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自她來後,我看家裡的郎君們心全活絡開了,到處打聽這個表妹。”
“就望她不要折騰我的二郎。陸顯的婚事,我可得守住,不能落到她頭上去。”
陸昶邊寫字邊心裡嘀咕:原來夫人真的不喜歡這位新來的表姐。
而羅令妤確實沒有消停。
此晚送了酥酪後,陸家上下廣受好評。她備受鼓舞,翌日,又開始給大家送茶了。
陸夫人絞著手帕子,望著送到面前的綠茶,心中糾結:“……”
……
北國茶與南國茶不同,羅令妤送來的這不過幾兩茶餅,其生於懸崖之上,高不可攀。人不能摘,唯有拾其落葉,偶得幾片。
陸昀之所以知道這些,是因為隨一小捧茶葉送來的,還有一張鵝黃色花箋。花箋上密密麻麻寫著小楷,介紹了此茶產自北國,名為日照,衝之葉厚味濃,香高濃鬱;再介紹茶後的有趣小典,例如茶娘如何選茶,自己曬茶時的趣聞;最後寫此茶的功效,最易吃煮的時辰。
拿花箋就著火燭,陸三郎挑著眉,將薄薄一頁紙翻來覆去地看。他鼻尖碰到鬱鬱清香,不知為何,想到某人的眼睛,心裡忽然一蕩。
陸三郎垂下眼睑,錦月笑道:“羅娘子姝靜而雅。又是送酥酪又是送綠茶,娘子的心真好。”
心真好?
陸昀手一拋,將花箋砸在幾上。他可不信羅令妤的心腸好,她定是有所圖。而她圖他什麼,他大約也猜得到。想起那涼薄女子,陸昀不想評價。他自己衝泡茶葉時,見錦月仍立在身後不走。錦月道:“郎君,人常說有借有還。女郎送我們這麼多,郎君難道不給回禮麼?”
錦月:“旁的郎君女郎,可都是有回禮的……那位羅娘子的婢女,可是委婉催了的。”
窗牖微光下,陸昀皺眉。
連回禮都要催?小女子,心眼忒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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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他漫不經心:“那你從我書房裡隨便取些什麼送去吧。”
錦月立刻應著,人卻不走,而是看著被郎君扔在幾上的鵝黃花箋:“郎君,這個要婢收了麼?”
陸昀閉目臥於榻上,一鹿皮長毯覆在胸腹以下。他離開建業幾月,回來時受了些傷,這幾日都臥於家中養傷。夜深了,他閉著目,火光照在他面上,愈發覺得此人是擁雪般的俊美。他良久不言,長發不束散於錦被上,郎君膚唇蒼白,倦容下,幾分虛弱。
以為郎君睡著了,錦月不再催促,而是傾身,要取過幾上的花箋。卻突然聽到珠玉磬竹般的聲音從後慵懶響起:“收著,明日還回去。告訴她,獨份的東西我不留。”
作者有話要說: 陸昀:我是個不好色的男主。
第8章
用過早膳,陸家二房“清院”的侍女錦月便過來回贈禮物。羅令妤本在監督妹妹讀書,兼思考今日該耍些什麼。聽聞錦月過來,明白這是陸三郎的貼身侍女,羅令妤不敢怠慢,親自迎出門。
未料錦月大大方方、不卑不亢的,先把送過去的花箋還了回來。
門窗開著,靈犀坐在窗口陪羅雲婳念書,靈玉指揮僕役打掃院子,兩個侍女都翹首偷看。看到羅令妤微僵的臉色,自幼長在陸府的侍女靈玉輕輕一嘆,低下了頭:被老夫人派來服侍表小姐,她自然一心替表小姐打算。表小姐花容月貌,她也覺得……隻是三郎他一如既往的冷血,不留情面。
女郎送出去的東西,哪有青天白日還回來的道理?一點也不給表小姐面子。
羅令妤接過花箋,低頭左右看了看,默然不語。
錦月婉婉屈膝道:“非是針對表小姐,是我們郎君從不收女子的這類東西,怕引起誤會。表小姐當也知,我們郎君那般容色……他是確實不喜和女郎們往來過多的。表小姐好生收著,日後莫要再送了。”
羅令妤美眸閃爍,心中想到:不喜私相授受是吧?那我特意加贈的花露,你也沒嘗出來啊。
羅令妤一時面燥,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她要打發人走時,錦月才把一幅畫軸拿出,說是陸三郎送的酥酪和綠茶的回禮。羅令妤被錦月看著,心中對這位難說話的三表哥已經不抱什麼希望。她隨意地把畫軸接過,為了表示重視,當著錦月的面,她讓廊下的兩個侍女過來,幫忙打開畫軸——
朗月出東山,春風江南夜。
畫中大片空白,隻有遠處青山間的月,近處江上的船,船上俯身舀水的碧衣女郎。三兩條線勾出水波,烏船如同出水礁石,碧衣面容不清,然在整幅畫空曠的意境下,遙遙覺得她甚是美麗。
遠則群山峻嶺,近則美人夜船。
用筆輕靈,大開大合,隻寥寥幾筆,就形神逼真,撼人心魄,留一段遼闊孤寂之韻。
此畫已讓羅令妤目露驚豔色,讓她拂在畫上的指尖都忍不住顫抖的,是她看到畫角的題名——
尋梅居士。
尋梅居士,是當世有名的名士,其心境開闊,書畫一絕。每每有畫流於市面,萬人競逐。哪怕羅令妤這樣的俗人,內心深處也極為仰慕其才情畫風。昔年羅令妤也曾千方百計想收藏尋梅居士的畫,然她無財無勢,一介孤女,遍尋無路,心中頗苦。
而今,這麼一幅畫,就在她眼前……且此畫不光是尋梅居士的,還給她一種熟悉感……當是大師與她心有靈犀,合該此畫為她所收藏。
錦月看羅令妤目不轉睛地盯著畫,以為自家郎君的敷衍被這位心思敏銳的表小姐看出。她面容微紅,咳嗽一聲,想解釋這畫雖然是陸昀近幾日才作,但三郎絕不是隨便畫的……羅令妤飛快讓侍女卷了畫,抬眸時,水眸燦然,烏黑明澈。
羅令妤甚至面容被燻得發紅,激動道:“三表哥的用心,我看到了。請你轉告三表哥,令妤別無所成,日後必加倍回報表哥。表哥對令妤的愛護關懷,令妤心中已知,感激涕零。”
“令妤以前不懂事,猜錯了表哥的心,竟誤會表哥厭我……靈犀,你快來,把我珍藏的明大家的孤本拿來,送給三表哥。”
錦月:“……”
她目瞪口呆,羅令妤居然自稱“令妤”,將自己擺於弱勢來討好陸三郎。陸三郎不過是送了一幅畫,還是錦月自己挑的……錦月幾次張口想解釋,但羅令妤怕她要收回珍貴的畫,硬是沒給錦月開口的機會。
等錦月回到“清院”,跟陸昀復命時,她哭笑不得地把表小姐贈送的禮物展示給陸三郎——
“表小姐好像誤會了什麼。”
陸昀問錦月送了什麼後,雖然眉跳了下,卻也沒說什麼——罷了,也許合該她的東西,就該給她。
那畫。
本就畫的是她。
隻他心中厭惡不想說,而她不知。
……
二房就陸昀一人住著,這麼多年他行事風格眾人心知肚明;聽說陸昀回來後就沒去過書院念書,陸老夫人嘆口氣,陸家大夫人不方便管二房的事也不說話,獨獨府上如今最大的郎君陸二郎聽說三弟又逃課,眉頭緊皺如山。
長兄如父,陸二郎約陸三郎過去談話,陸昀再不羈,也收著性子過去聽二哥訓話了。
兄弟二人談話,圍爐坐於陸顯的房舍中。靠陽一面門窗全開,窗外長柳垂落,在風中徐徐飄拂。幾個侍女坐在廊下,就著紅泥爐給屋中二位郎君煮茶。屋中陸昀與兄長對坐,抿了一口侍女端上來的茶水,舌尖清苦,頓知這是羅令妤送來的茶了。
他那裡也有。
陸昀手指拂過白瓷茶盞,似笑非笑道:“羅表妹準備充足,真是給哪裡都送了好東西。”
二郎陸顯面容沉穩,眉目冷峻,盯著對面隨意而坐的青年:“羅表妹性情賢貞文靜,姝美心細,有此心思,府上上下皆是誇贊。”
陸昀挑眉:“皆是誇贊?不見得吧?”
陸顯當即目露警告之意:“三弟,你莫要欺負新來的表妹。那日逛園之事我聽說了,羅表妹不知被你牽了多少闲話,才有後頭的這些又送茶又送糕。”
陸昀唇角一絲涼笑,他輕浮的那一面在兄長這裡露出。聽他漫不經心道:“我可不招惹這些女郎,我最厭她們纏我不放。那日不過逗一逗她,我心裡煩她著呢……二哥放心吧,我有分寸,以後不會和她往來了。”
陸顯嘆氣,這麼多年,他自然也知道三弟有多惹桃花。隻是說起分寸,陸顯道:“你哪來的分寸?家裡的書院課你全逃了,回來後就窩著不出門。聽說你受傷了,哪裡受了傷?可請過醫師?為誰受的傷?”
陸昀輕描淡寫:“沒事,一點私事。”
陸顯:“……好,那我不提你的‘私事’。父親想為你在朝中謀一侍郎之官,你意下如何?”
陸昀眉目不抬,看著手中茶盞,毫不猶豫道:“我不去。”
陸顯目中怒意生起,語氣也變得幾分嚴厲:“三弟,你已經不小了,也該做些正事,莫要整日混玩。父親幾次三番想讓你入朝為官你都不去,但你今日都受傷了……呵,你縱是不說,我也知道,你又是為三公子辦事,替他殺人吧?”
陸昀揚眉:“二哥這話可不要亂說。”
陸顯語氣放緩:“三郎,我知道你和那位公子情誼好。他幼時救過你,你要報答他是君子之風。但來來去去這麼多年,你私下做了那麼多事,殺了那麼多人……就是命再珍貴,這恩也報完了吧?”
“難道你還要為他賠上你的一輩子前程?”