寫信向她抱怨,哀求她管一管。陸老夫人被那對夫妻弄得心煩無比,左右相勸。待說不理他們兩日,小兒子就戰死了,兒媳也赴死了。
無人再記得什麼納不納妾的事。
隻記得鎮北將軍夫妻慷慨赴國難的情深義重。
然而陸老夫人知道。
陸老夫人更知道,陸昀恐怕也知道。那時陸昀雖隻是幾歲小孩子,然陸三郎自幼聰明絕頂,許多事他隻是不說不問,不代表他心中無數。正因為知道,陸三郎才始終懷疑情愛、懷疑婚姻。他不隻是不理解他母親的羸弱,他同樣理解不了他父親對感情的態度。
陸昀在信中與陸老夫人說,如果不是羅令妤,也不會是別人了。
本身不想成親生子的人,一旦下定決心,那是怎樣強大的決心?
陸夫人掀簾子進來,看陸老夫人悵然地收好信紙:“讓大郎再給他父親寫封信,說三郎的婚事不能拖了。就是羅娘子了……這兩日,天氣涼了,你想個委婉點的說辭告知家中表小姐們。她們若是要走,你也不要攔了。待三郎成親了,讓三少夫人頭疼家中女眷們的交際去。”
陸家嫁進來的女郎不少,可惜嫡系旁系都沒出幾個女郎。女郎們的交際很多時候比郎君們重要的多,陸家缺了這部分,陸夫人又本身守拙不愛出門。陸老夫人隻能安慰自己,起碼三郎挑中的媳婦,百般不好之下有一樣很好——羅娘子性格活潑,喜歡交際。
陸夫人聽了婆婆的吩咐,臉色難看地應了一聲。陸老夫人看過來,她才愁苦萬分地抱怨:“羅娘子雖然出身差些,但三郎起碼能娶了親。我的二郎卻是受戒做了居士,整個屋子鬧得烏煙瘴氣,不是供著這個佛的佛像,就是把那尊菩薩請回家裡了。”
“我多少次與人解釋,在室居士是可成親的,二郎並不是要出家。但我相看的女郎家中,一個個都不回應我,都疑心二郎現在做了居士,以後說不定要出家。二郎怎能這樣?他哪怕成親後再做居士呢,到時候誰管?他現在就受戒,誰家女郎敢嫁他啊?”
陸夫人悲從中來,捂著帕子坐在母親下座哀傷不絕。陸顯平日那般聽話,偏偏這半年來跟瘋了似的,她看得驚心動魄,眼皮子直跳。現在更糟糕,兒子竟然有出家的架勢。陸夫人咬牙切齒:“什麼佛教佛寺,要我說就是蠱惑人心,該全砸了去!”
“母親,你說我們家郎君也算出眾,旁人家郎君十七八歲就成親了,我們家的二郎和三郎怎麼就這般艱難?都怪早年我想著慢慢挑,我沒料到這兩個孩子眼光這麼怪。小四郎身上,我可定要早早定下親事,不能讓他重蹈他兩個哥哥的覆轍了。”
陸家小四郎陸昶,現在不過八九歲,正是無憂無慮的讀書年齡。雖然小妾所生,但陸夫人膝下沒有別的小孩子了,對他也算照顧。況且陸小四郎乖巧懂事,極為投陸夫人的緣。
陸家老夫人嘆氣,和兒媳於此頗有共鳴。婆媳二人討論了一下兩位郎君的婚事,陸老夫人原本對羅令妤有些猶豫的態度堅定了下來。起碼陸三郎還願意娶,陸二郎的婚事至今在天上飄呢。
被婆婆安慰一番,出門後,陸夫人下決定:哄騙也要哄騙一位女郎嫁給自家兒子。哥哥怎麼能比弟弟慢那麼多?
陸夫人琢磨著,再次讓人去請寧平公主劉棠來家中玩。這位小公主分外單純溫柔,又救過她家二郎。女郎情根深種,應該好騙些才是。
……
不提陸老夫人如何和陸家族長、老君侯等人商量陸三郎的婚事,如何說服他們,羅令妤這邊,並不知道這些。家中來避暑的表小姐們到了一個時間,跟約好了般,紛紛告辭回了家去。江婉儀江娘子走前,哭紅了眼,幽怨無比地將因病了一場、身形愈發瘦美的羅娘子瞪了再瞪——
果然男人就好美色。
連三表哥那般人物,都如此俗氣,隻愛美人。
隻有想到羅令妤的美貌,江婉儀才能稍微接受些。若說陸三郎愛的不隻是羅令妤的美貌,江婉儀才要無法接受。江女郎這般貴女,寧可陸三郎隻愛美色,也不承認自己身上有輸於羅令妤其他品質的東西。
丹陽陸宅空了大半,少了美麗的女郎們,家中靜了很多。夏日酷暑,蟬鳴蕭蕭。侍女們提著竹竿,在院外跳著挑知了。
知了知了聲不斷,趴在窗口寫字的小娘子羅雲婳再也忍不住,跳著跑了出去,嚷著自己也要挑知了玩。
而再過一會兒,陸家小四郎陸昶害羞地來表小姐院子裡拜訪,目瞪口呆地看到小表姐比他還像男孩子。羅小娘子挽著袖子、扎起褲腳,蹦蹦跳跳地爬上去抓知了。小四郎陸昶仰頭看一眼蓊鬱大樹,頭暈目眩地喊小表姐下來。
羅雲婳扮個鬼臉,她從來不理會這個小表弟說什麼。小娘子還調笑了陸昶一通,激怒了小四郎。陸小四郎當即扯起袖子也要爬樹,不想輸給小表姐。
羅令妤坐在窗下,正好能看到院中妹妹和小表弟的玩鬧。表姐表弟什麼的……妹妹年紀還小呢,羅令妤也不多管。她甚至目中一閃,並不太贊同妹妹和小四郎走得過近。
陸家是絕不可能讓兩位羅氏女都嫁進陸家的。出身差的女君,讓陸家放棄一部分利益的女君,有一位就夠了。
不過……這都要看妹妹啊。
若是妹妹喜歡,她使勁手段也要成全妹妹才是。
腦子裡亂七八糟地想著這些,筆下的字卻不停。熟悉羅令妤字跡的,當能看出這位女郎換了一種字體。羅令妤雖沒有陸三郎那般會十幾種不同字體的書法大才,但她好歹自來傾慕尋梅居士,自己也下苦練過兩種字體。第二種字體雖然寫的不太好,但糊弄人,大約是可以的。
寫好信封好後,讓侍女打聽陸二郎什麼時候回來。當天黃昏,陸二郎陸顯回到府上,那位剛病好的身段纖細仿若西子的女郎,就來尋他了。羅令妤拿著一封據說是寄自南陽羅氏的信,神情焦急地說南陽的羅伯母好似生了病,她要去探病。
羅令妤振振有詞,目中藏著清愁:“定是病重了,才與我寫信。不然南陽現今戰亂,伯母她們定不願意我回去的。二表哥,當日三表哥將我託付給你,你能讓人送我去南陽麼?”
傾國傾城的美人如水一般勾著世間男人的目光,而她自己也有自知之明。以她的美色,尋常人家護不住她,她隻能嫁入豪門。同時,戰亂年代,她也不該四處闲逛,她出門時遇到的危險,比旁的女郎隻多不少。
羅令妤不敢帶著自己那點兒僕從回南陽,她隻好來央求好說話的二表哥。信中解釋不清的事,她要親自去南陽與陸三郎解釋。待她說動了二表哥,再和陸家辭行更好。
茑與女蘿,松柏之下。夜風徐徐吹拂,立在廊下說話的年輕男女衣袂飛揚,端莊而秀美。
羅令妤信心滿滿,壓根不覺得陸二郎會拒絕自己。誰想這一次,她將將露出笑容,便見陸二郎身子輕微一震。郎君眼眸驟縮,脫口而出:“不可!你不可去南陽!”
陸二郎被嚇出了一身冷汗,察覺到噩夢撲來的威脅。夢中便是他護送表妹去南陽……眼下他再和表妹一道去,豈不是和他的夢一模一樣?一模一樣的行動,豈不是招來一模一樣的結局?陸二郎絕不能同意。
陸二郎沉著臉,甩袖進舍。他這般冷肅的樣子,嚇了羅令妤一跳,羅令妤從沒見過陸二郎對自己擺過臉色。羅令妤更百思不得其解,跟在二表哥身後,她柔聲細語地說著自己的理由,勸服陸二郎。陸二郎隻皺著眉,無論她說什麼他都不同意。
郎君悶著臉坐下,拿著書隨便翻看。羅令妤立在一邊,既尷尬,又氣惱。這般難堪樣子,平日隻有陸三郎給她。她如何能忍受隨便一郎君就不屑她?女郎氣餒後,旋身要出門,回頭刺激他道:“你不送我也無妨,我求助陳王殿下去。當日三表哥離開之前,不隻讓你幫著照顧我,還有陳王呢。有周郎幫我說情,再有陳王是三表哥最好的朋友,陳王殿下一定會派人送我去南陽的。”
陸二郎:“不許去!”
羅令妤:“為何為何?你答應你弟弟照顧我的。”
他刷地起身,面沉如滴墨。陸二郎口拙,說不過自己這個伶牙俐齒的表妹。他一下子脫口而出:“因我夢到你我去了,三弟死了!”
羅令妤一愣。
心裡突然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